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有行规,赏金猎人们也有经年累月,约定俗成的一套行事规则,首先一条就是划分级别,由公会通过资历年限、战绩表现及口碑进行考察,颁发由低到高总共十级的执业证书。这一切资料情报科都有,只是段奕一门心思脱离这些东西,做个单纯的时装设计师,要不是被段臻有意无意拉着帮忙整理资料时当逸闻扫了几眼,他根本不会多关心。
所以现在能记得的也不多,大约是最高第十级的赏金猎人,名额只有一个,称号沿用的是古罗马帝制的象征——恺撒,不仅是种荣誉,也拥有公会最高权限。另外,现任恺撒失踪超过一年,或者确认死亡,或者正式退休后,才会选拔新恺撒。
三年前他看见的那份情报,就是关于新恺撒的消息。只可惜,他那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第一次,段奕开始质疑他当初的职业选择是个错误。
“赏金猎人?不管你的雇主出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三倍如何?”
“你似乎想起来我是谁了,不过,这种幼稚的想法,倒是让我相信你真的只是想做个普通的时装设计师。要是出钱就能收买,谁还敢委托我们做事?”赏金猎人的现任恺撒上官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真是个君临黑暗世界的王者,他转身走到云嘉树面前,轻佻托起青年形状端丽的下巴,像是猛兽在欣赏刚刚捕获的猎物一般愉悦眯眼,“雇主自然是你的家长,王子殿下。”
所以并不是有人要对段奕下手,连累了云嘉树,而是有人要对云嘉树下手,连累了段奕和他的助理们。
云嘉树皱眉,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挥开男人的手:“Damn it!”一连串的遭遇终于逼迫贵公子爆粗,段奕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却换来青年冷冽一瞪。
上官仁不以为意,如同容忍宠物炸毛的饲主一般,换只手拍了拍云嘉树的脸颊,指腹蹭掉他脸上一些血迹,又带着几分审视打量段奕:“再拖下去警察就来了,完整带回海尼斯,顺便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佬一通教训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吧。唔,再当着你的面强暴他如何?”
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佬咬紧牙关猛力一挣,手掌往外移动了半寸,锥型的金属棍将掌心伤口撕裂扩大,云嘉树却声音冰寒地阻止他:“别动,别上当,他的任务是完整带我回去。”
上官仁还是笑,上前将两柄金属棍拔起来,动作太快,扯得伤口内的肌肉都跟着外翻,接着随意一甩,锋刃和血槽沾染的血水就清除得干干净净。
本年度最倒霉设计师被三棱的刀刃再切割一次,摆脱禁锢后单膝着地,嘶哑喘着气,竭尽全力回复体力,同时牢牢盯着对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声音:“你他妈要是敢动他……我一定杀了你!”
被威胁的赏金猎人一边收回武器,一边语调温和地反驳:“感情还真是好得让人嫉妒啊,不过,插入体内只会多点东西,并不违反完整的协定。”
“这一点去跟你的雇主解释。”云嘉树不为所动,语气冷漠,比段奕最初见到的时候更为无机质,一言一语仿佛是提前输入,照本宣科的机械发音,“既然打开门做生意,VIP客户的评价应该很重要。”
上官仁耸肩,将那名为燕针的武器插入大腿外侧的专用皮革带上,有些无趣地咋了下舌:“切,看走眼了,还以为是随便吓唬就会发抖的小白兔。”
他再度轻佻抚摸下云嘉树的脸,在对方厌恶躲闪的时候将一管麻醉剂通过颈部注射输入,麻醉剂很快起了作用。
段奕收紧右手,疼痛刺激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沉的神志,炮弹一般从地上弹起。那黑人沉默寡言,身手却比云嘉树当初那两个保镖强悍上好几倍,他伸出铁铸般坚硬的手臂将段奕拦下来,紧接着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他胸腹交际位置,强大冲力下去,段奕立刻呼吸停滞,整个人摔地上,只能用一双狠厉仇恨的眼睛瞪着撤退的赏金猎人。
上官仁打横抱起昏迷不醒的云嘉树,笑容端方,优雅颔首:“那么,段二少,Arrivederci(再见)。”
之后转身,顺着来时的路越走越远,直到背影隐没树林中。
寂静冷杉林里,突然响起一声负伤野兽的嘶吼,之后又归于沉寂。
第十七章
云嘉树醒过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全身骨头都疼得厉害。
他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SUV的后座上,被人抱在怀中。
那怀抱宽厚温暖,一瞬间他以为抱着自己的是段奕。仅仅是清醒前稍纵即逝的茫然而已,当驾驶座的黑人和副驾座的陌生女人映入眼帘,以及与段奕那混合六神跟烟草的清新体味截然不同的药水味道涌进鼻端,险象环生的经历就统统涌入脑中。
上官仁换下迷彩服,穿着白色斜纹衬衣,少了几分杀气凛冽,倒是多了几分贵公子的雍容闲雅。
青年厌恶皱眉,第一反应就是挣开,四肢却软绵绵使不上力,额头的伤口被妥帖包扎过,也跟着抽痛。
“醒了?你身体里的麻醉药还没完全清除,躺着别动,我们说说话。”上官仁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调整下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一边像是顺毛一般抚摸着他的头发,“Friday,开慢点,我们只要天亮前到巴黎就行了。”
黑人低沉回了句“Yes sir”,果然调慢车速,车里就更加平稳。
云嘉树有些呆滞,不知不觉把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他叫星期五……那你怎么不叫鲁滨逊?”
上官仁哈哈大笑:“很多人都这么问,不过Friday是他自己挑的名字,星期五,告诉他。”
黑人果然配合地回头憨厚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中文居然说得很标准,就是略显生硬:“因为我是黑色的。”
副驾驶座上一直沉默着的年轻女人也跟着转过身,黑色短发略微卷曲,肤色红棕,五官略扁平,颧骨突出,有着非常明显的印第安人特征,她面无表情地插嘴:“我的名字叫Thirteen.”
好冷的笑话,笑不出来……
在上官仁爽朗的笑声里,云嘉树低吟着捂住眼睛,觉得麻醉药的效果又加强了几分,于是更加想要坐起来。
“别动。”笑完之后,上官仁宠溺握着云嘉树的手臂,将一次性注射器扎进静脉,把10毫升浅黄色液体推进血管,同时还好心地解释,“这是之前给你注射的麻醉药的中和剂,分三次注射对身体影响比较小,这是最后一次。克拉伦斯虽然要求直接送睡王子回去,可是太无聊了。”
云嘉树内心惊疑不定,表面却板着脸,只是肌肉无力,挣脱不开。但那药水似乎真的具有上官仁所说的效果,很快麻痹的四肢就恢复了知觉,他立刻把身后人推开坐起来。
“这算是用过就丢么?”上官仁失望收回手,将注射器扔进车里的垃圾桶。又拉开储物柜,取出一堆饮料和零食,“路还长,先补充点能量。”
“不用,谢谢。”云嘉树习惯性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绑匪道谢,很是讽刺,皱了皱眉就抛开,“克拉伦斯的委托任务多少钱?”
“价格是保密的。”
“那么雇你做保镖,多少钱?”
上官仁挑眉:“你要雇我?”
“对,克拉伦斯不许?”
“合约里倒是没这一条,不过我很贵。”
“开个价。”
“看在美人的份上,给你个优惠价,十万美元。”看见小青年神色一松,上官仁又坏心眼地笑着补充,“一天。”
你怎么不去抢!云嘉树手指紧紧扣在腿边,神色越来越冰冷,上官仁却悠闲慵懒,拉开一听啤酒喝起来,以一种只有占据绝对优势才会有的包容和温柔打量着青年:“我可是恺撒。”
全世界最出色的赏金猎人,开出如此低价,非常难得,可惜小男模并不知晓。
云嘉树不说话,他便继续笑,如同引诱猎物上钩的狐狸,伸出一根手指托起男模下巴,欣赏着这个造物主精心雕琢的美丽杰作。端丽迷人的脸也好,修长性感的身材也好,如同高岭之花凛冽不可侵犯的高傲气质也好,都是其次,甚至于连面对困境都能保持镇定的优点也能归结于粗神经。最让他感到着迷的,是这个青年那澄澈的眼神。
明明是冷漠疏离的,却在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冰雪消融,并非天真无知的热烈,而是经历了磨难与悲伤后,磨砺出的淡定从容,如同暴风雨后,云破天开投射出的第一缕阳光。
简言之,被克拉伦斯那变态折磨了六年,心态却好得跟得道高僧一般这简直不科学!
“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考虑再给你打个折。”
云嘉树静静看着赏金猎人的头头,却听见对方问:“克拉伦斯那个变态一直在折磨你,为什么你还能变成好孩子?”
出乎意料的问题,云嘉树一边赶苍蝇似的挥开下颚的手指,一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这算什么问题……因为我不想当变态。”
“为什么……不,我是说怎么做到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也是。”上官仁又大笑,仰头喝光啤酒,将易拉罐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再打个折扣,一万一天。”
“噗——!”一直在前座沉默旁听的Thirteen没控制住,啤酒喷在牛仔裤上,狼狈擦嘴,折扣打得太狠了,了解行情的就明白,这是人参当土豆在卖,传出去恺撒的尊严何在?Thirteen腹诽,却忍住了没敢说话,由此可见上官仁跟段奕御下的不同风格,换成小邹小杨早就毒舌功力全开地吐槽了。
云嘉树也很是意外,张口就来个90% off,跟开玩笑似的,其实他就是在开玩笑吧。
“还犹豫什么,再犹豫我可涨回去了。”
“成交,但是,付款得之后……”云嘉树一咬牙,继续硬着头皮跟上官仁交涉。
“之后?”
“摆脱克拉伦斯之后。”
上官仁的眸色加深,表情也深沉起来:“哦?”
“你只要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不被克拉伦斯强行关押就行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同意。”
“很自信啊。”
“我好歹也算是个名模,要是能拿回之前的工作报酬当然更好,就算他不肯还给我,以后再拍几个广告就是了,支付你的佣金没问题。”
“我想克拉伦斯不会贪你那点小钱。”
“那更不用担心了,怎么样?”
上官仁若有所思:“小鬼,你就这么肯定克拉伦斯一定会放手?”
“谁是小鬼?”云嘉树皱眉,“只要你能保护我不被他抓起来,只要他还有理智,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放弃。”
云嘉树讲完就后悔,要是上官仁信了,逼问他的筹码怎么办?要是上官仁不肯接受,他又该找什么理由继续说服对方?
上官仁却再度捏着他下巴凑近,如同帝王临幸宠妃般,勾起一抹温柔笑意,拇指轻轻摩挲着云嘉树的嘴唇:“你亲我一下,这单生意我就接了。”
“……”云嘉树紧咬牙关瞪他,只可惜对上这位职业选手,他那演艺圈类型的表演用杀气毫无威慑力,拥有恺撒之名的男人矜贵低头,耐心等待。
他并没有等多久,云嘉树一把抓住他衬衣的前襟,如同撕咬般狠狠撞上来,要不是他及时调整角度,搞不好嘴唇就被磕出血了。
云嘉树没去看他愉快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干巴巴在嘴唇上草草碰一下就打算撤退,可男人却一巴掌扣住他后脑,手指没入黑发中,俯身将他压在后座上,舌头侵略般顶开牙关,在他口腔中肆意扫舔纠缠。
和段奕狂野粗暴而且急切的亲吻不同,恺撒吻得柔和平缓,就像是胸有成竹地品尝无法逃离的猎物滋味,缓慢,温柔,霸道,不容抗拒。这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柔软舌头扫过齿列,舔吮牙尖,暧昧厮磨软腭,卷缠舌头吮吸的所有动作,酥麻快感像是效用缓慢的毒药,不为人知地从舌根蔓延,顺着血管游走,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入骨髓,无从戒断。
云嘉树被自己下意识发出的呻吟惊醒,上官仁的身体埋在他双腿间,火热坚硬的物体肆无忌惮硌在腿根,一只手依然扣在后脑不知餍足地缠吻,另外一只手已经伸进小男模衬衣里,将腰身揉搓得一片樱红。
青年的脸涨得通红,与其说羞涩不如说是前所未有的愤怒,粗鲁将上官仁推开,随即一拳挥过去,被上官仁轻轻松松截住,反而在手背上多亲一下。男人只是配合云嘉树的动作结束亲吻,却依然压在青年身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舔舔舌头。
就在云嘉树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打算杀人的瞬间,上官仁终于开了金口:“Thirteen,拟合同,下个任务是做王子殿下的骑士。”
Thirteen撇撇嘴,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终于忍不住怨了一句:“这骑士也太便宜了。”
“嗯?”
“请稍等,Boss,马上就好。”十三女士从善如流,手指如飞拟合同。
云嘉树看过合同,就直接在触摸屏上签了名。之后平安抵达巴黎,他们在13区一幢独立公寓里见到了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迪斯雷利49岁,一头近乎透明的银发顺服而规整,就跟他的为人一般。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看起来最多40出头,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实际上现在也一样,眼角细纹反而给男人添加了一分沧桑与深沉。
他穿着象牙色polo衫,坐在客厅伊丽莎白时期白色镏金,花色繁丽的天鹅绒面古董沙发上,帝王一般倨傲,注视着云嘉树走进来,不带情绪的视线在云嘉树额头的纱布上停留片刻,从女仆手中托盘里端起白瓷杯品茶,动作有着无需刻意,浑然天成的优雅与威严。
没人说话,只有精美瓷器轻轻碰撞的悦耳清响和衣物摩挲声,气氛一时凝滞。
上官仁带着两个属下也走进来,这位倒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坐下就让女仆上酒,女仆看了眼真正的屋主克拉伦斯,得到首肯后就动作熟练地开了上官仁指定的六十年份干邑。
星期五护卫一般站在他身后,十三则跟着克拉伦斯的秘书去交接任务顺带收取尾款。
此外沈兆峰和云嘉树的两名保镖也在场,带着几分愧疚和恼怒的神色瞪着云嘉树。青年倒是根本不在乎,随意扫了一眼就问:“内森呢?”
沈兆峰推了推眼镜:“他被辞退了。”
内森·伍德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是这一群人当中唯一真心待云嘉树的,海尼斯失踪后,看来沈兆峰把这小青年推出来做了替罪羊。云嘉树沉下脸:“我的助理,你凭什么辞退?”
沈兆峰有些错愕,虽然之前云嘉树也会时不时反抗一下,由于底气不足,最后往往是被鞭打或者罚跪了事。像现在这样的质问,却从来没有过,所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幸而克拉伦斯解了围,他将红茶杯放回桌上,苍冰色眼眸鹰隼般盯着云嘉树:“出去一趟长本事了,跪下。”
上官仁饶有兴致地喝美酒看好戏。
如果以国内电视剧打比方,克拉伦斯就是恶毒后妈,海尼斯是不受待见的前妻女儿,而这个沈兆峰则是后妈身边助纣为虐的容嬷嬷。如今嫡女跟嬷嬷发难,等于不给后妈面子,于是后妈出面了……
热爱肥皂剧的猎人同志脑补得欢乐,表情就愈发和蔼可亲,更加不当自己是外人,指挥着女仆切了一盘干酪来下酒,又点了一盘鱿鱼圈,一副打算久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