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一看就乐了,招呼着:“四哥过来!有宝贝!”
杨琨扛着渔网兜子拽拽地走过来,也没把秦朗的话当回事儿。小屁孩儿就是爱咋呼!屁大点事儿都能惊天动地的!结果顺着秦朗手指一瞧,哎呦嗨,还真是个好东西。
这天下午哥俩儿收获了半桶小鱼,又捡了一个鸭蛋,哼着歌回家。心情一好乐乐也得了便宜,抓的小鱼一小半都进了它肚子,吃的老嗨了,原地转圈儿抓自己尾巴玩儿。
偷得捡的都比家养的香,那只鸭蛋最后被马淑春炒了,撒了一把葱花,哥俩儿一人两口就没了。秦朗吃的眼睛都迷上了,真香!
暑假慢慢过去,秦朗和四哥每一天的日子都过的风生水起。除了偶尔被杨思凤追着写家庭作业之外,秦朗这小日子过的忒滋润了。相比较起来杨琨就更辛苦一些。杨琨开学之后就是五年级,这几年政策不定,小学还说不好是五年制还是六年制。马淑春和杨思凤私下里聊天,谈及杨琨上学的时候也是有点发愁。
乡下小学教学水平有限,初中更是如此。作为老师她太清楚在教育上的差距对孩子的一生影响有多大。秦朗有一次听到舅妈和妈妈聊天时说:“要是真没有六年级我就把杨琨转走,转到县城。”
杨思凤也觉得还是县城的教育更好一点,资源也更加丰富,可是又有了新的问题:“那把他转走你和我四哥工作怎么办?要在县城买房子?”
两千零一年,学校里的老师能在县城里买房子的一个巴掌能数完。虽然小县城房价不是很高,一百一十平米的现房成交价才十七万,是后来十年之后不能想象的白菜价。可是教职工挣得工资同样少,几次三番说要涨工资最后只是泡影,到最后还是不到九百块钱一个月。
晚上杨思凤拉着秦广算账,十七万,需要他们两口子不吃不喝整整十年的工资。
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孩子,又叹了一口气。当初自己费劲巴力地坚持考学出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哪怕赚二分钱工资也不在家里种地?到头来自己孩子的教育难道还要输在起跑线上?
夜里杨思凤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最后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第八章
九月一开学,返校的师生就发现学校里有些变化。原来承包学校小超市的食堂大师傅回家了,小超市被高二年级组的杨老师承包下来,卖货的女孩儿是她的亲侄女。
本来学校的食堂和超市都是连在一起,学校打包承包给外人。每年学校抽取百分之十的利润,其余的承包人净赚。不过再次之前从来没有学校里哪个老师来承包的,杨思凤可是开了先河。
这两口子也真是有意思的搭配,杨思凤性子直爽泼辣,教学也会有自己的手段,既能把学生治理的服服帖帖还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她认定的事情没有不去做的,当年考学的时候也是费了千辛万苦,其中个性可见一斑。
反观秦广,在高三带毕业班多年,是个数学老师。这人长得面善,哪怕真发火也不是能吓得人不敢动的那种。不过秦广脾气好,对学生也是真关心,以德服人。他手下的学生毕业多年都回来看老师,这份师恩在多少年都忘不了。秦广和学生相处的很好,不过在领导之间处理上下级关系就差了一点。说白了就是心思单纯,一心在工作上,也看不惯别人对领导溜须拍马。职教多年,同龄的早就开始琢磨着往上爬找门路,也就他安于当个教师,在自己岗位上干得挺来劲。
杨思凤左想右想,觉得想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没钱可不行。全靠两口子的工资太不现实,工资再涨赶不上通货膨胀,等她能在县城买房子恐怕秦朗都该上大学了。然而想要走穴赚钱,小乡村里能有什么出路?
不过杨思凤心细大胆,早就听说食堂大师父不准备承包超市了,心里想这未必不是一个出路。夜里躺在被窝里和秦广小声商量着,打算把学校的小超市承包下来。
秦广皱着眉头,说道:“承包超市?你平时有空打理?做买卖可是一个心细的活计,咱俩都没干过能成吗?可别亏了本。”
杨思凤早就知道按照秦广的性子肯定不敢放手一搏,他就是这么想东想西优柔寡断,黑暗中杨思凤翻了一个白眼,压低声音说:“人手不用担心,我把小慧叫过来,白天给咱们看着店,咱俩不用随时盯着。商店又小没有那么多事情,小慧心细,交给她放心,大不了我每个月给她开点工资。毕竟她不上学了,现在又不好出去找工作,我和大哥嫂子一说肯定能行。”
秦广想了想,觉得可行,但是又问:“学校那边怎么商量?”
杨思凤早就想到这一点,说道:“要不我咋和你商量呢,还有小一个月就开学,这事儿必须得快点办。明天咱俩就去校长家,和他商量这件事儿。柜子里还有刘杨上次看你来带的两瓶好酒,咱们再买上一点别的东西。承包给别人也是包,给咱们也是包。我就不信我额外给他百分之一的利润他能不动心。”
秦广还是觉得不太可行,再说了活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没求过人,要他低声下气的还真有点办不到。
不过第二天俩人到底还是去了张校长家里。杨思凤给秦广讲道理解释半天,饼画的越来越大,虽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有希望在怎么能不去搏一把!俩人还年轻,有冲劲。这要再搁十年恐怕杨思凤自己也不敢想到这么个路子。
张校长那里比较好说话,说起来他和秦广还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县城一中毕业,不过张校长毕业早,资历老。平时私下里秦广叫他一声师兄,他答应的也痛快。可其实说到底还是杨思凤许诺的那百分之一打动了他。
小超市每年的盈利张校长心里有个数,尤其是这几年家家日子都过的好,学生手里也都有钱。眼看着这两年食堂和超市交给学校的费用就不少,要说别人不眼红那是假的。相比起在学校挪用公款,杨思凤的方法显然更和领导心意,只用小半天的时间这件事就谈拢了。
临走时杨思凤客气的说:“先谢谢张校长了。”其实心里骂了一句: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刚刚竟然暗示想抽更大的分红,要不是她赶紧把那两瓶好酒拿出来堵他的嘴说不定还真得吃亏。
超市在学校的西北角,一间平房。原来也用作教师的家属房,后来被收拾出来当做了小超市。平房连着一间小房间,收拾干净正好做一个卧室,杨思凤的侄女小慧被接过来之后每天在超市卖货,晚上就睡在那里。
学校的老师有眼红的,背地里碎嘴八卦的也多。不过眼红嫉妒也嫉妒不来,有些机会没抓住那就是错过了。
相比起老师之间的面上和气,小孩子们才不管那么多。一群小屁孩儿之间也有个领头人,平日里都是谁玩的开玩的转听谁的,这下秦朗家开了小卖铺,他的地位在低年级小屁孩儿里直线上升。
小卖铺意味着什么?五毛钱一个的真知棒棒棒糖,五毛钱三个的司必林泡泡糖,还有一毛钱一袋的刨冰,五毛钱一支的小人奶油雪糕,更别提那时候刚刚在电视上天天做广告风靡小孩子之间的小当家干脆面了……
这群猴孩子盯着秦朗就像饿狼盯着一块肉似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偏偏平日里秦朗瞧不上这些人,一个是年级不同,不在一个班级平时上学玩不到一起去;更是因为秦朗眼里只有四哥,旁人爱谁谁他都懒得搭理。
别的孩子只能拿两只眼睛干瞪着秦朗从他家的小卖铺里顺出两支奶油雪糕,杨琨一支他一支,疯跑回家之后一边流着汗一边舔。
在秦朗的心里,只要他有的,就必然得和杨琨分享。这是一种兄弟义气!相比起别人家的独生子女,秦朗从小就懂得疼人,也怪不得他上了初中之后身后一群人追随他,自愿给他做小跟班儿。这都是后话。
马淑春私下里也教育过杨琨别总拿姑姑家的东西吃,毕竟还要做生意。但是杨思凤更是豪爽的人,夏天进雪糕的时候特意给杨琨多进一箱,直接塞到他们家冰箱里,从来就没小气过。
两家人根本没因为这件事生分,反而越走越近。秦广在地边种了一小圈花生,夏天花生熟了从地里刚薅出来的最水灵,是晒干之后的花生没有的清香。俩小孩儿跟着一起干活,一边干一边吃,别提多乐呵。
马淑春做饭的手艺好,尤其是酱肘子真是色香味俱全,每次家里有好吃的必然叫上她那大宝贝外甥,秦朗一顿能吃两碗,和杨琨一个饭量,把马淑春高兴的不行。
日子朝前过,随着天黑的越来越早这个夏天也快过去了。进入秋天之后大人就不让孩子下河摸鱼了,水太凉,容易拉肚子。
星期二的晚上电视没有台,看不了动画片没意思的很。杨琨动了点心思,放学的时候就对秦朗说:“晚上放学回家先别写作业,去大河捞鱼。”
秦朗一听眼睛都亮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哥俩放学一路跑回家,到家书包一甩提着水桶扛着渔网就像西边大河进发了。
临走之前乐乐照例想跟着,秦朗赶了几遍都不好使,最后杨琨不耐烦,说:“带上就带上吧。走,快点。”高中那边还有一节课就放学,回来晚了耽误吃饭又得挨骂。
不过杨琨要是知道乐乐带出去就带不回来,他说什么也要把它拴在家里。
俩人这天还是走老路,在河道下游有过河的搭脚石头出过河。一边玩一边走,直到走到了大河的上游,已经越过学校,再走就是上游的小村庄了。
乐乐一直追在俩人身后,杨琨和秦朗下水的时候就站在岸上,蹲在水桶边。不过杨琨发觉今天河里的水有点不一样,好像比平时的更大更急。
估摸着高中快放学了,杨琨带着秦朗和乐乐准备往回走。这次为了抄近路早点回家没有按原路返回,直接走到上游一个由人工拿土堆堆出来的坝处,准备再这里回家。
这时杨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夏天里农民需要用河水浇地,人为地在这里筑起了一个土坝,只留了一个小口往下游排水。其他的水被劫到水渠里。夏末初秋,这样的用水减少,有人把这土坝豁开了,屯在坝上的水一股脑儿的往下游泻,怪不得他觉得涨水了。
水流急,不断地冲刷泥土,眼见着原本还不算太大的豁口被冲的越来越大。杨琨个子高,身高腿长,扛着渔网先跳过去了,秦朗和乐乐还留在对面。
秦朗和杨琨的个子相比差了不仅是一个头,腿更是没他那么长。杨琨刚刚落地的时候后脚跟处踩得土又被河水冲走了,湍急的水流翻起白色泡沫,眼见着豁口越来越大,秦朗根本迈不开腿。
杨琨看着着急,路上已经有放学的高中生了,再晚回家马淑春又得骂他一顿,他还得落一个带坏弟弟的罪名。别看平时出去总带着秦朗,一有点什么事情杨琨打头挨熊不说还得替小屁孩儿背黑锅。烦人着呢。
“过来呀!快点!”杨琨语气有点不耐烦,皱着眉瞪着秦朗。
那边的秦朗可怜巴巴地看着四哥,扁着小嘴说:“四哥,我不敢。”
他真的不敢,这要是踩空了滑到水里,水流这么急杨琨都未必能拉的住他,一下子就给卷走了。
就在俩人纠结这一会儿水流已经把豁口冲的更大,秦朗甚至不得不后退一小步,抬头一看四哥黑着脸秦朗心里更着急,都快哭了:“四哥,我过不去,我不敢。”
杨琨耐心即将耗尽,说:“我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就先走了。”
秦朗一听就着急,赶紧往前迈一步,哪知脚下踩空把土层踩踏了,这下豁口太大真的过不去了。
杨琨冷着脸说:“一。”
秦朗特别委屈地看着四哥,手里紧紧地攥着小塑料桶的提手。
“二。”
乐乐也看出来俩人之间气氛不对,不敢像平时那样撒泼,紧紧地贴在秦朗脚边,蹭了蹭他的腿。
“三。”杨琨话音落地,看秦朗还没有跳过来的打算,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九章
秦朗眼见着四哥掉头就走,头都没回。小嘴张了张,也没敢叫四哥留下。
说到底俩人都是孩子,杨琨再早熟心里也是有点害怕家长的。马淑春也不是好相与的,杨琨每次带着秦朗调皮捣蛋被抓住她都是一顿狠熊。半大小子开始注意面子,即便是自己老妈也不能没皮没脸的骂。更何况秦朗年纪小,好几次出来玩都拖后腿,要说杨琨心里真的从来不嫌弃他那也是假话。
正值傍晚,西边山上仅露出太阳的一个小脑袋,火红火红的,映的云彩都是粉色的。然而秦朗哪里有心情看风景,眼看着这条路行不通,他干脆带着乐乐掉头。
别处的水他都不敢瞎试,本来平时来这边就少,现在涨了水更要小心。一路上秦朗不时地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撇着小嘴,一边还催促着:“乐乐,跟上,快走。”
这时候的小狗就是秦朗唯一的慰藉,有它在秦朗就不那么害怕了。他甚至都来不及怨恨四哥,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心里着急赶紧回家。
河流穿过大片的杨树林,树林里光线暗下来,秦朗提着水桶和乐乐一直跑着,只有跑到平日里过河的地方他才敢过河。长到小腿处的草丛打在腿上,因为身穿过膝短裤,露出来的细皮嫩肉被草梗打出来一条条的小血印子,甚至还有拉拉秧藤蔓上的倒刺割破了皮肤。
小伤口不深,但是一阵一阵地疼。要是平时秦朗可能早就叫唤上了,可是越到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他越能沉得住气,一边抹眼泪一边没忘记叫上乐乐一起跑。
水桶里的水撒了大半,秦朗的小手攥地紧紧的。因为奔跑小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的响,像是要震破鼓膜。这个时候不撒手已经不是舍得舍不得了,不算长的手指甲快扣进肉里,好像拳头捏的越紧越有勇气。
跑了大概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那片开阔的河滩。可是秦朗站在岸边却傻了眼。
河水涨了上来,没过了当初鸭子吃草的那块淤泥地,那些原本高高的水草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草尖了。来时搭脚的大石头已经看不到,全被黄色的卷裹着泥沙的河水覆在水下,秦朗甚至不敢确认当初是在哪里过河的。
这个夏天雨水充沛,河水憋了一个夏天,积蓄很多,现在坝口被不断地冲大,泻下来的水越来越多,下游涨了好多水,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条河道不算深,现在河水都往岸边涌来,秦朗已经不知道河水的深浅。
小狗乐乐蹭了蹭秦朗大腿,像是想安抚他。秦朗低头看了乐乐一眼,正好看到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之后,秦朗捡了一个石子,向河中央丢去。
“咚”的一声,甚至没有溅起一点水花。声音沉闷,显然河中央水也不浅。
秦朗知道不能再往下游走了。今年夏天下游来了好几个采砂船,掏走大量河沙,但是却在河里留了好几个大坑。平日里家长都耳提面命的叮嘱,千万不能去那里玩,要是掉进去没人能救得上来,水太深了。
河水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眼看着天都要黑了,秦朗心里越来越着急。一咬牙,秦朗低头问乐乐:“乐乐,敢和我一起过河吗?”
乐乐听了扑倒秦朗腿上叫了几声,好像是听懂了似的。秦朗看了一眼河面,终于下定决心,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塑料桶丢在一旁,抱着乐乐准备过河。
平日里只有三米宽的河面涨到五米,刚下了第一脚就踩在淤泥里面差点拔不开腿。秦朗呲牙咧嘴地使劲一提,此时河水已经到他的膝盖以上了,再涨一点就能没过大腿根。
往常清澈透亮的小河现在混不见底,上游的泥沙和残枝败叶都卷在水里,秦朗根本不知道脚下是什么情况。好不容易从淤泥滩上走过,又差点因为脚下光滑的鹅卵石滑倒。
当初那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奶狗已经长成大狗了,因为吃的又多又好乐乐的体重也比较重,原本秦朗抱着它就很累,这下脚下一滑小狗就从他手里掉下去直接栽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