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也冷冷的……
可现在……唔……好像又好了。我不禁紧了一紧牵住自己的手,跟着就停下不走,感觉傅宁抒似乎看了来,也跟着停住。
不等他说什么,我就脱口,语气怯怯的问:「先生……你不生气了么?」
「……」
我深吸了口气又说,可有一点儿不敢去看他,就低了目光:「我不会给先生添麻烦的,先生有什么事儿都能给我做的,只要……只要……」
——只要……唔……只要什么呢?
我迟迟说不出来,心里不禁发急,就咬住了嘴,偷偷地抬起目光瞅向傅宁抒。他面色平静,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看。
我被看得心里更急,忍不住拉了一拉牵着的手,嗫嚅出声:「先生……」
傅宁抒微低下眸,像是叹气的轻道了一句:「……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想。」他再抬起目光看向我,又道:「你这一下午都在找事儿来忙,就是觉得我在生你的气?」
「唔……」
我被说中有点儿心虚,就不禁支支吾吾,又低了目光,忽地就听傅宁抒似乎沉了口气,然后才说了一句。
「我没生气。」
我一怔,心里一阵高兴,不禁就抬眼看他:「真的么?」
傅宁抒看着我,淡淡的又道:「至少不是生你的气。」
「咦?」
没等我疑问,傅宁抒就先问了:「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我看着他,又支支吾吾起来,半晌才说出口:「我……我只会给先生添麻烦……」
「谁说的?」傅宁抒问,口气有点儿冷。
「……没人说。」我怯怯脱口,看他微皱起眉,连忙又道:「我自个儿觉得的。」其实……也不全是我自个儿胡想的,可就觉得好像再别多说的好。
「……」
「先生?」
傅宁抒目光沉沉的看着我,可口气却很温和的说道:「以后,若不是我亲口说出来的,就全都不算数,知道么?」
我怔怔的望着他,有点儿懵懂,又有点儿……明白的点了下头。傅宁抒见了,这才露出了笑,然后就说走吧。
我再点了点头,跟着再走一会儿,才将忍了好一会儿的话问出:「先生,一会儿要做什么事儿啊?」
让我这一问,就感觉傅宁抒像是叹了口气,然后才听他道:「……没要做什么。」
我咦了一下,「那……」
「去了你就知道。」傅宁抒打断,看了我一眼:「给你看一样东西而已。」
我又咦了一下,可就把疑惑想在心底没出口了——那之前做什么骗我,还说有事儿要做的?
还是……
唔……其实本来有,可因为他不生气了,所以不必做了。我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这样没错,不禁松了口气。
唔……
虽然我很乐意能帮上忙,可忙了一天,真的有点儿累啦。
傅宁抒便带着我,一直走到最深里的屋苑才停下。我往前看去,借着昏黄的灯火,能看到那门上落了铁锁。
「先生,这儿锁住了。」
傅宁抒嗯了一声,松开牵住我的手,往衣兜里摸出一把锁匙。他一手提好灯,一手用了锁匙去开铁锁,又将松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才将门推了开。
那门好像很久没被打开了,推动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好大的一声,而且隐约还落下了尘灰……
我看着门完全推开,就见前头忽地一亮,天井里单独立着一棵枯木,细雪零零飘落下来,院中路面都教积雪给掩住了。
而三面的屋阁都是门窗紧闭,幽暗之中显得有点儿破落,看着就没人在住的。我不禁觉得困惑,忍不住问:「先生,这儿是什么地方?」
「……我娘亲过世之前,便一直住在这座屋苑。」傅宁抒淡淡地开口,说着就将手里的灯往前提了提,照清一点儿前路,然后走了进去。
我愣了好一下,才连忙跟上去,还没想更多,就见傅宁抒走向正中的那座屋,手往门板一推。
只听吱呀一声,门往后打了开来,傅宁抒先一步进去了,蒙黄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映上黑黝黝的屋里。
我连忙也进去,立即就用袖子掩住口鼻,这儿不知封了多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儿,以及湿答答的气味儿。
傅宁抒将灯提高了一些,让火光往旁照得更多。我看了看,心里咦了一下,因为这间厅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难道都搬空啦?
我不禁疑惑,目光往旁看去,见着一片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呀?我不懂,只觉得这儿又黑又静的,有一点儿可怕。
我忍不住脱口,小声的喊人:「先生?」
傅宁抒没出声,只是来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往那团黑漆漆走去。我怔怔的同他一起,才发现那边是条走道,而且拐过去有个楼梯。
「楼梯高了些,小心脚步。」傅宁抒这才出声了。
我喔了一声,和傅宁抒一块儿走上去,这楼梯不仅高,还有些长,好一会儿才到上头。
一上去就见着一扇门,傅宁抒走近推了开。
我跟着他进到房里,这儿非常的宽敞,还有一面正对天井的大窗台,还有就是东西多了很多,有架子有矮柜,还有一张床,不过全都用了白布披盖住,地上则堆了许多木箱。
傅宁抒将灯搁到门边的矮柜上,就松开我的手,走去将那些白布都给掀开。那些白布好像掩了许久,这一掀就带起一些尘灰。
我皱了皱鼻子,用衣袖掩了一掩,见着傅宁抒已又走去窗台那儿,将那面大窗子给往外推开。
「到这儿来。」傅宁抒转头对我道。
「喔……」
我走过去,目光向外望,一眼就望出了屋宇,只见雪花纷纷,落在雾蒙蒙的绵延山景。
我忍不住赞叹,睁大了眼睛,脱口:「好漂亮!」
傅宁抒微微一笑,说道:「宅子里最高的地方就在这儿,能看到最好的雪景。」
我看向他,却见着他半转过头,目光望去了正对窗的床。我也跟着看去,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觉得困惑。
「先生?」
傅宁抒没作声,转回了头,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向我看来。他伸手来拉我,让我同他一起走到那堆木箱前。
我看着傅宁抒打开了一只木箱,往里不知翻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找到了,拿出了一张图卷。
傅宁抒将画拿在手上,目光微低,像是沉了口气。
我觉得不明白,就看他将图慢慢地打了开。在朦胧的灯影下,能见着那上面画了个妇人,而且……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虽然……光亮有点儿不足,可看得出来,那画上人的面貌非常的美,衣着发饰也描绘得非常漂亮。
不过,以前王朔说过,画图的人都会骗人,为了赚银子花,那不好看的人都能变成仙子一样的。
可这幅画的人……真的很美啊。
「先生,这画上是谁呀?」我忍不住问。
傅宁抒开口,语气淡淡的道:「是我的娘亲。」
我咦了一下,怔了一怔,又睁大了眼睛,对着画又对着傅宁抒看了一看,再次觉着惊叹。
难怪啦……
那样的话,画这图的人肯定没说谎的。
「先生的娘亲长得真美。」我由衷的说。
傅宁抒轻道:「是,她样貌极美。」说着,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图,「这幅图是她初嫁那时,找人来画的。」
我怔怔点头,看着他脱口:「那画得人好厉害啊,可以将先生娘亲画出来,要是我,肯定画不好。」
傅宁抒微微一笑。
我莫名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随口又问:「先生娘亲这时多大岁数呢?」
「十七。」傅宁抒道,默了一下又说:「在此之前,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七。可她意志顽强,所以撑了过来,后头幸运遇上高人,教导她如何调养,身体虽盈弱,可活下去并不成问题。」
「那怎么……」我脱口就要说,可忽地觉着不能问,连忙闭上了嘴。
傅宁抒像是不在意,接口说了我原来要问的,语气温和:「你是想说,那她怎么会死了?」
虽然他似乎没有不高兴,可我就觉得内疚起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她身体太虚,所以不能轻易孕育生子。」傅宁抒淡淡的道,放下了图,拉了我去到窗台边。
他看着外边的雪景,又说:「可让她身体真正虚弱下去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一直以来,她在族里过得并不愉快。」
第63章
「娘亲十七时便嫁去了家族,这桩婚事是她自个儿要的,舅父他们其实很反对,因她嫁去虽是正室,可那人早有纳妾,也有子嗣,可这些,她全不管,执意要嫁……」
傅宁抒淡淡地道。
我听着,有点儿懵懵然的,就是听到他越说到底,声音越低,跟着就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我瞧向傅宁抒,他正对着窗,只能瞧见侧面的样子,而且屋里光线幽微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我不禁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莫名觉着犹豫,而且脑子里空茫茫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只好也去看窗外,才发现雪势忽地下得深了,风好像也吹得烈了一点儿。
屋里没点上火盆,窗子虽然关得紧,可隐微感觉到有风从窗隙灌了进来,冷凉冷凉的,加上这儿一直弥漫一股湿意,待得久了,就觉着身体冻起来。
我看着外头的风雪,有点儿担心起来。
唔,这样还能走得回去么?
虽然是在同一个宅子,可一出去,灯火就要给吹灭了吧。
「……冷么?」
我怔了怔,看向总算回过神的傅宁抒。
他问了这一句后就伸出手来,碰了碰我的手,又松了开,然后道:「这一时半刻是走不回去了,先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说完,他就转身,又走去打开其余的木箱,开了几个后,就从其中一个箱里拿出两件毛氅。
那不知道用什么羽毛织就的,毛色雪白雪白的,保存的还很好,摸起来也松松软软的,干燥顺手,更没有在箱里闷久了的气味儿。
傅宁抒将其中一件往床板上铺平,一点儿也不心疼会沾了灰。
「坐上来,会暖一点儿。」
他说,就拉了我过去坐到他旁边,然后把另一件往我身上仔细的披好了。
我怔了怔,只觉着身上立即暖了起来。我摸了一下衣上的毛羽,又用手拢了拢,才想到傅宁抒把这一件给我披了,那他……
我有点儿过意不去,连忙脱口:「先生,这个……」
「你披着便好。」傅宁抒打断。
我喔了一声,想了一下就又说:「那我同先生坐紧些,分先生一点儿。」
傅宁抒看着我,那双眼睛在火光幽微的房里看着亮澄澄的。他脸上笑意温和,我瞧着不知怎地就觉得脸上热了热。
「好。」
我听见傅宁抒应道,跟着就让他伸手给拉近过去,有些冷不防的,我的脸贴到了他的手臂。
他衣上有着冰凉的冷意,还有……疏疏淡淡的蔺草的香气。
我觉着心里慌了慌,连忙把脸拿开,也退了一点儿……
傅宁抒像是没觉得奇怪,不过他看我退了一些,同我一笑,说道:「不说分我一点儿的?反悔了?」
我讷了讷,慌张摇头,连忙解释:「没反悔……」
傅宁抒笑了一下,没说话,却是伸了手来,径自拉过毛氅的一边往自个儿身上披,另一手就我肩上搭来。
「坐近些。」他说,又补了一句:「这样才不冷。」
我愣愣的点头……
这话有道理的,所以……唔……虽然他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心里乱乱的,跳得比平常还要快,可我这会儿就没有躲开了。
我和傅宁抒这么近的坐了一会儿,虽然都没有说话,可就觉着心跳慢慢地平复了,心里也静了下来。
好像……是在书院里,晚上和傅宁抒一块儿,躺同张床睡时那样的安稳。
每次我总是睡得早,要是晚了,傅宁抒也会催促我去睡……可有时候夜半醒来,知道他在旁边睡着,心里面就一阵安心。
可这几天……
我有点儿不懂,为什么不能同他睡在一起的?
我想了一下,忍不住脱口:「先生……」
「嗯?」
「明儿个……就要去傅家庄里了么?」我问,记得要到这儿来时,听见傅宁抒对那林叔说过初四会回去。
……算一算,就是明天了。
傅宁抒听了,低唔了声,却是问:「你想回那里?」
我想也没想就摇头,脱口:「不想。」
傅宁抒像是一怔,转头过来看我。
我才觉得这样回答有点儿不好,这又不是我能作主的嘛,连忙又说:「先生若要去,我也去的。」
「为什么说不想?」可傅宁抒只是问。
「唔……」
我支支吾吾,脑子里隐隐浮现方才傅宁抒说他娘亲的事儿。
进到这儿时,他就说了,自个儿的娘亲,在过世之前一直住在这儿的,可方才,他话里面又说……
我是听得有点儿茫然,可也感觉到一点儿奇怪。
其实,去到傅家庄时,我就有些觉着哪里不对——还以为他同傅老爷子之间,是和我跟老爷一样的。
可好像不是……
傅宁抒对傅老爷子喊得是舅父。我就算书再读不好,也知道喊自个儿娘亲的兄弟是舅父的。
舅父又不是自个儿的爹……
我瞧向傅宁抒,他也看着我。
「……为什么?」
我听他又问,口气很平淡,心里游移了几下,还是脱口,小声的道:「先生的家不是在这儿么?为什么还要说回去……」
「……」
「……我说错了么?」我瞅着傅宁抒,嗫嚅的问。
傅宁抒轻沉了口气,不过嘴角微微一动,就感觉他放在我一侧肩上的手往上抬了抬摸上我的脑袋。
「你说对一半。」
傅宁抒淡淡开口:「傅家庄是我母舅这边,到底也算是一个家的。」
我愣愣点头,可想了想,又觉着不通,忍不住疑问,咕哝道:「那怎么先生的娘亲要住在这儿啊?」唔……出嫁了,不是都住在夫家里的么?
柳先生上这方面的课时,我可有好好听的。
可我问了这句,傅宁抒又沉默了……我才想到,他方才也说,他的娘亲身体不好,那是来这儿养病的?
可……这又不对啊。
这儿下雪那么冷的,怎么养病……
我兀自疑问着,就听傅宁抒开了口。
「方才……我不是说过么?是娘亲执意要嫁去家族里的,所以当时她同舅父这边好些年没有往来,可娘亲实在思念家里,那人就在这山里置办了宅子,让娘亲可以稍缓思乡之情,而且一来往之,说不准舅父这边的情况就会缓下来。」
他停了一停,又说:「这大约是他做过最体贴的举止了吧。」
我怔怔的听,却忍不住困惑,脱口:「他?」
可傅宁抒只是嗯了一声,默了一下才又说:「作为一族之长的正室,并不容易,该管的,不能管的,能说的,不能说的,能做与不能做……那些规矩多如牛毛,处理那些对一般人并不要紧,可于娘亲来说,理那些事儿太费神耗力,加上有了我之后,她本就不好的身体,再大不如前,而且……她与族中长老处得不好。娘亲性子好强,不轻易服软,面上也总是冷冰冰的,对不喜之人,便不要应付,于是同家族几个人有些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