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只是……”他编织着借口,“觉得秦科你的皮鞋不错,哪儿买的?”
秦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却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凌铮总觉得这视线比自己开口前显得更犀利了些,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叮的一声,二楼到了。秦嵘微微一点头,走出了电梯间,凌铮却在他离开之后警觉地皱起了眉头。
“等一下!”这已经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第二次对秦嵘说这句话了。
秦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凌铮的视线从对方的脚转移到那张比例恰到好处的脸上,“你的脚怎么了?”
第二章:两双皮鞋
“你的脚怎么了?”凌铮问。
秦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你也看得出来?”不等凌铮回答他又自我调侃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伪装得很好了。”
他方才走出电梯间的时候,步伐迈得很稳,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他的腿脚有问题,可凌铮的观察力又岂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仅仅是很轻微的一点不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凌铮笑笑。
“你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很好……”他话说到一半,电梯门自动关闭,凌铮伸手把它挡了回去,这倒给了秦嵘缓冲的时间。
“昨天晚上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伤到了脚踝,好在不严重。”
“这么不小心?”
“天太黑了,没办法,”秦嵘笑笑。
“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这点小伤,没有必要了。”
“还是仔细点为好。”
秦嵘点点头,“谢谢你的关心。”
凌铮想不出该继续说什么,索性放开挡住电梯门的手,“那我走了,再见。”
秦嵘微笑着目送他,“再见。”
电梯门把两个人分隔到两个空间,凌铮的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跟案件有关的信息如同碎片般闪现,一条细细的线索若隐若现,似乎很快就能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
小张口中的目击者是案发地点附近的小型超市老板。
“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我正准备闭店,就看到一个人从前面走过去,因为他的脚有点跛,但又走得很匆忙,才给我留下了印象。”
“什么样的人?”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男人,女人长不了他那么高。”
“胖还是瘦?”
“不胖也不瘦,很匀称。”
“样子呢?”
“我看到的只是背影,而且黑天穿得一身黑,要不是转角那儿有个路灯我根本看不到他。”
“你说他长得很高,有多高?”凌铮挺直了背。
“比警察同志你要高,高……大概这么多,”超市老板比划了小一扎的距离,“当然也不一定准,因为当时他离我也有段距离,何况天也黑着。”
凌铮等到小张把他说的话都记录下来后点点头道:“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新的线索请再联系我们。”
“一定,一定,协助警察办案是我们做公民的义务。”
告别了超市老板,凌铮开车带小张一起回警局。
“要是他说的是对的,嫌疑人身高起码有一米八五以上。”
凌铮心中一动,“秦嵘多高?”
他思路转得太快,小张完全没跟上,“谁?秦科?”
凌铮不答反问:“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他是警察之星,咱官网上就有他的资料。”
“调出来看看。”
小张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念道:“秦嵘,连续三年当选为湖朔市警察之星……”
“说重点。”
“哦,”小张把屏幕往下拉了拉,“身高,186公分,是有够高的,不过凌队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网站上写的都是套话,要说小道消息,还是小刘了解得多。”
“没什么,随口问问,”凌铮打断了他。
他们的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警局树立的安民告示牌,秦嵘的半身像跃然于上。在他的旁边印着安全口号:湖朔警方提醒广大市民注意防骗,后面还有他们局的报警电话。
这里是凌铮每天上班途中的必经之路,平时他总是一扫而过,今天却破例多看了几眼。
“挺帅的吧,我女朋友也喜欢他,”小张也往凌铮身边凑了凑,凌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女朋友喜欢别的男人,还能那么得意地说出来。
小张把他的反应误理解为不相信,还特地强调道:“真的,她还让我去要秦科的签名照呢,不过大家都是同事,你说这要我怎么开口呢……”
凌铮听他讲解了一路“如何要到秦嵘的签名照”,各种作战计划、模拟训练,就差没实战演习了,好在路途不是很远,不然凌铮怀疑他连秦嵘的裸照都已经搞到手了。
回到警局,凌铮径直来到法医的解剖室,法医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颠覆了他已经组织起来的猜想。
“看起来你可能需要重新定性这起案子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这很有可能不是一起凶杀案。”
凌铮皱起了眉,“再详细一点。”
“我对死者全身做过检查,确定没有致命的外伤,就连用于注射的针孔都没有,包括头皮上,”死者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看来他所言不假。
“体内也没有发现有毒物质,总之,一切人为的因素都被排除了。”
“那他的死因到底是……?”
“急性心肌梗死,死者的心脏可能原本就不太好,这种情况下受到刺激或者情绪过于激动都有可能诱发这种症状。”
凌铮绕着解剖台走了一圈,“他身上的伤痕怎么解释?”
法医用戴了手套的手把死者的身体抬起了一些,“这些线条状的淤痕我怀疑是鞭痕。”
“鞭痕?”
“而且不止一种,”他示意凌铮帮他搭把手,自己则指着那些淤痕道:“像造成这些外伤的鞭子明显比较细,而这个,还有这个,就要粗一些。”
凌铮毕竟不是专业法医,直接接触尸体还是会感到膈应,他忍着不适听完法医的讲解,问:“除此之外呢?”
“还有这个,”法医刚说完这四个字,突然痛苦地捂住了心口,然后当着凌铮的面前倒了下去,在地上蜷成一个虾米。
“他的手被反绑了,”凌铮冷静地点出来。
“没错,”刚才还一脸痛苦的法医安然无恙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尽管这间解剖室号称是局里最干净的地方,“否则的话,手一定是在胸前,而不是背在后面。但是绑他的人用的不是绳子也不是手铐,应该是某种柔软的材质,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凌铮总结了一下,“他被人把手反绑在身后,用至少两种以上的鞭子抽了一顿,然后你告诉我这不是谋杀?”
“就现有的证据来看不是,地上那些白色污渍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证实是经验没错,不过都是死者本人的,”法医把报告抽给他,“可见死者在病发前还经历过至少一次的性高朝,所以最有可能的合理解释是……”
“是什么?”
“性猝死。”
这已经是凌铮从解剖室出来第四次洗手了,他入职的年头也不短,出过的凶杀案现场少说也有几十起,再恶心一点的场面也见过,自以为心理素质很强大了,不过今天才知道看和摸是两码事。
他很后悔进解剖室之前因为嫌麻烦没有按规定戴手套,导致现在总觉得自己碰过尸体的那只手闻起来一股腐尸味。他们那层楼的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每次去都要经过不少办公室。他第三次回来的时候档案室的小姑娘大呼小叫:“凌队,你是不是肾功能不太好?这样可不行啊,你还没结婚呢!”
凌铮一脸黑线地飘回来,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矜持,包括他家里那位也是。第四次凌铮学了个乖,特地上了一层楼,换了个地方洗手。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绕了个远来,就总觉得要洗个够本才行,凌铮把手放在龙头下使劲地搓,有些地方都搓红了。
“再这么洗下去,你手上的皮可就搓掉了,”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凌铮一跳。
“秦科,是你啊,”凌铮被人撞了个正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手上染到墨了。”
其实秦嵘一进来就发现了他,还在他后面站了一会儿,只是水声盖住了脚步声,凌铮又低头洗手洗得太专心没有察觉。秦嵘早就看清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心想这人还真是不会撒谎。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这样啊,不过你的办公室好像不是在这一层吧?”
“哦,这个啊,楼下的厕所在维修,我就上来了。秦科你要用洗手间是吗?我下去了,你慢用。”
秦嵘无语地看着凌铮几乎是用溜的速度离开了卫生间,心道慢用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他摇了摇头,走到池边开始小解。
凌铮急急地赶回自己的办公室,是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他从死者的手机里导出几张照片,用打印机打了出来。
“小刘,你去查查这个。”
小刘把照片接过去一看,“凌队,你要买皮鞋?”
“我是让你去查案,买什么鞋,”凌铮沉着一张脸,“去查查这鞋什么牌子的,哪里有卖,买的人多不多,回来向我报告。”
小刘出门前顺便去解了个手,进电梯的时候手上的水还没甩干,这么巧也遇到秦嵘了。
“秦科,出去啊?”
“嗯……”秦嵘盯着他的手,“你们这层楼的洗手间修好了?”
“修?”小刘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坏的?”
秦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小刘被他的表现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个头脑。
这边姑且不提,那边凌铮接到通知,已经联系到死者的家属前来认尸,凌铮又打了一张照片出来,没等走到停尸房,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从里面传来。
他在外面耐心等待了片刻才走进去,用尽可能沉痛的声音对家属道:“家属同志,我很理解你此刻的感受,也为你爱人的去世表示遗憾……”
陈太太一把抓住了凌铮的胳膊,“你是负责我老公案子的警长吗?我老公死得那么惨,你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凌铮一愣:“死得那么惨?”
“今天网上都传开了,上午我还在跟人讨论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惨死成这样,下午你们就通知我来认尸,警察同志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啊?啊?”
“嗯,嗯,”凌铮不得已顺着她的话点头附和,好不容易等这一波激动的情绪过了,他才试探着说道:“是这样的家属同志,我们现在初步的调查结果表明你先生并非死于他杀……”
“不是他杀?你想说我老公是死于自杀吗?我也是有常识的好吗?就我老公……我老公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是自杀?太荒谬了,我要求重新验尸!”
凌铮伸出双手尽可能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家属同志你先别激动,我的意思是说,你先生很有可能是意外死亡,请问他之前是不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陈太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体检的时候医生是有说过他心脏不太好,让他不要过于劳累,可好几年了他从来也没有出过事。”
“你先生的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不过具体的诱因还在调查,如果想尽快破案的话,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警方回答一些问题。”
陈太太终于坐了下来,手还在不停地擦着眼泪,“我老公是个交际非常简单的人,他的朋友我都认识,基本都是他单位的同事,从来没有跟不正经的人来往。”
“请问他在此之前有夜不归宿过吗?”
“偶尔,有的话原因都是加班,他的工作有时候也挺忙的。”
“昨天他也是这样跟你说的吗?”
陈太太点点头,想到昨天中午的最后一通电话,又是一阵悲从心来。
凌铮从女同事手中接过纸巾递给她,“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跟我女儿两个人在家,”说到女儿陈太太又开始抽泣,“她还不知道这件事,要我怎么开口跟她讲……”
“你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公务员。”
“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写字,钓鱼,还有足球……当然只是看,他这人真的非常老实,连兴趣爱好都很简单,我不懂怎么会惹上这种事。”
凌铮沉吟了一下,“你先生他有没有从事一些副业,比如服装贸易之类的?”
“没有,他那种老实巴交的性格哪里会做生意啊。”
“那请问你有看过他的手机吗?”
“当然没有!我们夫妻俩非常尊重彼此,从来不会做出偷看对方手机这种事!”
凌铮把随身携带的照片递过去,“这双鞋是你先生的吗?”
陈太太只瞟了一眼就否认道:“不是,这不是他的风格,我确定这双鞋不是他的。”
送走死者家属,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不正点下班对凌铮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不过经过昨天的事,凌铮决定尽可能多地抽出些时间陪妹妹。
他回到家的时候,凌小筝如他预想一样还没有回来,刚想打个电话,门就开了。
凌小筝看到她哥时跟她哥看到她一样惊讶,“咦?哥今天这么早回家,不用查案啊?”
“你这是?”凌铮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怎么突然转型了?”
凌小筝仍然穿着裙子,不过裙摆长到了膝盖,之前五颜六色的头发也染回来了,清汤挂面地披在肩上,还巧妙地用流海掩盖住了额角的伤。
更为难得的是她脸上的熊猫眼不见了,一双大眼睛明亮可人,虽然以凌铮的知识范围分辨不出来现在这样算是素颜还是淡妆,但不得不承认走清纯系的凌小筝变得顺眼多了。
“怎么样?好看吗?”凌小筝特地在自己哥哥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凌铮诚实地说,不过这是他亲妹妹,之前打扮得像鬼的时候他也没觉得丑。
被表扬的凌小筝盈盈一笑,“你们警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啊?”
凌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问话的关键,“什么意思,你有新的男朋友了?对方是个警察?”
凌小筝不认可地摆了摆手,“什么啊,之前那些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哥你可不要出去乱说毁我名声啊,尤其是在警局!”
凌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当着他的面跟男生挽手逛街的时候她怎么不这么说呢。
“从实招来,”凌铮警察做久了,审讯比唠家常更熟练,就算对上自己妹妹都情不自禁地用上职业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