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伦斯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叫私生子下跪,当真是,打算往言周教系发展了。
云嘉树却一反常态不再隐忍,站在茶几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克拉伦斯:“我有话跟你说,单独的。”
迪斯雷利的大家长什么人物,就算在这个隐然有世界霸主地位的国度里,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佬,借用老套的说法形容,就是克拉伦斯老先生一咳嗽,半个地球都要感冒。此刻这个被捏在他掌心六年的禁脔居然不要命地反抗,怒意自然超乎想象,只是上位者涵养好,克拉伦斯表面神色没有变化:“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跪下说。”
云嘉树笑了。
第十八章
这一笑发自内心,竟带出别有神韵的风采,这个一直像洋娃娃似的被人摆弄的花瓶男模,因为有了底牌和目标,前所未有地斗志高昂,连笑容都华丽起来,气质雍容,风采端方,当得起一笑倾人城几个字。
无视周围人惊艳目光,云嘉树带着那沉静而自信的笑容,再次毫不相让:“克拉伦斯,我是为你好。”
小少年刚见到克拉伦斯时,被告知“这是你的父亲”,每个孩子都有孺慕之情,对于这个气派十足,天神一般的“父亲”,少年最初是向往的,怯生生叫过爸爸,换来的却是男人厌恶的眼神。后来云嘉树绝口不提这个称呼,却还是谨守孝道,称克拉伦斯为先生。
此刻却直呼其名,周遭响起倒抽冷气和乍舌声,从克拉伦斯到沈兆峰再到在场其他人——除了上官仁外,其他人无一不认为这孩子是在作死。
克拉伦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不悦,这时交接完毕的秘书带着上官仁的部下十三回来了,克拉伦斯准备送客,却看见那个印第安女人只是汇报了一句就跟那黑人一样,规规矩矩绕到上官仁背后站好,而这位头牌赏金猎人依然气定神闲,将一瓶六十年干邑喝光了一半,并且一副准备将剩下的半瓶慢慢品下去的势头。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恺撒先生。”红发性感的女秘书看见上司表情,心领神会地提醒。
“没错,迪斯雷利先生向来慷慨,希望以后也合作愉快,cheers。”上官仁交叠长腿,放松坐在华贵古董沙发上,手臂横过靠背,举着酒杯朝主人致谢,笑容和礼仪都无懈可击。
女秘书尽管心中有些呆愣,表面却是礼仪完备,笑得端庄而诱人,绕过围成圈的沙发,坐到上官仁身边,不经意地将手放在他大腿上,一边掏出手机:“迪斯雷利先生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知道巴黎最好的按摩师……”
这是明着招待,暗着赶人了。
上官仁握住她的手,依然笑得非常敬业,应该说,敬业到有些夸张:“多谢,凯瑟琳,不过我们现在正在工作。”
克拉伦斯不动声色,视线落在表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的云嘉树身上,虽然觉得有些荒唐,却还是推测出真相:“你现在为……海尼斯工作?”
“没错,恺撒先生现在是我的保镖。”
上官仁点头表示赞同,并且补充:“之前的委托是将海尼斯完整带回来,现在的委托则是担任海尼斯的保镖,两者并无冲突,因此不违反竞业禁止条例。”
克拉伦斯露出讥诮笑容:“海尼斯有支付能力?”
“交易细节是保密的。”恺撒暧昧地朝美貌男模眨眼睛,被后者面无表情忽略过去。
“想不到连恺撒也逃不过你的引诱,”估计克拉伦斯再年轻三十岁会直接吐槽老子管你什么敬业禁止条例,但现在,这位可以获得杰出中年奖项的精英却只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站了起来,“看在你这么拼命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
男人身材并不特别魁梧,却在起身的时候给人山岳倾轧而来的错觉,云嘉树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硬生生扛住。
……如果段奕在的话就好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有想守护的人,即使力量还不足,他有想达到的目标,绝对不能在这里止步。
所以说目标给人动力,当真是有道理的。
书房在二楼,云嘉树跟在克拉伦斯身后,看了上官仁一眼,后者挥挥手:“去吧。”
简单两个字就让他安心下来,轻松迈步上楼。
克拉伦斯和云嘉树一前一后进入房间,秘书在书房外关上门,因为是临时住处,这间书房里的藏书并不丰富,但胜在隔音良好。克拉伦斯坐了下来,气势不减,半眯眼看向青年,眼神锋利如刀:“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是时候放我走了,哥哥。”云嘉树甚至不做任何铺垫,就迫不及待扔出重磅炸弹。
六年抗争,让云嘉树深知克拉伦斯的无情,绕弯子打亲情牌这种事,段奕可以对老爷子做,他却不可能对克拉伦斯使用同样的策略,除了浪费时间精力外,没有任何作用。而这样单刀直入的亮出底牌,才是效率的做法。
这炸弹确实非常有效,克拉伦斯的脸上闪过动摇的神色,仿佛面具裂开,露出隐藏其下的深沉怒火与冷酷,连声音都带着冻结一切的冰冷:“你叫我什么?”
云嘉树没有退缩,他拉过另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下,这也是六年来第一次。一直以来,他背负“克拉伦斯的私生子”身份,在男人面前哪有坐的份,能站着就不错了,这导致他20岁前一见克拉伦斯就条件反射地膝盖疼。如今小朋友这是打算一口气跟克拉伦斯全部清算了。
克拉伦斯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不悦地皱眉看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谣言?不,叫丑闻比较合适。”云嘉树笑得讥诮,稍显刺眼的表情竟让容颜艳丽璀璨,“我的母亲的确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被你和我的父亲同时看上——”而后身体前倾,故意放缓语速,以极大的恶意跟嘲讽,一字一句吐字,“儿子的情妇,生下父亲的孩子,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看着克拉伦斯脸颊上,咬肌轮廓硬邦邦浮现,就能推测出他现在有多么生气——这个曾经强硬,冷漠,高不可攀,强大的对手,如今被击中要害开始动摇,云嘉树心中畅快无比。
“我真正的父亲是亨利·迪斯雷利,对吗,我唯一的哥哥。”
迪斯雷利家族人丁稀少,亨利·迪斯雷利是独生子,他的儿子,克拉伦斯·迪斯雷利也是独生子,至少对外是如此宣称的。
“全是胡扯。没有证据,你想凭这个干什么呢,海尼斯,和我争遗产?”
“证据?不,我不需要证据,不过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和你争遗产。”
云嘉树起身,打开桌上备用的笔记本,登录邮箱,打开附件的PDF,姿势特别帅气地旋转笔记本面对克拉伦斯:“这玩意比证据有用。”
克拉伦斯扫了一眼,瞳孔陡然收缩。
这是一份遗嘱。
亨利亲笔写下的遗嘱。
撇去那些抒发情感和表明心迹的文字,总结下来有这么几点:
第一,亨利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集团股份期货债券各类产权以及房地产艺术品珠宝古董游艇飞机现金等等全无遗漏——由两个儿子,克拉伦斯·迪斯雷利和海尼斯·迪斯雷利各继承50%;
第二,若是海尼斯没有继承遗产,无论出于任何原因:拒绝、死亡、失踪、失去行为能力或者其他,海尼斯应当继承的部分,则全部捐赠给ICAC基金会,用于任何慈善事业。
第三,这份遗嘱的公证时间,晚于他手中那份,正是李雪莉自杀前一星期。
知子莫若父,亨利对于大儿子会做的事一一实施对策,考虑得相当周全。选择的慈善基金,负责起草和监督遗嘱执行的律师,全都巧妙绕过迪斯雷利的势力范围并且本身就足够强硬,确保克拉伦斯无法轻易撼动。
盘桓病榻八年才拖拖沓沓死掉的糟老头,和为救孩子不惜拼命的疯女人,当真是,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克拉伦斯手指敲打桌面,凝视面前的扫描版遗嘱,第一次觉得应该将少年时代的海尼斯杀掉。
但现在杀了他也没用了,更何况客厅里还坐着个大神保镖,合作了这么久,对于恺撒的职业精神跟专业素质,他丝毫不怀疑,更没兴趣挑战。
“我可以给你时间验证pdf的真伪。”云嘉树毕竟年轻,立刻意得志满乘胜追击,“一星期。刚好一星期后帝陀新品发布会邀请我参加,如果我没有参加,又或者给出信号,遗嘱的原件,很快就会跟香川律师一起和你见面。”
“你要什么?”克拉伦斯当然不客气,叫来秘书,送扫描件去检查,云嘉树也不怕,对方既然敢留邮箱,自然扫尾工作做得妥帖。
“这还用问吗?我要自由!”云嘉树俯身,两手重重砸在桌面上,一直强压的激烈情绪倾巢而出,连声音都微微颤抖,“我他妈不是你养的宠物!”
克拉伦斯静静看着,青年情绪激动,连那金棕色诱人眼眸都泛着水光,眼尾泛红,嘴唇微微颤抖的丰润光泽诱人亲吻,美好得像是油画一般。端丽脸庞轮廓,眼睛和嘴唇像母亲,挺拔的鼻梁和英气十足的眉毛却有着迪斯雷利家族特有的强硬与华贵。
那挺拔俊逸得宛若风中摇曳的菖蒲的身姿其实也出自迪斯雷利的优良基因。
克拉伦斯叹了口气:“你是女人就好了。”
云嘉树反而平静下来,伸手放在克拉伦斯肩膀上,露出跟平时差不多的疏离笑容,直视男人的双眼灼灼其华,声音里渗着点性感的沙哑,极尽诱惑:“哥哥,你真是个可悲的变态。”
一直在监听的上官仁表情不变,将刚刚举到嘴边的酒杯放回桌上,一只手盖住半张脸,笑得肩膀抽动。星期五和十三见怪不怪,依然站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个“boss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的视线。
返回客厅的两个人表情看不出异样,沈兆峰习惯性地上前,被云嘉树一只手挡在胸前,往外一推,小男模笑得像是餍足的狐狸,猖狂却又华丽,“把所有通告都推掉,爷不干了。还有,你被解雇了。”
沈兆峰停下来没动,征询视线转向克拉伦斯,却看见后者点了下头:“文件准备好就交给你。”
云嘉树神色安详:“很好,我会等着。那么,再见了,迪斯雷利先生。”
上官仁起身,扣上休闲西服的衣扣,带着下属尽职守护云嘉树,堂堂姿态犹如游牧民族的王者,四个人在一片寂静无声中离开公寓。
直到坐上车,开往猎人小分队位于香槟区的根据地小屋时,上官仁才察觉到不对劲。
云嘉树手撑着车门,额头抵住玻璃窗,身体颤抖得厉害。
上官仁轻轻把手放在青年的背上,看见有水滴一颗颗在灰蓝牛仔裤上洇成深色斑痕。
蓝紫色SUV在车水马龙中间穿行,窗外闪过的行人中,很多男男女女妆容精致,衣着用心,连裤脚卷起的宽度和高度,连披肩看似随意的披挂,连一枚戒指一个手链,全都精心调整,务求搭配到最佳。
云嘉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从那群人中割裂出来,仿佛任何对于外貌服饰的用心都是多余,上官仁想,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情绪太过激烈、情感太过浓郁的关系。他没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听着云嘉树用嘶哑得难以辨认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低喃:“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妈妈,段奕,我自由了……”
“段奕没事,我们前脚走,警察后脚就来了,再说我特地避开了要害——”
“废话,我当然知道!”云嘉树凶狠地吼回去,听起来,却像是受伤的野兽崽子在呜咽。
上官仁决定保持沉默,深邃的金棕色眼眸里浮现的是青年没看见的纵容宠溺,他就这么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看着云嘉树,直到前·男模熬不住漫长一天积累的疲倦,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段奕第一次醒过来时,只看见一片血腥惨白当中,有无数人影慌张奔跑,耳朵里充斥的全是鸟语,那素来以发音优美着称世界的法语,听起来竟如乡村野夫的山歌村笛,呕哑嘲哳刺耳得很。
第二次醒来时,却四处安静得糁人,入眼是柔和象牙色墙纸,他扭动着许久没运动,关节咔咔作响的脖子,看向一旁,床头柜上有个水晶花瓶,一丛色泽金黄橘红的火鹤花正开得灿烂。病房另一头沙发上,他的小弟段卓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病房布置他倒是不陌生,家人有个头疼脑热,入院检查,住的都是这家医院的vip病房。
这么说,已经回国了?
这时他才觉出手心、肩头和腹部隐隐疼痛,全身僵硬。
开口喊了两声,嗓音嘶哑得他都听不下去。段卓自然也没听见,继续呼呼大睡。
段奕怒了,勉强用完好的左手抓了个枕头,朝着睡得人事不省的段卓扔去,就牵扯得一身伤口疼痛,立刻脸色发白。
段卓被枕头砸到,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哎?哎,二哥喂,你可算是醒了,我好不容易在银座找到个铺子,可那业主非要见面跟本人谈,你可要帮我跟老爸大哥说说,再不放我回去就没戏了……”
段奕被这没心没肺的小子给气乐了,都说段家老二不靠谱,那些人肯定是没见过段卓这傻样,把最后一个枕头也朝他砸了过去:“回去?家在这里,你打算回哪儿去?”
段卓大概也反应过来,连忙捡起俩枕头,讨好过来给他塞脑袋后面,又调整液压病床床头,升高到舒服靠坐的角度,再去倒杯水,恭恭敬敬递到段奕手上。这才跟个日本女干商似的,搓着手弓着腰恬着脸笑:“嘿嘿,二哥,老爸手术做得挺好的,再休养一阵子就能出院了,只要你别老气他人家,保证长命百岁!”
“滚!”段奕再怒,还是忍了忍,没一杯水往弟弟脸上泼去,毕竟……他说的有那么点真相。
“我倒是想滚啊,可老爸不让啊。”段卓委屈的小模样,跟刚生的狗崽子似的,“其实你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失血过多,外加长途运输折腾的,医生说血管神经都没受损,全是皮肉伤,养到肉长回去就没事了。二哥,你实在太幸运了。”
幸运个毛,段奕把弟弟越凑越近的蠢脸推开,想到上官仁那张脸就恨得牙疼,不过听到老头没事了倒是松口气:“邹震寒跟杨耀宗呢?”
段卓抹把脸:“你那俩助理?死了。”
看见二哥脸色铁青,段卓才女干笑两声:“骗你的,他们伤太重不好移动,留在巴黎住院呢,哪个医院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得养半把年才能下床,二哥你还是先换助理用着吧。”
要不是现在一身伤痛起不来,段奕早就将这不靠谱的熊孩子暴揍一顿了。
“滚出去,老子不想看见你,把医生叫进来,还有大哥在吗?”
段卓露出受伤表情,磨磨蹭蹭不肯走:“大哥在忙,晚上才会过来。二哥,那店面的事儿你可得上点心啊。”
“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还有心思关心什么破店面。”段奕忍不住揉额角,说起来他也没资格说弟弟,不过必要时刻,兄长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
小青年就一脸委屈:“我这不帮不上什么忙吗……再说了,我那店要是开起来,以后咱们家要在国内混不下去了,好歹有个退路。等过了米其林评审,我就把老爸老妈接过去养老,天天山珍海味地供着。”
虽然不靠谱,好歹孝心还有。段奕哭笑不得,摆摆手赶他:“行了吧啊,你当米其林是业余钢琴考级呢,说过就过。等你当上三星大厨,我都能统治时尚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