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过来的。」
隔壁的房门忽地打开,换上了淡青灰色的长衣,更束好了头发的男人说,他向我看了过来,淡淡的道:「快来帮忙,不然赶不上课了。」
「喔……」
我微微低了低头,赶紧向他过去。
一进屋后,他便将门关上。
我游移一下,回过头去,见他人走向屏风那儿,拿起黑色的薄透长衫套上,俨然就是一个书院夫子的模样。
昨晚的样子……
虽然昨晚光线不明,可那样一眼看去的感觉……有点……
脑中想起王朔说过的一个辞——深不可侧。
背对的身影忽地一转,我来不及移开目光,一时就与他两眼相对。
「你不上课么?」
我才回神,赶紧的去拿笔,整理书箱。
一打开箱盖,我怔了一下,昨天那颗苹果忘了取出来,在里头放了一晚上。我拿起来瞧瞧,苹果还是鲜红的,而香气更甜了一点。
「回头……我会与林子复说,教他向席夙一打个招呼。」
身后,忽有声音,口气很是平淡,我一怔,转过身去,他站在书架那儿,慢慢的取下了几本书。
「先生……」
他看向我。
其实我是真的有话要讲的,可忽然就不知道讲什么……我瞥了眼手上的苹果,就递了出去。
「这个请先生吃。」
「……你吃吧。」他说,别开目光,继续拿书,又道:「快去上课吧。」
我垂下眼,背起书箱,走前想了想……还是把苹果放到小桌上。
去到讲堂,讲授的夫子还没来。
这一堂是书法,教导书法的是个姓文的女先生,她一向温和随性,不太会派功课,在她的课上,可以写其他课的东西。
于是我想着等会儿就来写罚抄的东西。
「小呆瓜。」
座位离我有些距离的陆唯安,不知何时跑了来,伸手推了我一下。我正倒水磨墨,手歪了一歪,水泼了一些出来,沾湿了铺开的纸。
陆唯安像是没发现,只是兴冲冲的挨近,坐到我身侧。
「后日休息不用上课,你要不要出去玩儿?」
我拿袖子盖在湿了的纸上,听了不禁看他一眼:「不是说新生未满三个月,不得随意出去么?」
「谁知道谁满三个月了没?」陆唯安不甚在意。
「先生他们都会知道的……」我说,初时来,算学先生就是拿本簿子点人。
「知道又怎么?」陆唯安哼了哼:「我们休息,先生们也是,他们肯定也都不在——反正,我们几个说了要出去逛逛,算你一个。」说完,他就站起来,回去了自个儿的座位。
「路静思,你要是够蠢,你就去吧。」
同桌的李易谦这时发话,却是看也没看我,专心的磨墨。
「……谁蠢了。」我咕哝,又说:「我没说答应。」
说是这样说,但我想着陆唯安说把我算进去了,好像不能不去……
「那就好。」
李易谦又说,停住磨墨的动作,转过头来:「对了,那张琴要换弦了。」
那张琴……我愣了愣,跟着想起来。
有一次跟李易谦一块儿去整理乐室,瞧见一张琴,琴上应该是要有七根弦,不过却断了两根。
当时一块儿去的教乐理的东门先生说,材料还没有,等材料拿回来就会换上,还说,要是我们有兴趣,到时可以来看。
「材料拿回来啦?」
「嗯,早晨碰见东门先生,他说后日有闲时,便要换上了。」李易谦说:「换好后,也许还会试试音色。」
我亮了眼睛,忙问:「东门先生要弹奏么?」
东门先生是我来到这儿,看过最美最温柔的女子了,讲话柔柔细细的,问题回答不出也不会罚。
她吹笛很好听,那么弹琴一定也好听。
「应该吧。」李易谦重新磨起墨,只磨了几下,便去拿笔,「你要去么?」
「好……」我才说,就又想到方才陆唯安的邀请。
唔……反正方才也不算答应陆唯安,等等就再去跟他仔细回绝一次吧。
第9章
文先生来了,今天她拿来一副书帖。
她在上头仔细的讲解,那一笔一划,以及运笔的手法,我在下头,沾墨捻笔,很努力的罚抄。
中间感觉李易谦似乎有看了过来,不过就是轻哼而已,什么也没问,甚至也没说要帮我抄。
我不知写了多久,写到手酸眼乏,冷不防被拍了一下,笔尖一顿,墨就晕开了。
「做什么……」我瞪向罪魁祸首。
李易谦完全不觉得抱歉,只是把笔帘慢慢的卷起,道:「你还不收拾么?」
我愣了愣,才发现课早上完了,讲堂内只剩两三人。
「咦?下堂课去哪儿?」我连忙搁下笔,捻起纸吹了吹才写好的字。
「文先生的话你没听到?」李易谦皱眉,「她说,下一堂要换到另一间,其他人都陆续过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咕哝着,连忙要去洗笔,又想到纸以及书还没收,就要搁下笔。
「……你快去洗笔。」李易谦挥了挥手,主动帮忙收起书和纸。
「喔……好!」
等我一团乱的收拾整齐后,匆匆忙忙的和李易谦换到另一间讲堂时,大家都已经坐定了。
前头文先生正挂起一副不知什么图,有两个人在帮忙……
我没仔细看,只赶快跟着李易谦去到位子上。幸好我们的座位在后面,所以不至于引起注意。
可我才坐下,脑袋就被个纸团砸上。
我皱着眉,朝丢来的方向看去,那头的陈慕平对我扮了个鬼脸,手微微比了一比。
我捡起掉在身上的纸团,摊了开来,不过还没看,就让身侧的人碰了一下手臂。我顿了顿,先收了起来,抬头专心上课。
这一抬头,我就愣住。
前头讲座那儿,除了文先生,还有……呃……
与我同住的先生,记得他叫做傅……宁抒,对,是傅先生。
然后,另一个……是没看过模样的男人。
那个没看过的男人,有些年纪了,嘴上有一把胡子,穿得……不是夫子打扮,也是朴素的,只是却让人感觉很体面。
「那是谁?」我看着前方,偷偷的问李易谦。
问得时候,隐约感觉那很淡的视线瞄过来,心里霎时一跳,但那目光就是平淡的一扫堂上所有学生便过去了。
「你说哪个?」
耳朵听见李易谦反问,我回过神,忙又嘘声说:「那个老的……」
「……那是院长。」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回答。
喔……我微微点头,忍不住睁大眼睛,那就是院长么?看起来……好慈祥,似乎不会发脾气的样子。
忽然的,我想到书院牌楼上潦草的题字,不禁心叹就是院长人看着很好,可那字实在写坏了。
「欢迎各位到本书院学习。」
那院长忽然开口,他笑得慈蔼,相比之下,站在后侧的两个人更显表情平淡,傅宁抒更是毫无表情。
「之前呢,负责教导史地的夫子因事去了外地,所以一直由文先生代课,现在这位夫子回来了,所以,之后的史地就由这位傅先生接手。」
这个话一完,在座的学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身旁的李易谦微哼了一声。
我向他看去,他挑起眉,目光隐微往一方瞥去,低道:「某人日后都别想在史地这堂课躲懒了。」
谁躲懒?我正想往他瞥得方向转去,就听文先生轻咳两声,大家便又安静了。
院长似乎不以为忤,仍是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又道:「另外,书院有个循例,每个班都会安排个照管的夫子,所以傅先生也会照管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能找他。」
说着,院长回头看了一眼。
傅宁抒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向着我们微微颔首。
「那么……文先生,我们走吧,别耽误学生听课。」院长这时又道。
文先生点头,便随同院长出去了。
「那么……」
傅宁抒站到中央,一抬手臂,手指着挂上的图,「这是渭平县城的地域图,各位到这儿来,少说也要三年五年,自然得了解这块地方。」
堂上傅宁抒就这么讲起课来
我愣愣的听,可那些内容却有些听不进去……
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只是……这个照管……什么意思啊?
很想立刻问一问李易谦,可这人听课的时候,专心得很,谁也不理的。
我只好忍住,赶紧也专心听课起来。
但是……之前文先生讲得时候,我对这一科就提不来兴致,换了人也一样,虽然傅先生的声音很……
我歪了歪脑袋,把手撑在桌上拄着脸。
昨晚,还有早上……他跟我说话,声音还都低低冷冷的,这时候讲课,虽然也是低低的,可听着却不那么冷了,感觉很温和。
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只是这内容……
我还是听不来,眼睛泛酸,忍不住想睡……
差点就要闭上眼的时候,才想到方才收起来的纸。我连忙拿了出来,皱得乱七八糟的纸上,画了一只猪。
而且,那只猪脸上,有一边被涂得黑黑的……
这张图什么意思,一下课就知道了……
李易谦看了后,再看向我,然后冷淡的啊了声,伸手比来,「你脸上沾到墨了。」说完,就自顾的背起书箱走了。
我瞪大眼,才赶紧的找水,他一定早就看到,居然不讲……
「小呆瓜——」
背上被一拍,接着脖子被一只手勾住,陈慕平嘻嘻笑的声音:「是不是把你画得很传神?」
周围立即有几声哄笑……
我被那手勾得很难受,扭了几扭才挣开,嘴上急忙抗议:「不像,我又不是猪!」
「你跟猪一样呆,怎么不是?」陈慕平又说,眼睛睇向旁人。
「慕平说得是,小呆瓜还挺笨的,我看也可以叫他笨呆瓜。」说话的是一个叫丁驹的。
「哦,这个好——」陈慕平朝他比了比,手就往我头上捂了过来,边说:「你以后改成笨呆瓜。」
「不要……」我嘟嚷,闪躲他的手,另一个叫周文生就来帮着拉住我,所以头发还是给陈慕平的手弄得掉下几缕来。
「头发乱了……」我瞪了瞪陈慕平,「我已经让柳先生罚抄了,让他看到又要罚了。」
周文生在旁笑:「果真是笨呆瓜,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让柳先生罚抄啊?」
哪有一天到晚……我闷闷的,含着声音说也就这次,还有……上次,和上上次……
其他人又笑作一团。
陈慕平像是受不了的摇头,跟着又笑,手来戳我的脸,嘴里问道:「你早上为什么又被罚?还没来集合……」
「我——」我顿了顿,改口:「我睡过头……」
「睡过头?果然是猪。」
陈慕平笑着说,手再戳上我的脸,被我拨开又来戳……弄得我不得不去抓住他的手。
「——你们在做什么?」
一伙人全都朝声音方向看去,就见陆唯安背着书箱站那儿,脸色沉沉的。
「唯安,你跟院长说完话啦?」丁驹说:「正好,一块儿去书室找书吧。」
陆唯安没理他,一步走到我和陈慕平面前。
「你们在做什么?」他又问一次。
他表情显得……很认真,我本来想回答了,看着一时有些迟疑。
「没做什么,就闹他……」陈慕平出声,笑着抽开被我抓住的手,又往我脸上戳来。
我连忙向后躲,脚却绊了一下,才啊了一声,一只手很快过来勾住我的手臂,往前一带才没摔了。
「这样都能跌倒,真服了你……」陈慕平摇头,让我站好来才放开手。
「谁教他笨——」陆唯安出声,「只有笨蛋才会跌倒。」
「不是,是衣服太长……」我连忙辩解。
陆唯安眉毛一挑却没笑,转向陈慕平,「去不去书室?」
「去啊,就等你呢。」陈慕平笑,然后问我:「笨呆瓜,要去么?」
我想到晚点儿要去厨房做事,一忙起来,回头累了,就没有精神写的,于是摇头。
「笨蛋是不需要看书。」陆唯安冷不防道。
陆唯安有时也会笑我笨没错,可现在……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他口气很认真,忍不住委屈:「……不要一直说我笨啦。」
陆唯安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转头就要走。
这时我才想到一件事儿,赶紧开口:「后日那个……」
陆唯安顿了顿,半回过头道:「我不要算你一份了。」说完,他就迈步走开。
丁驹和周文生没说什么,只是赶紧跟上。
而陈慕平对我耸了耸肩,表示莫名,也跟了过去。
第10章
我呆站了一下,才背好了书箱回去。
这次回去谁也没遇上,我松了口气,赶紧的磨墨铺纸继续写罚抄。写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把笔洗了,纸还是铺着等墨迹干。
去厨房的时候,碰上教武学的莱先生。我还没上过他的课,武学课是半年后才有排上,不过之前也有见过他,帮过他收拾。
他这会儿也捧了些东西,好几个长形盒子,多亏他能瞧得清路,还走得稳稳的。
「莱先生……要帮忙么?」
「也好,你帮我拿一点儿。」
我接过几个捧好,跟着他转向一条廊路,再进到一个院。院里有间屋子,他领着我进去。
「拿来啦——」莱先生喊。
「谢谢,先搁着吧。」里头的人说,顺便也看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顿了顿才道:「傅先生好。」
傅宁抒微点头,就继续卷起手上的东西。
我放下盒子,看了一看,发现屋里放了好多的画,而傅宁抒把那些画都收卷起来,一个一个放入盒子中。
「这些……是先生画的?」我不禁问。
「……不是。」傅宁抒低道。
一边的莱先生笑了出来:「先生们再厉害,也画不出来这些,这可是历代许多大家的手笔啊。」
「喔……」我似懂非懂,嘴巴说道:「画画的人是叫大家么?这名儿真特别。」
傅宁抒手上动作像是顿了顿,而莱先生则登时呛到似的咳了好几下,脸都涨红了。
我瞧桌上有水壶,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莱先生给你……」
「谢……咳咳……谢谢……」他捂着嘴巴,接了过来,喝了口才咕哝:「幸好不是吃着东西,不然一口喷出来……」
我听到他说吃饭,这才想起原来是要去干什么事儿的,急忙向他们两人说失陪,匆匆的离开。
厨房时今儿个似乎比往常都忙,间中说个几句,都是正经吩咐,不像平时那样夹杂笑骂。
气氛不大一样……我没敢多问,赶紧帮忙,也不多说话。
「嗳,静思啊,这里弄完就可以了」忙到一个段落,刘婶对我道。
「好……」我回着话,瞥了眼外头的天色,淡淡灰灰的,在夏末初秋的时节是还算亮的,而且一般这个时候还要洗个碗才走。
我擦着手,想了半会儿还是没问了,背好自个儿的书箱走了。
这时候快到点吃饭,我就往餐室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