温故想到赵铭的那句“别来无恙”,不禁牙疼。
白须大仙见到他,眸光闪了闪,笑道:“原来是黄凌道人,盼君多时!”
温故觉得黄凌道人有些耳熟,凝神细想,突然想到董熙说他的经历时曾提到“八百三十岁再遇奇缘,得天华双仙的双修功法,与黄凌道人同修百年成正果,双双飞升成仙。”
57.昆仑之祸(中)
有此一节,与黄凌相处便觉怪异,温故刻意回避对方探视的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
黄凌道人与白须大仙热切攀谈,温故听了会儿就没什么兴趣。大敌当前,好端端地扯什么江南塞北风光?他心里想着仲世煌的事,对占了他时间的黄凌有些迁怒,心里念叨着快走快走快走。
“你在想什么呢?”
“快……”温故回神,见黄凌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虽柔和却夹杂着几分审视,颇令人不自在,淡然回道,“天亮了。”
黄凌抬头,月初升,夜方始。
白须大仙道:“你们一个修剑一个修器,倒可一起说道说道。”
温故看他抬脚欲走,立马扯住他的袖子:“大仙,我有事相询。”
“何事?”
白须大仙看他。
黄凌道人也看他。
“……单独。”温故冲黄凌笑笑。
黄凌道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温故觉得他种种情状委实奇怪,暗道:莫非他知道自己与他本来的命运?想到两人命运有所牵扯,不知怎的,他竟有些不舒服,立即甩头将想法从脑中除开,拽着白须大仙道:“我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白须大仙捻着胡子道:“哦?”
“他叫仲世煌,生辰八字是……”
“他暂时性命无碍。”
“……”温故道,“你还未掐指。”
白须大仙道:“我神念一动,便知分晓。”
温故狐疑着看他:“那他现在何处?”
“在所在之处。”
“我要何处去寻他?”
“时机为到。”
温故急了:“为何时机未到?难道他遇到什么危险?”
白须大仙道:“两个月前倒有一次机会,你错过了,只好等下次。”
修道之人大多独来独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遇到事情都想方设法独立解决,极少求助,若非董熙提醒,只怕他还要像无头苍蝇一般苦寻下去。不想因此错过寻找仲世煌的时机,懊恼不已。
白须大仙叹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温故道:“他是个好人,按因果循环,他应有好报。”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
“他不在我身边。”如何不担心?温故说了半句,才惊觉说了什么,惶然抬头。
白须大仙大笑道:“如此动听的句子,你见到他之后,可一定要告知啊。”
温故:“……”
休整一夜,诸仙家在次日旭日将升之时,又抖擞精神各就各位。
温故与黄凌一左一右站在白须大仙面前。
白须大仙面沉如水,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透过层层红雾的遮掩,看到深处,那群祸害天下的魔修,那口误入歧途的魔鼎。
一缕光芒东来。
群仙熟练地伸手,放出仙气,与红雾相抗。
红雾大涨,翻腾不休,须臾,一团高逾三丈的巨大人影出现在雾中,口吐人言:“诸子可笑,螳臂当车!”
白须大仙道:“你日日夜夜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吗?”
巨头突然向前探出,竟穿过仙人结界,朝白须大仙扑来。
白须大仙波澜不惊地推了温故一把:“上!”
“……”
温故抽出暮海苍月剑,作势托天,待巨头到近前,才一剑劈下。剑夹杂风雷之势,隐隐有雷声作响,电光闪烁。红雾被一分为二,一半退了开去,一半朝黄凌袭去。
黄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杯,杯口朝红雾,轻轻一扬。
红雾竟化作细流,乖乖地钻入杯中。
那杯子虽小,却有容纳百川之势,吸了半日也不见满。巨人坚持不住,大吼一声,红雾从中间断裂,又一颗头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却比之前小了一号。
巨人道:“何物?”
黄凌收起杯子,微微一笑道:“专门吃魔大杯。”
巨人知道他调侃自己,大怒道:“胡说!”
白须大仙道:“闫爻,代替乾坤荡秽鼎之物已经炼制成功,难道你还执迷不悟,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闫爻如锅一般的大眼落到黄凌脸上,缓缓道:“你是蓬莱黄凌道人?”
黄凌微笑道:“闫爻大魔,久仰大名。”
闫爻道:“我不信你能炼制出乾坤荡秽鼎这样的神器。”
“彼此彼此,我也不信你的智慧能够将乾坤荡秽鼎炼制成魔鼎。何方高魔在你背后指点?”
闫爻面颊被气得鼓胀出来,半晌,伸出手指,朝他手中的杯子遥遥一指:“你若能收我,便来!”他扭头走,红雾如衣袂般,竟随着他的动作滚滚而去,一点点地朝中间收拢。
白须大仙脸色微微一变:“糟糕,他想孤注一掷!”
他见其他仙人聚拢过来,解释道:“闫爻肉身受雷劫而焚毁,靠天幻砂保住魂魄,侥幸未魂飞魄散,后用地心炎火将天幻砂与他魂魄熔炼成一体。可说集天地人三灵于一身,不然,乾坤荡秽鼎也不会受他炼制。魔气越散,他的力量越弱,如今,他将魔气聚拢,应当是想与我们决一死战!”
有个豁牙的仙人咧嘴一笑道:“好好好!这个俺喜欢。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整日里对着空气挠来挠去的,实在没劲儿!”
白须大仙与黄凌对视一眼,颇有种千言万语不知如何与他们分说,芸芸众生唯你懂我之感。
温故悄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守在其他方位的仙家听说消息,赶来商量对策。
一个说:“既然黄凌来了,直接拿那个什么什么大杯,把它炼制了不就好了?”
一个说:“不妥不妥。那乾坤荡秽鼎成了魔鼎,可以吸灵气为魔气。鼎口比杯口大得多,根本是供不应求啊。”
又一个说:“那还是照原来的方法,将他锁在这里。”
另一个说:“不妥不妥。那魔鼎这几日不断吸收灵气,魔气越来越浓郁。如今他又将魔气收缩,一旦反弹,只怕难以抵挡。万一穿过我们的防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天下岂非又要遭殃?”
温故这才知道,昆仑的情形并未好转,而是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仙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半天,终于一个代表出来说:“黄凌道人炼器之术天下无双,不如炼制一口新的大乾坤荡秽鼎,将魔气全荡了可好?”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黄凌脸上。
黄凌张嘴欲言,被白须大仙截断:“我们正是如此商议,只是神器炼制不易,恐怕要多一些时日。”
其他仙家纷纷表示理解,并说缺了哪些材料只管开口,这里仙多势众,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既然有了方向,大家也不急了,都回去继续守着。
众仙一走,白须大仙和黄凌的脸就垮了下来,相视苦笑。
温故察觉他们脸色有异,问道:“有何不妥?”
白须大仙捋着胡须道:“奇哉怪哉。卦象明明说闫爻这两月之内不会轻举妄动,为何突然采取进攻之势?”
黄凌自责道:“怕是我说错了话,引他不满。”
白须大仙道:“要跳出天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无心为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改了命运。一种是有心为之,明知道命运为何,偏要逆行。”他陷入沉思,忽然问温故,“仲世煌失踪之前可曾遇到什么事?”
温故看了黄凌一眼,犹豫了下,将希望基地出现丧尸潮,自己与仲世煌前往查探,路遇赵铭之事一一道来,只是省却了两人的感情纠葛,随即,又提了下翁于桥、盛文昭也跟着失踪的事。
黄凌道:“这个赵铭既是魔修,会不会是闫爻的手下?”
白须大仙将“赵铭”、“翁于桥”、“盛文昭”三个人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突然失声道:“啊!莫非是他!”
仲世煌幽幽醒转,嘴里渴得厉害,偏偏满目黑暗,一点儿光都没有,昼夜难分,更不消说找水。他喘了口气,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就跪在地上,全身抽痛,几乎要他死去活来了一遍。
一道光正面洒进来,堪堪止步于他膝前。
“乖徒儿,知道为师要来,给为师行大礼吗?”
戏谑的声音出现在他头顶。仲世煌尽力想抬头,却被一股温和却不容反抗的力量压了下去。
“你之前修炼的功法浪费了你一身魔气,为师用洗髓涤经之术,将你体内的仙气刷除。你虽然受了些苦,将来修炼魔功却可事半功倍,都是值得的。”
“谁说……我要修炼魔功?”仲世煌抖着干燥的嘴唇道。
“不想修炼吗?也可以。只是这样,为师就没有留下你的理由了。毕竟,你听到了我的声音,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必须要灭口才行。”他退后两步,站在光里,慢慢地蹲下,与仲世煌四目相对。
仲世煌看到他的脸,瞳孔微微收缩。
竟然是他!
58.昆仑之祸(下)
温故和黄凌见白须大仙石破天惊的“啊”了一声之后就陷入沉思,心急火燎地异口同声问:“究竟是谁?”
“我怀疑他是乔奣。唉,我怎么事先没有想到呢!”白须大仙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朝外走两步,又转回来道,“不妥不妥。那厢还未确定身份,这厢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万一错了,岂非被取笑为惊弓之鸟?”
黄凌凑到温故耳边,笑嘻嘻地道:“我打赌,大仙一定不知道自己想着想着就把想法都说出来了。”
温故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大仙,乔奣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白须大仙回过神,“我不是骂他,他的确不是人,是魔修,或许已不算魔修。算算时间,他修炼近四千年了。唉,怪他以前都化名为二明,让我一时疏忽大意,没想到他突然改了化名。”
黄凌道:“二明,难不成还有大明小明?”
白须大仙道:“从乔奣二字而来,取义‘不刳胎焚夭,却无法无天’。”
温故道:“修魔修道都是百年小劫千年大劫,挨过三大劫之后,即可飞升成仙。怎么会有四千年?”
“凡事皆有例外。他挨过三大劫,却不愿飞升。”对乔奣,白须大仙显然不欲多言。
黄凌难以理解:“那他修魔为何?”
“若用一句话形容他的所作所为,恐怕只有‘唯恐天下不乱’才贴切了。”白须大仙叹息一声,“他最喜欢挑拨离间,假他人之手引起纷争,却极少露面。若闫爻幕后另有主使者,论目的论手段,的确与他吻合。如此手笔,如此手法,唉!我早该想到!”
黄凌道:“大仙说了许久,还不曾说乔奣的化名为何?”
温故灵光一闪:“翁于桥?”若翁于桥是幕后后手,那赵铭选在希望基地下手就不是意外而是预谋。这是个连环套,赵铭杀他,翁于桥劫人!
“你如何确定仲世煌不会有危险?”
白须大仙眉头皱得死紧,半晌才道:“我无法确定。”
温故暴走。
白须大仙拦住腾空欲飞的温故,问道:“欲往何处?”
“找人。”
“机缘未到,你找也白找!”
温故急道:“没有机缘就无所事事?没有机缘不能创造机缘?”
白须大仙吃惊地看着他。
温故道:“既然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不要再拦我。”
“我不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而是你说的话与乔奣当年十分相似。”白须大仙闭起眼睛,还能想起那个跪在大衍山前,满怀恨意痛斥天道之人。
温故脸一黑,如吃苍蝇。
“既然乔奣插手,命数说不定有所变化。我再算算,你稍安勿躁,过几日再来。”白须大仙转身欲走,被温故拉住。
温故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神念一动,就可知过去未来?”
“……”幸好白须大仙的脸藏在胡子后面,温故看不出他的僵硬。
温故动容道 :“多谢。”不管白须大仙是不放心自己能够完成任务还是不放心仲世煌,他都愿意记这份情。
白须大仙一头雾水。
白须大仙说是过两日,可那闫爻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红雾渐渐缩成百米见方的正方体,色泽红艳,仿佛油漆过,犹如固体。
诸仙如临大敌,围成一圈,将它团团包围。
闫爻笑声从红雾中透出来:“今日就叫你们瞧瞧我的手段!”
红色正方体突然爆裂开来,巨大的推力犹如飓风,将诸仙扫了出去!
温故长剑插地,一手抓黄凌,硬撑不退,然双脚却渐渐离地,身如旌旗飘起。
黄凌手握玉杯,脸色赤红,须臾,玉杯应声而碎,末子被卷入红雾中,顷刻不见。他只是个道修,还未成仙,所受压力可见一斑。
“感谢诸位仙家道友来昆仑助阵!”
轻柔庄严的声音穿透红雾,送入诸仙耳中。
与此同时,数道清光自温故背后袭来,暂时削弱红雾的推力。
温故不敢怠慢,将黄凌拉到后背,让他抱住自己,腾出左手又抽出一把多年前弃用的青铜剑,插入地上,右手举起暮海苍月,划出一道金光,将红雾一分为二!
附近,亦有几道金光闪过。
温故趁机将仙气送过去的,与其他仙人联通,结成界阵,困住中间未来得及散开的红雾。
通过众仙合力,红雾再度被困在中央。
闫爻又急又怒:“谁来送死,报上名来!”
“昆仑,青盏。”
听到这四个字,温故心怦怦疾跳了两下,忍不住回头。一名青袍青年自空中落下,一对五彩羽翼自他身后展开,衬着绝色倾城的面容,煌煌不可正视,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闫爻闻言大吃一惊,连说了几个“你”才把舌头捋直:“你不是去了魔岛?”
青盏道:“家中有客,怎可缺席?”
“你既然要来送死,我便让你死个痛快。”闫爻嘴巴虽硬,但谁都能听出外强中干。
“本座倒想知道,谁敢?!”随着喝声,七八丈长,三四丈宽的乌云从东方吹来,在青盏头顶停了停,便直直地冲入红雾之中。
闫爻大叫一声:“湮华!你身为魔头,竟帮着道修!”
乌云在红雾中转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施施然地出来,红雾色泽较之前晦暗了许多,闫爻刚才的那句话也喊得有气无力。
乌云中慢慢走下一个身影,黑衣黑发,绝代风华。他虽然没有青盏那般举世无双的容貌,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成一股叫人伏地臣服的气度。
诸仙看到湮华,都皱眉的皱眉,挪开视线的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