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十几招,魔兰摸出魔昂无意进犯的心思,便也收了拳。“你这手脚倒也利落,经常打猎?”
魔昂摇摇头,“我原住海中,日常行为都顶着海水,所以在陆地上才颇感轻松而已。”
魔兰听到“海”的时候,神色一滞,有些疑问尚未开口,地面却突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众魔人都反身去看,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熊仓皇奔跑而至,瞬间就到眼前。魔人已散开两边,几个弓箭手立刻上弦射箭。距离近,力道猛,箭钻进黑熊皮肉就只剩下短短的箭羽在外。但那黑熊似乎被什么吓得没了神也不晓得疼痛只是一个劲往前冲,而前方就是泉水。
此时,魔昂和魔兰都在水边。当黑熊经过时,魔昂伸开双臂从后面拽住已经插入黑熊双髋的两道箭羽,那箭似刀刃从黑熊身体中生生划开,磕到骨干才卡住!黑熊一声惨叫,两只前蹄跪了下来。
“好力气!”魔兰才称赞一声,众魔人尚未到前来收拾黑熊,又是一阵贴着地皮的疾疾声响,一只红眼的猛虎出现在后。
那猛虎本是来追黑熊的,一见到剑拔弩张的众多魔人,也不敢擅自上前,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黑熊,眼露不舍,但在草地上徘徊几下,终于掉头跑了。
几个男魔人想要去追猛虎,被魔兰制止住。“已经斩获了黑熊,还是先留着那猛虎吧。”
黑熊摊在地上已经断了气,原来它身上本就有被猛虎咬下的致命伤,又不知道惊慌失措地跑了多远,来到泉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虽然倒下,但身宽体阔有十个魔人那么大。和它比起来,白云犬显得小巧得多,但白云犬正嚣张地冲着它叫。
见魔人们看向白云犬的贪婪目光,我便把它叫到身旁,让它老实点儿跟在我身边。
魔昂看向魔兰,“你们刚才还说这里没有熊了。”
“这该是最后一只了。”魔兰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熊,恐怕已经活了上千年。”
“那此前两只熊的账可以勾销了?”
魔兰狡黠一笑,“那可不能,这只熊再大,也没有两只熊加一块大呀。”
“事情不能这么比。一个有用的,顶得过两个没用的。”
“可是吃起来,还是两只比较顶饿。要么把那只小白狗也给我,暂且就先这么算了。”
我能感受到手下的白云犬一哆嗦,然后呲着牙朝魔兰叫。我不知道魔昂怎么想的,但讨价还价确实比较烦恼,此前在仙都,师父让我把价格讲到零,我一次也没成功过。
“狗是不行的。”魔昂淡淡地拒绝,“它认得我。”
“那你呢?”魔兰说出心里话,“你来到我的队伍里,用打猎还债吧。”
“我也正有此意。”魔昂毫不推辞,引得魔兰反倒噎了一下。
“把他也带着。”魔昂指了指我。
魔兰问,“他有什么用?看起来没多少力气。”
“他是没什么用,但他吃素。”
晚上的时候,魔兰亲眼见到魔昂和我在小木桌旁边吃素菜,表情相当好奇。
魔昂请她试一试,她犹豫了一下才抓起一块黑菜放嘴里,旁边的随从都瞪大了眼睛瞧着。魔兰就在他们的注视中嚼啊嚼啊,试了好几次要往下咽,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瞧我一眼,接过去,刚要喝,就被那小个子随从拼力拦住。
“公主,这泉水不能喝啊,您忘了那石碑的魔力了?”
魔兰把小个子紧紧箍在水杯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无奈地说:“咱们魔人国里根本就没有魔力这一说,咱们靠的都是体力、是头脑,不要被那些讹传的东西吓到。”说完,魔兰把水一饮而尽。
夜里,魔昂和我宿在大间的茅草房,另一间让给魔兰住。而魔兰的随从都宿在泉边的草地上。
爷爷的床本也不大,魔昂和我并肩躺下,手臂都能贴在一块。房顶是早就不见的了,天上的星光毫无遮蔽地洒落进来。
“你认得星星吗?”魔昂忽然轻轻地问我。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来。若不是房间里只有他和我、以及不会说话的白云犬,我真要以为他是否在跟我言语。
“星星么……我只认得北斗,原来去密林采松脂,要靠北斗识别方向。”
我停下来,屋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听得到魔昂和我、以及白云犬的呼吸声。
“北斗七星总是在北面,原来在大海中,我就指给你看过。”魔昂似在追忆往事,“那时的北斗就离我们很远,现在我们早穿过了北方的密林,可是它还离我们这么远。”
我望向北斗,那七颗星星里有一颗亮度最微弱,如今看来仍是飘忽闪烁,可见与我们的距离确实没有拉近。但我不明白魔昂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也许方向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我更加糊涂了,只能听他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早上时,我看到太阳从正东面升起。在海中,它也从正东面升起。除非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太阳,否则,天底下就不能只有一个正东方。”
“如果没有一个正东方会怎样?”
“……”魔昂没有回答,只是翻下身,“睡吧。”
我似乎听到隔壁的魔兰也翻了下身,而魔昂已经响起了悠长的鼾声。刚才他的话像梦语。也许他本就在说梦话吧。
白云犬在地上睡得腻歪了,悄悄跳上床,四仰八叉地爬在我的肚子上。湿哒哒的鼻子在我身上拱了拱,又呼噜噜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吵闹声。我睁开眼,见屋子里已经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坐起来,透过空荡荡的窗口,见大家都在草地上站着,形成一个圆圈。魔昂也在,只是有些事不关己的姿态,白云犬蹲在他脚边。
我走出去,站到白云犬旁边,见圆圈里跪着魔兰的两个随从,一男一女。
魔兰正在听那个小个子汇报。我只听到“被逮到了现行。”她就汇报完了。
魔兰走到那跪着的二个魔人面前,叫他们抬起头。男魔人声音颤抖着说:“公主饶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你也是吗?”魔兰问向那个女魔人。
女魔人点点头。
魔兰背着手,看不出神色,“是不是真心,谁能证明呢?除非把你们两个的心都挖出来瞧一瞧。”
“公主不要!”男魔人面露慌张与不忍,抓紧了旁边女魔人的手,晃着头说:“公主饶命,她不是真心的,是被我勾引的,公主只要挖我的心就够了。”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是我勾引他,他没错。”女魔人也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听得魔兰直晃头。
“刚才都叫着是真心,现在又叫着都是勾引的,莫不是勾引着勾引着就把真心勾出来了?”
“我……”
男魔人还想解释什么,魔兰一摆手,表示罢了,“事情不过很简单。你们两个受到了邪恶的诱惑被蒙蔽了双眼而已。如果大家都像你们这样有违自然之道,咱们魔人国早就灭亡了。上天赐予我们的猎物逐年减少,我们的后代也应该随之减少,切不可忤逆上天的指引,放浪了男女之间的不当感情。你们懂吗?”
男魔人还要争辩些什么,被女魔人拽住了。两位一起点了点头。
魔兰问小个子,“他们被逮住的时候,进行到什么程度?”
“尚只在拥抱。不过据传,他们的关系已经维持着有一段时间了呢。”
“那还不算严重。”魔兰看着围成一圈的随从,“他们两个只是错把友情当做了情爱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传出去。”众随从都不敢做声。
“至于你们两个,姑且饶过这一次,回到都城后,彼此不能再见。”
事情就此了了。几个男随从把那个男魔人绑走,几个女随从又把那个女魔人绑走。
依稀听得到那几个女随从安慰女魔人说:“你们也真是的。幸亏这是公主发现的,如果是王子,你们肯定就没命了……”
往茅草屋回走时,魔兰和魔昂在前,魔兰笑着说:“让你见笑了。不过,这也是种警示。如果你跟随我的目的,是我本身的话,你也不必的。”
“为何?”
“刚才那一幕不够清楚吗?男女有别,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那你们魔人国不是要绝种了?”
“……”魔兰被魔昂逗笑了,“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魔人国的传统啊?”
“你不妨给我讲讲,免得我将来出错。”
于是,魔昂和魔兰一起到她的房间说话。我躺在爷爷的床上也能清晰听到。
魔人国的传统和仙人国很不同,在魔人国,男女是不能成亲的。因为魔人国的猎物越来越少,而男女成亲则势必导致后代增加,所以在魔人国中男女的情爱要受到严格限制。
唯有出于种族延续的目的,最陌生的男女魔人才能共度一夜,一夜过后立刻分别,不得再有瓜葛。
每一个女魔人一生只能生下一个后代。所有的后代都由魔人们共同抚养,不分彼此,这样可以避免私心。比如魔兰虽然是公主,但她当上公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是国王的女儿,实际上,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只是捕猎技巧超群,才被选为公主的……
第二天清晨,魔人们已经把那只巨熊的皮肉收拾妥当,小只的骨头也收了去,唯剩下空落落的一副大骨架摆在草地上。
早饭时,魔兰和随从是在草地上吃的,不知道那熊肉是如何烹制,我在茅草屋里丝毫闻不到气味,依旧和魔昂吃些后园里摘下的黑菜。
我问魔昂,“你怎么知道我吃素?”
“看你长得这么瘦,猜的。”
“……”
“魔兰说她们的都城里没有种过菜。”
“啊?”
“所以你等到有菜籽的时候,记得多收些。”
“我不和你们去都城吗?”
“据说她们建城的时候专挑了一处野兽最多的地方,而这面的黑土辽原上反而少有野兽,昨天的猛虎和黑熊是从都城那边跑过来的。他们的民风与仙人国很不同,因为想缩减子民数量,习俗的各方面都崇尚危险性。我已经把你丢过一次,不能再冒险,你还是先留在这里。”
我听得有些迷糊,“你什么时候把我弄丢过一次?”
魔昂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自己的思路说:“等我在都城按扎下之后,自然会接你过去。”
第九念
魔昂已经走了一个月。
此间,我把自己那间茅草屋的屋顶修上了。
因为秋意渐浓,草地上枯了许多草皮,我每天傍晚都能收获一小篮被太阳晒得干燥柔软的草皮,第二天坐在泉水边上一边编草帘子,一边再等新的枯草退下来。于是,用了十天的时间,我就编成一大张草帘子盖在了我自己那间小茅草屋上。至于爷爷那间大屋,暂且先留着,有时我想睡在星空下,就到那里去睡。
这里的气候与海边不同,海边一年四季都很温暖,最寒冷的时候,我只要把衣角往下拽拽,盖住膝盖就挺过去了,然而这里才刚到秋天,早晚就有些受不住的寒意裹在南风里。
我想着,是不是也用草皮给自己织件衣服呢?结果,就有一个魔人给我送来了一大块虎皮。他说,这是魔昂吩咐他送过来的,于是,他跑了一天一夜赶过来。
真是辛苦,我请他喝杯水。他却恐惧地拒绝了。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于是他留下虎皮就告辞了。
那件虎皮很完整,就好像老虎穿旧了脱下来的一样,四肢啊、尾巴啊、连头顶的“王”字都在。我披上它,胳膊腿脚能从老虎的四肢里伸出来,而那块“王”字的虎皮还可以当做帽子。
虽然老虎比我庞大,但这虎皮缠缠绑绑,倒也贴身。这下子,天再寒冷也不怕了,只是开始的几天,我的虎皮装扮把白云犬吓得够呛。
那只大硕鼠总是神出鬼没,偶尔会来泉边喝口水。有一天被我遇到了,他见着虎皮扭头便跑,直到我叫他,他才迟疑着停下来,躲在远处看清了是我,才又心有余悸地跑回来。
硕鼠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仔细瞄了瞄盖在我头顶那块“王”字,不确定地说:“我好像认得这张虎皮呢。”
“是么?”
“嗯……”硕鼠的小眼珠骨碌来骨碌去,长长的指甲在嘴边点了又点,很用力的想啊想,终于记了起来:“前些天,我见过它追一只大熊!一定是那只老虎!”
经硕鼠这么提醒,我倒也记起魔兰他们来的那天,那只徘徊而去的红眼睛老虎了。
“这下好了。”硕鼠松口气,“我本来还担心它哪天再回来呢。它这么大,要是钻进我的洞里面,我可打不过。”说完,硕鼠又鼓起勇气摸了摸我身上的虎皮,眼神里很是羡慕,“这虎皮一定很暖和吧。”
我点点头,“而且,又不会太热。”
“那是啊。要不夏天的时候,老虎岂不是要热死了。它的皮能冬暖夏凉呢,在下雪的时候,雪花还没等落在皮毛上,就会融化掉。”
“那可太好了。”我开始憧憬起雪天,我在仙人国还从没见过下雪呢,有了这身皮毛,还不怕雪淋,走到哪里,头顶都有一小片晴天,而别的地方却飞着雪花……
硕鼠则打断我的幻想,“不过那是老虎活着的时候,估计你穿上,就没那么管用了。”说完,它提起我身后的老虎尾巴,小心地揉搓了几下,还拿到脸上蹭了蹭,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我:“这尾巴可真好看,反正你留着也没有,不如给我好吗?我把它套在我的尾巴上,一定很暖和。”
于是,我把老虎尾巴剪下来,送给了硕鼠,他心满意足地跑开去,只扔下一句:“我也会给你些好东西的。”
可是,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再也没见过硕鼠的踪影。唯有秋风早晚呼啸,把我园子里的菜都吹干瘪了。
我也拿不准那些菜籽什么时候算是成熟,于是分批摘下几次,在泥筑的窗台上分别晒干包好,还晾了一些菜干,最后在枯萎的菜园里挖出来两筐黑色的土豆堆在了厨房的灶台边。
那个上次来送虎皮的魔人又跑着一天一夜赶了来,他双肩扛着两只窄窄的木桶。虽然密封得很紧,但我还是闻到了里面的松香。
魔人说松脂是给我留着生火用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一袋子松果。这次他和我熟悉了一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他开口闭口都是魔昂。
比如,“魔昂已经是公主身边最能干的猎手了。”
再比如,“魔昂的眼睛简直具有魔力,隔着半里地,竟然将箭头准准的射进了野狼的喉咙里。”魔人站起身学着射箭的姿势说,“他就瞅准了野狼仰头嚎叫的那么一瞬,就把箭飞射出去。还是夜里哦,你也知道的,野狼只有夜里才出来活动。还有他的力气,我就没见过那么大力气的魔人,射出去的箭飞了半里地还能深深穿透野狼的厚皮。”
再再比如,“对于明年的夜合,已经有不少魔人支持让魔昂参加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魔昂的后代一定会对魔人国大有用处的。虽然,王子那边可能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