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家说以后会照应我,妥协一下也没什么……
「好。」
陆唯安便咳咳两声,微抬起头,率先迈出步伐。
第6章
踏上最后一阶,仰头就是峨耸的石头牌楼。我很努力的看清楚了最中间的雕刻字,那是崧月书院四个字。
真怪,这个字谁写的?怎么也不写整齐点儿……
难道说,是这座书院的院长么?
若真的是,这人自个儿开书院,字也太丑了吧,王朔随便鬼画符的都比这个看得清楚。
「喂——」
前头陆唯安在喊,我连忙打住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赶紧跟上。
方才一路爬上来,不只有我跟陆唯安,还有许多人,有的也像是陆唯安这样,有人陪着的,有人也是单独一个。
我看着从身旁走过的一个一个人,心里想着这些人不知从哪儿来的。
「你得跟好我,发什么呆。」陆唯安很不高兴的说。
我小小的说了声抱歉。
「呵。」
咦?我愣住,陆唯安脸色一沉。
「不是我笑的……」我连忙说。
「我知道。」陆唯安说,目光越过我,看到一边。
我转头,还没看清,一个瘦长人影就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
「这么快就找了个跟班。」那人走过时说,「这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卖威风的?」
我还没说话,陆唯安已经出声了:「要你废话!看不过去,就别看。」
那人笑了一下,停住了回过头,对着我道:「你得小心,这人居心不良。」说完这句,便回身继续往前了。
我愣了愣,看向陆唯安,他已经面色通红,正咬牙切齿,注意到我的目光,随之瞪来。
「怎么?」
「没事儿……」
「没事儿那还不走!」陆唯安哼了一声,踏步向前。
我连忙跟上。
院门大开,而跨进去后是一个大广场。
广场上站着一个男子,手上拿着本簿子,对先进来的几个人,不知说什么,空着那一手比了一比,那些人就各自散开。
我看到方才那人往东面的游廊过去。
「那两个人,快过来。」男子喊。
陆唯安眉毛一挑,大步过去。
「我谨代表院长欢迎两位公子。」男子等我们都站定后说:「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边所有的,你们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崧月书院的范围,西面这边是讲堂,再后边还有书室等等,东面这边是舍房,分作夫子舍房,学生舍房。」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又继续道:「除了院长之外,这里总共有七位夫子,以及其余做事的共十几余人……」他看了看我跟陆唯安,「书院有些规矩,得与你们说说,在这里,旭日之时就要起身,早饭是稀饭馒头不等,过了辰时便不供应,没有午点,晚饭申时准时开用,错过就没有,还有不得打架闹事儿,不得勾结营私,不得逃学,不得私自炊煮……唔,接下来都老生常谈了,舍房前有个公告牌,上头贴了张纸,自个儿去看吧。」
他说完,目光向我跟陆唯安再看来,微微一笑:「没问题吧?」
这一堆话,我听得脑袋发胀,懵懵地点头。
陆唯安却不太高兴,道:「没有午点?」
「是,吃太多不好读书。」男子道,跟着才像想起什么:「对了,我是那七个夫子的其中一个,敝人林子复,负责算学的部份。」
「哦,那么先生,学生该住哪儿呢?」陆唯安冷淡的问。
「舍房有两种,一种不要钱的是八人通铺,可这个满了,另一种要钱的,分作以下几种,之一是四人通铺,比较便宜,一月五吊钱。」林子复翻了一页手上的册子:「之二,两人通铺,稍贵些,一月十吊钱,之三就是一人间,这个贵了,一月二十吊钱,不过这种清净,不用与人共享桌子。」
我听着他说了一通几吊钱又几吊钱的,心里有点不安……
学费是来之前就上缴的,村长老爷应该付了,而他另外还给王朔一些随身零花,若没记错,勉强只能付四人通铺的,可也只能撑一年就没了。
我是不能写信要钱的……
不过,到时不要钱的空了,应该能迁出吧?
「两位仔细想想要什么样的。」林子复笑咪咪的道:「不过得先说,四人通铺没位子了。」
我惊愕的咦了出声,惹得他和陆唯安都看了来。
陆唯安啧了啧,「有什么好失望的,才不要与人挤。」
林子复呵呵道:「偷偷与你们说吧,住四人通铺没比较划算,四人的,是实付五吊钱,两人的却能平均分摊,其实还是五吊钱,当然一人的,是一人实付喽。」
「陆……陆唯安。」我感觉又有希望了,怯怯的出声,想与他打商量,若一块儿住两人,一个月也就同样五吊钱。
而且这么也能彼此照应……
「实付就实付,又不怎么样。」陆唯安却说:「我要住一个人的。」他看了我一眼:「我不习惯睡觉有生人在。」
我很失落,心想我们两个已经不算生人了,方才一路不是很熟悉嘛……
可陆唯安已经掏钱付了,指派他身后的从人抬起箱子,独留我的那一个。他还对我说,明天课堂上见。
我眼巴巴的望着他离开……
「好啦,人走了。」林子复出声,翻了翻册子:「方才那是陆家的公子,那么你就是王家公子王朔吧?」
我支支吾吾,瞅着他没有说话。
「嗯?」林子复看了看我,有些迟疑:「难道我搞错了?」
我顿了顿,潦草的点了下头,含糊的说:「名字……开始好像填错,所以……不是……不是王朔的名儿……」
「填错?」
「嗯……」
林子复不语,只瞧着我,眼神眯了几眯,一会儿才出声:「你不是王朔这个名字,不对,应该说,根本不是名字填错,你就不是王朔。」
我张大眼睛,满目惊愕,他……这个先生好厉害,不禁脱口:「你怎么知道?」
他有些得意的一笑:「没什么,这种事儿见多了,好了,叫你家少爷明天快来报到,我知道,离家舍不得嘛……」
「不,不是……」我低低的说。
「嗯?」
「王朔他……明天也不能来报到了。」我有些颓丧:「之后也不行。」
「啊……」林子复神情忽然一沉,说:「节哀顺变。」
我一怔,问:「为什么要节哀?」
「你不是说他明天之后都不能来……」
我点头道:「因为他四处去闯荡,找不到他了。」
「……」
我没注意面前这位先生什么表情,只是本来就憋不住谎,这会儿就全说了:「老爷他……不知这事儿,王朔中途走的,他要我顶替他来读书,叫做用自个儿的名字。」
「……」
我说完一阵,心头还是觉得惶惶的,隐隐地向面前的人看了一眼,他愁眉不展的,闭上眼睛。
「先……先生?」
「唉,我听懂了。」过会儿,他才睁开眼,抬手挠了挠下巴:「这事儿……不太容易。」
真的,真不容易……我颓然附和。
林子复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也不能回去吧,回去……怕是会被打一顿,还会被赶出来,对吧?」
我不作声,只是低头。
「唉,真麻烦啊……」他又叹。
我……我再低头……
「那你身上有多少钱?」忽听他问。
我解下肩上的包袱翻了翻,半晌才找出了钱袋,拿给了他。
「就这些……」他沉思一阵,「你也不能回头要钱,过了今年还有明年……」他将钱袋递还,看着我:「你想过怎么办么?」
我下意摇了一下头,又快速点头……
这个先生微疑,倒也没怎么,只是又问:「你想读书么?」
我想读书么?
我想。
我想,其实这样也不坏,考取功名回去后,老爷也不会说什么了,娘也会很高兴吧。
「先生……」
我开口,「可以不可以让我留着?我可以做打杂,不要钱……我是说,那些就用来抵舍房钱,还有学费……」
「这样……」他点头,看着我有些惋惜的道:「但这样也不够啊,学费还好,一年缴一次,但这房钱……」
我颓丧的垂下眼,盯着自个儿的灰布鞋面。
「唉。」
过会儿,他叹气道:「跟我来吧。」
林子复把册子斜插在腰带上,手上搬着半大不小的书箱,领着我走在东面这头的游廊下,然后穿过了几道垂花门。
这里很安静,一路都没看到半个人。
「学生舍房在前头,一人间在最前,依序是二人间,四人间,再来就是八人间,也就是距离夫子舍房最近的。」他在前面道。
我哦了一声,提好包袱紧跟在后。
「不过这中间还隔了一重花园以及一道门,所以还是算分开的。」林子复走进一座院里。
这个院很宽敞,两边各有一排长屋,每一间门前都挂着一盏灯,有的有点上,有的没有。
「别出声……」林子复转头,嘘声示意。
我忙点点头,脚步也不禁放轻,跟着他往右面的长屋去,走到最里的一间房前。
我抬头,房檐下的灯是没有点着的。
林子复把书箱一手扛住靠在肩头,另一手往衣袋内不知掏出什么,然后快速的往门上摸去,就听咔擦一声,跟着就把门打开了。
他回头,向我示意进去,又飞快把门关上。
「呼……」
林子复把箱子搁到地上,一手捶了捶肩:「重死了、累死了……」
他这么说,可我看他方才一路轻松得很呢……
等他点上了蜡烛,我才看清楚,这是一间……算是很宽敞的房间,除了小桌小椅,屏风,还有一大张书案,排了两张椅子。
我看向左侧那一大张床榻。
「先生,这是……」
「哦,夫子舍房都是两人一间,没得挑。」林子复站在小桌前,揭开桌上水壶的盖子看了一眼,嘴上说:「学生舍房的锁匙不是我保管,哪间房间有住学生,都是一清二楚的,当然房钱也是一清二楚,我没办法偷开一间给你住,也不能把你安插到落单的二人间。」
我愣愣的看着他……
他放下盖子,再转过来,像是才想到了,说:「喔,忘了说,这不是我房间,我住隔壁。与我一起住的先生,你以后也会看到。」
我茫然了一下,跟着才忐忑,这……是别的先生的房间啊,「那……我……」
「方才我不是说有七位先生嘛,就这屋的先生一个人住,但他昨日出外勤去了,要一个月才会回来,不过你放心,他人很好,我会先写信,告诉他你的苦衷,他不会把你赶出去的。」林子复说,又正了表情,「不过,我让你住到这里,千万不能说,知道么?」
我连忙也严肃的点头,「知道。」
「谁——都不能说,知道么?」他又说了一次。
「我绝对不会说。」我死命点头。
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我的肩一下:「好了,放松点儿,打水的地方就在前头十人间那儿,别担心,若有其他先生看见,你就说你是住十人间那儿的,没人会去查的。」
「好……」我只能愣愣点头。
他看着我,隐隐摇头,又叹口气,「唉,好吧,看在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来到这儿,我就帮你打水来吧,你就先整理一下。」
我有点不好意思,低道:「谢谢先生。」
他笑了一下,转身关门出去。
我看了一眼,走去床榻那儿坐下,来回看着这屋子,发现到有一面墙的架子全都是书。
这屋,真大……还有点香味儿,不知道是什么的香……
我往后仰倒。
还以为是跟那位算学先生一块儿住,没想是别人,而这个别人还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很好……
我想了一阵,越想脑袋越迷糊,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
第7章
在书院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也不知道那个算学先生用了什么办法,总之隔日去到课堂,点名儿的时候,喊我就是喊路静思。
一个姓王的,变成了个姓路的,似乎不是个太大的问题。
问题比较大的是,要早起。
旭日之时,好梦正酣呢,可却要披衣而起,拿着小盆打水洗漱,穿着书院发给的常服,一件深灰绿的长衣,再外罩白色的长衫。
衣裳的料子很柔软,那长衫也很薄透,不知是纱还是丝的,在这种还很温暖的气候穿着一整天,也不会觉得难受。
无论如何,都比我自个儿带来的衣裳好。书院很大方,一人配给了三套,能够轮流穿,让我开心了好久。
而这么早起的原因,是因为院长觉得,读书人虽不能劳动,但要能活动,于是下了规定,上至夫子下至打杂的,都要早起打拳。
不过这一套拳很奇怪,软绵绵的,也不要出什么力气,就是弯弯腿,甩甩手,扭扭腰,间或跳一跳,反正我弄不懂,就是这样而已,没流什么汗,可人也就精神了起来。
我是觉得每天这么都打上一套挺好的,不过其他学生似乎不这么想……
不过也是因为要早起打拳,书院所有的夫子学生,第一天都瞧见了——喔不对,除了院长,还有我住得那间的另一个夫子。
当时我也看见了陆唯安,他跟另一个也是书院学生的人在说话。他瞧见我,不知道对身侧的人说什么,两个人笑成一团后,他才招手要我过去。
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只觉得陆唯安真厉害,才一个晚上就交到了朋友。
因为他,我也很快认识了一些人……
那时与他一块儿说笑的是陈慕平,他很喜欢帮人取绰号,都不是太好听。他也要帮我取,我一急,不小心说出王朔老是喊的那个。
于是他们几个见着我,都不喊我静思,全喊小呆瓜了。
李易谦就说,你真的够笨。
李易谦就是初来在院门前遇到的那人。他也与我们在一个班内。
书院把学生分成十人一班,这十个人里,每个人都跟陆唯安不错,就只有他,老是不理睬陆唯安。
陆唯安也是……
不过其余几个,也没讨厌李易谦,和他关系也挺好。
而我……陆唯安说过会照应我,似乎是真的,没被怎么欺负,知道我得去帮忙打杂,也没多问,还是待我一样好。
既然这样,偶尔帮他们拿拿东西,占占书室的位子,或者去餐室要点吃的,我也觉得没什么。
可李易谦知道后,又说,你真的够蠢。
我闷得很,问他哪里蠢,他挑了下眉毛,什么也没说,只是大力的把笔帘摊开,又把纸镇大力放下。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其实李易谦对我也不错,可有时,要去帮陆唯安他们占位或做点什么时,他就会在一边冷言冷语,说些不好听的……
算了,这些不谈。
除了上课外,我还要去厨房帮忙。
这是我与算学先生说好的,用打杂的钱抵学费——本来还要抵舍房费,但他说夫子的房钱,都是一年缴清,也就是另个夫子已经缴过,所以不必。
我就先把带来的钱给收好了,若那位先生回来,再问一问是不是分摊。
这中间我一直揣揣不宁,很怕这位先生到时候,不愿一块儿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