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嵘突然想起自己忘记跟凌铮说节目播出的时间,用内线拨了过去无人接听,索性下了楼。
重案组的办公室悄无一人,秦嵘正奇怪人都哪里去了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姑娘跑了过去,他连忙出声叫住。
“请问你们凌队在不在?”
“不在——”小姑娘拉了长音,片刻后察觉不对,一扭头,这不是她的电脑桌面吗?
“秦科,是您呀,”小姑娘一秒转型娇滴滴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扭啊扭,“您找我们凌队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去哪里了?”
“他们去楼下看带子了,有事我帮您转达呀?”继续扭呀扭。
秦嵘被她扭得浑身发麻,“不用了,我给他留个字条就好。”
他径直走到凌铮的办公间,写字台上胡乱堆了一大堆报告,最中央还摆着个记事本。
秦嵘在他桌子上翻了翻,没找到便签纸,却一不小心把记事本拨到了地上,本子里夹的东西也掉了出来,露出一个角。
小小的一个相角让秦嵘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捡起来,摊开,正是自己刚刚给小张签的那张签名照。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这才把它拿起来,露出下面的另一张照片,那上面赫然是一双皮鞋。
监控录像带的结果比较令人失望,几乎没有拍到什么有用的画面,最关键的一个路口还因为监控坏了什么也没有拍到。
不过好在小刘这边有点好消息。
“凌队,你上次让我查的那双鞋我查到了。”
凌铮精神一振,“哦?”
“是一个进口品牌,咱局附近就有一处网点。”
“干得好,”凌铮拍拍他的背。
小刘给的这家店装修档次很高,商品一看就价格不菲。
导购小姐笑靥如花,“本店商品全部采用顶尖牛皮原料,由世界一流设计师设计……”
凌铮出示证件,“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警察同志您请讲。”
“这双鞋是你们店里的吗?”凌铮把照片示意给她看。
“当然,这是我们去年的秋季款,设计很经典的,深受顾客欢迎。”
“现在还有货吗?”
“请稍等。”
须臾的功夫导购取出来一个盒子,“因为是去年的旧款所以已经卖断码了,现在店里只剩下最后两双。”
凌铮接过鞋子跟照片比对了一下,果然一模一样。
“这双鞋多大码?”
“四三。”
“有四四的吗?”
“已经卖完了。”
“能调货吗?”
“需要跟总店联系一下。”
凌铮递给她一张名片,“到货了给我打电话。”
导购双手接过,“好的。”
凌铮又拿出另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导购看了一眼就笑了,“当然,这是警察之星啊,他可是我男神……等一下,”她又仔细看了看,“这是他本人的签名吗?可以送给我吗?”
凌铮面无表情地把照片揣回兜里,“你见过他吗?我是说本人,不是电视上也不是海报上。”
“是的,”销售又恢复到彬彬有礼的状态,“他也是我们店里的顾客之一。”
第四章:四双皮鞋
“啊——!”一声尖叫划过,尾音未落凌铮已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炒勺。
“发生什么事了?”他手里的炒勺挽了个花,已经略有转为武器的前兆。
“秦嵘上电视了耶,”凌小筝瞪着双星星眼指着电视机。
凌铮紧张情绪骤泄,忿忿地拿勺柄敲了一下她的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家伙不是整天上电视吗?”
凌小筝撅着嘴捂住头,“我怎么知道,我之前又不看电视。”
凌铮眼一花,面前的人不见了,再扭头,凌小筝已经坐在沙发上捧着大脸发花痴了。
电视上播放得正好是今天的采访,他们针对上一起案件做了一个专题,用秦嵘的访谈为主线穿插着之前拍摄的现场画面,彻底还原了整个办案经过。
“哥,你看,是你诶,”凌小筝虽然不是警察,可该眼尖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凌铮定睛一瞅,还真是,自己在案发现场跟小刘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被拍进去的。
“这女孩子真可怜,”播放到家属恸哭的镜头时,凌小筝瘪瘪嘴说道。
凌铮把饭菜都端了出来,“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只是她小姨。”
“那她妈呢?”
“早送医院了,”凌铮把碗筷递给她,“吃饭。”
凌小筝闷闷不乐地扒着饭,“人家都难过成这样了,还把镜头凑得那么近,太不考虑受害人家属感受了。”
“媒体都是这样,不然怎么能激发出你这种人的怜悯心呢?”
凌小筝飞了他一记眼球。
镜头再一转,凌小筝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地直敲碗,“哥,你上电视了怎么不说啊?”
凌铮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这情绪转变得也太快了,“就早上接受了一会儿采访,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播。”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问?”
凌铮莫名,“重要性体现在哪儿啊?”
“早点说我可以录下来啊,”凌小筝撂下碗筷怨念地拿手机拍了一张,算是影像留档了,“这节目什么时候重播?”
凌铮耸耸肩表示这我上哪知道去。
“哎,哥你是跟秦嵘一起接受采访的吗?”
“嗯。”
“哦哦哦!”剪辑师像是听到了她的问话,下一个镜头就是二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的画面。
“你别老大惊小怪的好吗?”
“那你俩岂不是很熟?”
凌铮更莫名了,“熟体现在哪儿啊?”
“都一起上电视了!”
“我跟死者她小姨还一起上电视了呢。”
凌小筝:“……”
凌小筝屁股往老哥身边挪了挪,半撒娇道:“哥~”
凌铮装作不懂,吊了吊她胃口,这才从兜里掏出那张签名照递给她。
“啊——!”又是一声尖叫,凌铮觉得有点对不起邻居。
凌小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哥你真是比我亲哥还亲!”
凌铮无语,“我本来就是你亲哥!”
他们这档节目到了尾声,最后是秦嵘对着镜头总结案件带来的社会警醒。
“……希望广大市民能够引以为戒,尽可能避免独自走夜路,尤其是年轻女性,更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如果一定要在夜间出行,请与他人结伴同行,并不要选择偏僻路线,不要与陌生人交谈……”
“听到了吗?这可是你偶像说的,”凌铮这时也不忘教育妹妹。
凌小筝心虚地应着,“知道啦,再说我现在已经没有晚归啦……我去洗碗!”
凌小筝借洗碗遁,等她叮铃咣铛折腾完出来,电视上已经换了一档法制节目。
凌铮正拿起个苹果啃了一口,啃完后不知道回想起什么,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凌小筝以为他是嫌苹果酸才不吃的,直接拿起来接着吃,“怎么咬了一口就不吃了?乔布斯吗?”
凌铮等她咽下去了才说:“我今天早上摸尸体了。”
凌小筝飞一样地冲进了厕所。
“早。”
翌日上班,凌铮在停车场碰到了秦嵘,对方主动跟他打招呼。
“秦科早,这么巧。”
“昨晚的节目看了吗?”
“看到了,没想到电视台的效率那么高。”
两个人并排往局里走,凌铮瞄到了秦嵘手里的报纸。
“是今天的报纸?能借我看一下吗?”
——裸死出租屋中年男士身份已确认!
——系本市政府某分局公务人员,身上发现大面积可疑鞭痕,疑遭人性虐致死。
“现在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越来越强了,坐在空调屋里就能破案,一个疑字就能撇清一切关系,”他继续往下看,看到报上刊登的照片后拧紧了眉。
那天见到的陈太太哭得脸都变了形,年幼的女儿怯生生地躲在她怀里,虽然眼部被打了码,但那种恐惧和不安的情绪透过纸面被传达出来,让看报纸的人一下子便能感受到。
“这些记者,越来越过分了,”凌铮忿然道:“他们不知道这么不负责任地乱写会对死者家属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警方也可以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一下,”秦嵘插嘴。
凌铮抬头,“可以吗?”
“当然。”
“那就……麻烦你?”
“你需要澄清哪一点?”
“死者不是遭人性虐致死的。”
“那死因是?”
“心脏病突发致死。”
秦嵘明了地点点头。
“还有声明一下,死者生前没有遭到过性侵犯,身上的伤痕尚未确定是什么造成的……”
“尽量伪装成一个意外死亡的现场是吗?”
“我说的倒也都是事实,只是表达得略委婉。人已经不在了,不能让家属再背负这些,尤其是小孩子。”
“看不出来,让罪犯闻风丧胆的凌警官还有这么为人着想的一面。”
凌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得也太夸张了,人之常情罢了。”
“我懂,我会尽力,如果案子有了新线索,也烦请告诉我,我也好联系媒体方面跟进。”
凌铮垂下眼,“秦科好像格外关心这个案子呢。”
“你也知道,这个案子的话题性太强,如果疏忽媒体导向,很容易出现今天这种乱写的局面。”
凌铮点头表示理解,“那这方面就要多多拜托秦科了。”
凌铮抵达办公室的时候,小刘正在那里筛选从医院搜集到的病例。
“哟,凌队,来了。”
凌铮走过去,“有发现没?”
“骨折和挫伤的不少,不过大部分都被排除了。”
他左手边摆着一摞病例,凌铮随手翻过去,小刘看到连忙提醒,“那部分就是已经排除的,有女的,病因明确的,症状不符的,还有……”
凌铮已经抽出来一张,“男,病因不明,症状相符……”
“嗐,凌队你看看患者姓名那一栏。”
凌铮扬了扬眉,其实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
“这么巧秦科前一天脚踝扭伤,也去了医院。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重名,问了医生才确定就是他本人。话说那天我还在电梯里碰见他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受伤的样子,哦,就是你让我去查皮鞋的那一天。”
凌铮警觉地问:“你没跟他说什么吧?”
小刘不解:“我跟他能说什么啊?”
凌铮盯着手里的病例,食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打着。
“你该不会是怀疑秦科吧?”小刘看他这幅样子有点古怪。
“案件没侦破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那我也有可能是喽?凌队你也太谨慎了。”
凌铮沉吟片刻,“这个案子从今天起,所有的调查结果直接向我汇报,警局任何同事问起来,都推说还在调查中,尤其是……”他顿了顿,“尤其是经常需要跟媒体打交道的部门和个人。”
“为什么?”小刘不懂。
“因为这起案子媒体盯得很紧,我不想有一点线索就被他们夸大其词地宣扬,扭曲了事实的真相。”
“哦,明白!”
凌铮一个人回到了案发现场,没有了之前的媒体和围观群众,也没有了现场取证人员,这样的安静才更有利于思考。
他在房间内缓缓地走动着,法证部提供的照片一张张在他眼前闪现,脑海里也迅速重塑着那一天发生的事件——赤裸的男人,反缚的双手,喷洒的白浊,皮鞋与皮鞭。
他从卧室走到浴室,又从浴室走到床前,最后停留在死者倒下的地方。
凌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双手背在了身后。
片刻后,他摇摇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错,那两个点是他的膝盖,除了这里,还有这里,这里……”
凌铮缓缓地跪了下去,耳蜗里咔的一声,就像错位的齿轮重新被扳回到原位,开始紧密契合地转动。被齿轮带动的是放映机里的胶片,灯光亮起,混合着蒙尘与划痕的画面投影在墙壁上,无声地叙述着真相。
啪的一声打破寂静,凌铮身体抽动了一下,那是高高扬起的皮鞭落在他背上。他看不见持鞭的人,唯有那痛感鲜明如许。
新的一鞭落了下来,已有了心理准备的他仍是不受控制的浑身一颤,不知道这样挨了多少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牙齿咬到齿根发麻,身后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皮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从凌铮的身后,缓缓绕到身前,凌铮的眼睛紧闭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可以敏锐地捕捉到。
他知道这个人坐了下来,床垫塌陷的声音,长裤与床单的摩擦声,鞋跟与地板的碰撞声,待一切平定下来之后,凌铮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终于,终于与你面对面了,现在,让我来看看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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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希望各位媒体朋友能够如实报道,不杜撰,不散谣,对社会舆论负责,遵守一个媒体工作者最基本的道德准则。此外,我个人建议诸位能留给死者家属足够的空间,不要过分打扰他们的生活,谢谢大家。”
见秦嵘结束了讲话,记者纷纷举手提问,公共关系科的同仁连忙拦下,“感谢秦科的发言,接下来的问题由警方发言人负责解答……”
秦嵘下了台,小公共走上前向他点头致谢,“难得秦科主动要求召开记者会解释案情,看来您对这起案件很上心呢。”
“我答应了凌队长,替他向公众阐述真相,做事认真的人是他才对。”
“我也看了今天的报纸,措辞是很过分。不过虽说媒体是捕风捉影,有些内容却并非空穴来风,我听法证部的同事说,现场确实挺‘激烈’的,也难怪媒体会往那个方面想。”
秦嵘原本要回办公室的打算,由于他的一番话而改变了计划。很少出现在法证部的秦嵘一现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秦科,你怎么来了?”小法证主动上前询问。
“我想查阅一下前天发生的那起意外猝死案的报告,不知道方便吗?”
小法证困惑地与同事交换了下眼神,“你来晚了一步,重案组刚刚来人把所有的卷宗都取走了,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存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