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难呼吸了,她的指甲有几枚刺进他的肉里,更让他痛苦的是她此时的怒火背后,那些复杂纠缠折磨着她的因素。
“我知道了,安然。”他闭上了眼睛,“我听命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半晌,夏安然放开了他,深吸气平缓自己:“跟随婉儿的都是哪些人?”
“都是新人,平时不怎么引起注意。没有我们的人。”
“新人?跟你有没有来往?”
“试着打通过,但并不好接近,所以算是完全没有交情。”见夏安然拧起了眉心,贾郁鸿接着说道,“好像是总裁亲自指名,根本没跟我说起过。”
“什么?”夏安然脸色煞白。
巴黎十六区,上官晴“午后的葡萄园”灯光迷蒙,门牌上“Vigne d\'après-Midi”字样的铜花散发神秘的光辉。
“啊!……”
一声压抑的闷吼之后,长长的窒息,再然后是深重的喘息。固定椅上,苏建脸色惨白,全身冷汗。
“夫人,第五次完成了。”阿劭关掉电棒开关,面无表情。
“就到这里吧!”上官晴冷冷地说。
轻轻走到苏建面前:“苏建,这是你应得的惩罚。好好反省你的过错吧!”回身对阿劭吩咐道,“带他下去。”径直出了门。
阿劭挥挥手,让人打开了固定苏建的钢铐,走到他身边,对着虚弱到全身瘫软,几乎撑不起头的苏建低声道:“对不住了,阿建。”又对手下说,“好好照看他,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也走了出去。
被人扶到了另一个房间,一次又一次的高压电流通过皮肤,带来的震撼差点让他失禁,纵使如此,他还是不想责怪任何人。
“对不住了”,阿劭的声音还在耳边流连。当他如他所愿说出凌风的身份时,阿劭突然扳住他的肩膀,膝盖猛地撞上他的小腹,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也是抱歉说“对不住了”。
其实苏建根本不会怪他,他那么忠于职守,事实上是让人佩服的,就像苏建对另一个人的忠诚一样。
一向笑容可掬的陆夫人忽然对他下那么重的手,他也不想去记恨。因为关键时候,陆翎的求助对象是他。
这里面的信任不能让他不感动。能够被这个人如此需要,已经够了。
房间里有一张床,苏建被架到了床上,口干舌燥,但很快被人喂了温和的水。内心和生理都被满足了,现在他不要再想什么,虽然手被绑在背后,疲惫仍让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风!凌风!”不知道被叫了多久,凌风才从昏沉状态醒过来,这才发现那个酷似陆翎的声音原来是真的。陆翎,他就在自己对面,手被反绑着,关切地看着他。
想略微活动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臂,可是根本动不了,倒是因此引发更重的酸麻让他彻底清醒,于是,冲着陆翎,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翎松了口气,苦笑道:“这里不是很好么?这可比进地牢好太多!”
“不,我是说,你怎么也会被关起来。”
“大概是怕我会放你出去吧!”陆翎叹口气,“可现在,不但我也没办法出去,还连累了苏建。”
凌风想想,笑道:“没想到那么好的救命恩人下手的时候一点都不心软!”
陆翎也笑:“还好,早就有觉悟会有这一天。”他想到了阿莲,破碎的花瓣,以及上官晴如冰的眼睛。
听到陆翎这么认真,凌风禁不住轻叹道:“也是,能把事业做这么大的,不管是什么人,应该都是不在乎儿女情长的吧!”
“说到事业,”陆翎接道,“看来你对你们凌氏并不是不管不问嘛!”
凌风知道,他是在说跟上官晴对峙时,他轻易就说出的那些知情挑衅的话。
“没办法,你知道吗,我们这代人,上半身可以轻易探寻到更广博的世界,下半身却牢牢地扎根在自己的传统里。就是这个原因,有时候明明不想知道的东西,却偏偏知道得很清楚。”
陆翎沉默半晌,忽然道:“不知道苏建怎么样了。”
“嗯?”
“妈妈好像说要给他个教训,希望他不要被‘教训’得太惨。”陆翎担忧地看向了窗外若隐若现的星光。
凌风想想,也沉默下来。
“苏先生,请醒醒!”
被带着力道的手摇晃,苏建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新人?带着疑问,他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被松绑了,沉吟片刻,嘲讽道:“要再来五次吗?”
“什么?”那张脸有点疑惑,很快明白了苏建的意思:“不,你忘了我是谁吗?”
看着他,确实应该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管怎么搜索记忆,苏建都想不起这人是谁。
“你还记得不久前你放过一批人吗?”像要肯定他的话似的,旁边也立即站过来两个人,对着他恭敬地一点头。
苏建想起来了:“你们原本是凌氏的……贾郁鸿的手下?”
“是!”
这让苏建更奇怪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夫人的戒备可是密不透风的。”
“因为你和陆少爷当时完全保密,给我们留了后路。之后,陆夫人接纳了我们,因为我们对贾郁鸿他们袖手旁观的不服。”
原来是这样!很容易想到,上官晴大多时候都以“同仇敌忾”作为招兵买马的标准之一。
“没想到你跟两位少爷遇到了麻烦,所以……”
苏建狐疑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上次受到二位照顾的弟兄们都商量好了,为了报答二位,这次一定要帮你们。”
一丝惊讶划过苏建的眼睛。当初放他们一马,并没有想到今天的报答。但这群人中,“义”字并未被遗忘。
“所以,趁着天还没亮,请跟我们走吧!”那人伸手来搀他。
“等等。陆少爷和凌少爷他们呢?”苏建担忧道。
“请放心,已经安排了人过去,我们在外面会合。”
强烈的感激涌上苏建的心,他抬头看着两边用力扶着他的人,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走吧!”
果然是安排好的,一路上都很顺利。过程中不断有人加入这个“逃亡”的队伍,因为这件事只要接手,就一定会被上官晴查出来。没有人愿意等死,当退到别墅门口时,苏建看到凌风和陆翎也被一群人簇拥着静静地撤了出来。
三人对视一笑,还好,都无大碍。
长舒一口气,苏建却发现了陆翎他们背后小树林里的异样,几乎同时,其他人也也发现了。
动静不明显,但这群人没有一个不是侦查的好手。
场面空前寂静,所有人不动声色地把枪对准了那片小树林。
“哥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树林里传出一个清越的女声。
第二十二章:幸存者像
威尼斯,许同的“The Hours”三楼。
跟从前的会议一样,除了几个“伤员”坐着外,所有人都直挺挺地站着。与往常不同之处是——陈永铭不在。
“这么说来,我跟陆翎被囚一室根本就不是偶然?”凌风整理着逻辑。
“爸爸亲自指名的各位——也不是单单巧合那么简单吧!”秦婉望望身边跟着自己出来的这些人。
“要说是‘巧合’的话,那可真是耗人心力的‘巧合’啊!”许同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差不多在台湾的人都调回来了,打算实在不行就硬拼一场……不过,倒是没有料到最后捡了个大便宜。”他接过苏建帮忙煮好的一大壶咖啡,分别用骨瓷杯一杯杯地盛满。
从上官晴那边过来的人都保持着职业的静默,他们现在听命于苏建,而苏建通过对许同的观察,以及他们说明的那些事情,毫不掩饰对许同的尊敬。
说到“捡大便宜”,凌风不由得回想起秦婉的那声“哥哥”,原来她早就在为他的安危默默做着这一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太勉强的事情。他感激地看着秦婉,轻轻道:“小婉,谢谢!”
秦婉心虚似的低下头,接过许同递上的咖啡时,竟红了脸。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女孩。许同理解地笑笑,直到不经意回头,撞上了陆翎的视线。
那个眼神太过明显,圈内人一看就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他没由来地觉得在场的气氛十分尴尬。
把这一切收进眼底的,还有苏建。连同许同的忐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把两杯咖啡递给许同,再把其他的一一分送给在场的人。
“说起来,”许同决定把复杂的事情先放一放,把咖啡分别递给陆翎和凌风,“凌少爷还记得你的陈叔叔么?”
在刚才的故事里,凌风已经知道了“陈永铭”这个人的来由,可即使是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这个人。
看他迷茫的样子,许同有点失望,毕竟陈永铭念念不忘他母亲生前的情谊,也为了凌风的事迟迟不肯退出他早已厌倦的险恶生存状态。
“没关系,怎么说也过去那么多年了,那时凌少爷年幼,记不起也是正常。”许同微笑着,安慰凌风,也安慰自己。
“嗯,”凌风仍迷茫地点头,问道,“你刚才说,陈叔叔他先回台北了?”
“是啊,”许同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说是有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我们喝完这杯咖啡也差不多上路了,他在台北等我们。”
“嗯,好。”
整个过程里,凌风在专注地跟许同交流,在认真地试图回想陈永铭,也在毫不掩饰他的疲惫;有一双眼睛几乎是密不透风地关注着他——秦婉,全神贯注到平常那么敏感的她,丝毫没有觉察到陆翎对她密切度更高的注视。
苏建担忧地看着他们。
飞往台北的客机上,与凌风陆翎同行的,只有许同,苏建,秦婉。其他人在威尼斯待命。这是秘密行动,他们不能太招摇。
十五个小时,实在不算短。然而,他们各自都有自己劳心的事,因此,时间过得也不算太慢。终于,一行人来到了陈永铭在台北那幢掩藏在深山绿林里,此时沐浴在薄雾与晨光中的别墅。
泊好车,通过语音识别系统,许同愉快地对话筒那边说道:“永铭,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感应大门打开,一个精悍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气势威严,眼神犀利,却难藏眼底的激动。他笑看着凌风,事隔多少年了,他终于有机会公然面对他。
凌风先是惊讶,然后喜上眉梢。
有点走调的声音,他笑着喊道:“裘叶叔叔!”
陈永铭仍在微笑,在场的其他人却全部石化。
“少爷,看来你还没有忘记裘某。”裘叶笑道。
“怎么会!妈妈生前最要好的麻吉就是你。”
裘叶看看其他人,往门里退:“别站在门口说话,我们进去吧!”抱歉地看看许同疑惑的眼光,轻声道,“我会解释。”
一行人由裘叶领着,走向别墅后院的客厅。
路上,凌风一直在跟裘叶聊着,看得出来,他们曾经的关系确实很亲密。
“……妈妈弥留时,私下对我说过,裘叔叔是这么多年来她最信赖也最感激的人,让我有困难时去找你。她说你可能在欧洲,所以,我根据她的爱好,先去了巴黎的红磨坊。”
“图卢兹·劳特累克……呵呵……”裘叶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笑意深刻。
“对!你还记得!……不过,并没有找到你,所以……”
说话间已经走到客厅门口,一个年老的佣人过来问安,裘叶让她上茶,便带凌风他们走了进去。
客厅是传统格局,却融合了西方的排布。中间一张白云石面的虎腿茶几,三面环着精致的明式圆雕座椅。材质全部是上好的紫檀木,处处透着房间主人的品位。主位正对着的,是十步以外檐牙高啄的回廊,回廊外则是一汪碧波轻荡的寒潭。
凌风他们出神地望着这些景致,许同笑着介绍道:“这是 ‘莲鲤池’,因为有莲有鲤得名。”
池名显然用了谐音的涵义,时入初冬,看着这精妙的池形和周围考究的树木,很容易想见在莲如荼绽放的盛夏,成群的红鲤与莲叶相映成趣的画面。如果跟深爱的人相拥廊栏,促膝听雨,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所以,你那次去巴黎算是没有收获了?”众人落座后,裘叶接过刚才的话,打断凌风飘远的遐思,他并不打算告诉他,当时他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也许是眼前的景致太让人感性,裘叶的问题比想象中敏感,虽然看着不同的方向,但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凌风的答案。
“也不是……”凌风收回望向莲鲤池的目光,语气嗫嚅。
眼神变得悠远,却忽地清澈如水,很自然地,意蕴丰富地看向了陆翎。陆翎正从对面看过来,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神色——当两人的目光一触,那不确定的因子立即化解,转而变成会心释然的笑意。
彼此很快调转目光,仿佛刚才只是不经意的碰撞,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瞬。人人心知肚明,除了秦婉。她怔怔地坐在原处,她哥哥的身边,禁止自己多想。可她无法跟自己解释哥哥跟陆翎那个对视中,灵犀相通的感觉,虽短促却紧密得任何人都无法插入的感觉。
茶很快奉上来了,裘叶亲自一盏盏递送给客人们。
他先递给秦婉,笑道:“秦婉小姐,我从许先生这里听说过你的很多事情,你很了不起!”
秦婉不失礼节地恭维道:“哪里!裘先生和许先生才是让人敬佩的真君子!”
裘叶笑着看了许同一眼,又为陆翎递茶:“安纳西最受欢迎的陆少爷,凌少爷的……”
话未说完,立即被陆翎打断:“凌少爷的朋友。”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不敢受裘先生谬奖!”
他打断的意图,裘叶心领神会,对他报以赞赏的眼神。可纵使如此,秦婉还是一惊,因为那个“朋友”。她记起了那次通话,那个良好涵养的声音,以及与许同的感情色彩那么雷同的“朋友”……这次说出这两个字时,虽然有收敛和掩饰,但却无法完全遮掩这里面让她惊惶的内容。
“苏先生!”递茶给凌风后,裘叶手指轻触着另一茶盏的边缘,询问地看着一直站在陆翎身后的苏建。
“不敢!”苏建谢道,并不打算上前接茶,也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尽管经历了长途奔波,以及之前被施与的身体伤害。只要有陆翎在的地方,他都必须最大程度地保持警惕。
“那么请自便!”裘叶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说不出的赞赏。
“裘叔叔,”凌风想要赶快结束这太过客套的过程,“你能否说说许先生说的那个‘陈叔叔’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裘叶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站在栏边看着潭水的许同——他也正回过头来,看到裘叶眼里盛满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