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峰突然又开口了,“海尼斯,他始终是你哥哥。”
这句话及时阻止了云嘉树差点脱口而出的拒绝。他接过了公文包,笑起来,“替我转告他,谢谢。”
沈兆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这才离开了。
一直到飞机起飞,云嘉树才将那个公文包打开。
花了半个小时,两个人才把所有内容消化完毕。
六栋分散在地中海和中国的别墅;一座私人海岛;两艘游轮;一批珠宝。
最重要的,是将一份将云嘉树列为迪斯雷利家族信托基金受益人的文件,并且,是有继承权的受益人。
算下来前面一堆也比不上这份文件价值的九牛一毛。本来段奕还在吐槽那老头送一堆专门烧钱的物产是想榨干小树仅有的财产吗,一看这信托基金就没火气了。
云嘉树把那文件夹扔段奕腿上,“当初生怕我碰的东西,现在又双手奉上。绕这么一大圈是想干嘛?”
段奕看着那文件,指尖在family这个词上敲了敲,“我猜这是重点吧。”
“家……吗?”云嘉树的视线落在段奕的指尖上,莫名地就想笑,却又想板起脸,最后扭曲得只好探过身子,把脑袋埋在段奕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段奕难得看见他小别扭的模样,一边笑一边揉那小子脑袋。心里叹了口气,也开始觉得压力山大。这小子一眨眼成了土豪了。娶个媳妇儿比自己有钱,以后夫纲难振啊。
二爷混吃等死了一辈子,终于开始仔细思考,要开创自己的事业了。
飞机从峰峦叠嶂的云海上方滑过,经历了漫长的旅程后,降落在首都机场。
还没出机舱,段奕开手机就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只有四个字:分开离机。
二爷脑子动得很快,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云嘉树跟他手指交叉握着,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段奕把短信给他看,一边冷笑起来,“老爸派人来了。小树,你先在剧组那儿待几天,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云嘉树手指一紧,把段奕紧紧抓住了。二爷笑了,用另一只手安抚拍拍他,“相信我,宝贝。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好好地待着,等我回来。”
“办不到。”云嘉树说,“我给你一个月,不,最多一百天,要是你还回不来,我就去找你。”
段奕:“我x,这么看不起你男人?”
云嘉树:“我也是你男人。”
段奕:“好吧……”
这小混蛋太不解风情了,让他多耍几分钟帅会怎样?
商务舱人走得差不多了,段奕趁着没人留意,俯身过去在恋人嘴角轻轻一吻,低声说:“回见。”
云嘉树也搂着他腰身拍了拍,“……回见。”
段奕虽然舍不得,还是起身走了。
结婚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早就想过了。男也好女也好,两个人交往到一定程度后,结婚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至于父母那边……那就是他要面对的问题了。
空姐和空少们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躲在机尾不肯露面。只有一个年轻女孩战战兢兢站在舱门送客,强撑着笑容堪称敬业。段奕冲她笑笑,两手插兜,吹着口哨走下了舷梯。
五辆车,二十多个严阵以待的黑衣保镖守在舷梯两侧,其中四个手里还提着麻醉枪。
段奕冷笑,昂首挺胸走进那群人包围中间,径直走向最中间的红旗轿车,一边拍了拍身上的驼色安哥拉兔毛马甲,“哟,老爸,我啥时候这么大面子,还劳您老人家亲自接机?”
后座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下,露出了段榕先刀削斧凿一样刚硬而苍老的脸庞,花白头发下,眼神锐利而冷静。“跟我回家。”
段奕笑了,耸耸肩,等秘书开了车门就坐进去,“本来就打算回家啊,总得让你们见见我媳妇儿。”
段榕先表情居然波澜不惊,只是沉声说:“小柳人不错,她爸爸以前又跟我是战友,那丫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你以后好好待她,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段奕听着乐了,摸了半天没摸到烟,才想起来云嘉树不喜欢烟味,把烟盒给他扔在拉斯维加斯的垃圾桶里了。只好在车载冰箱里掏了听凉茶出来将就喝了几口,“老爸,您要害儿子犯重婚罪啊?”
段榕先眉头皱了起来,后车座里就父子两个人。红旗车悄无声息地开上了高速路。过了一会儿,老爷子突然开口了:“段奕,方修聿的事,爸爸也有苦衷。你生气也好,要报复要胡闹也好,可别把整个段家赔进去。”
段奕大笑起来,“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比什么人都看得透彻。爸你其实老早就知道修哥喜欢我吧?”
段榕先沉默看着儿子,并没有否认。
第四十四章
段奕最近接二连三地受打击,感觉一颗玻璃心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看着老爸居然没生气,反而笑了笑,一口气灌了凉茶,把铝罐子捏成球,软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冰冷。“明白了。我他妈就是个笑话。”
段榕先终于开口了,“小奕,齐影是难得的人才,不能为这种事毁了。”
“嗯。”段奕懒得开口,伸腿踩在对面座椅上,靠着靠背开始闭目养神,“我懂。司马伯伯退了,你还想继续做皇商,所以把荣唐的未来押在修哥身上。可没想到修哥居然性向走歪了,所以呢,我这红颜,不对,蓝颜祸水,还是送得越远越好是吧。”
段榕先没正面回答,只是说:“这些年我们没亏待过你。”
二爷就笑,老爸这说的也是实话,从小到大,香车宝马,钟鸣鼎食,段家一点没让他感觉有欠缺。同龄人还在炫耀阿迪达斯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没声地请假飞美国看NBA决赛了。“是啊,谢谢爸妈的生养之恩,我该知足的不是?”
段奕不笨,之前是被蒙在鼓里,现在揭穿出来了,前后一对比,什么都明白了。
哪家父母不望子成龙,段榕先对孩子要求那么严格,寒暑假都得去参加严格军训,就为磨练意志。怎么突然就改了初衷,随便儿子玩世不恭当二世祖。
别人家的孩子要么走理工要么走政治要么走金融要么从军,都为自己事业和家族事业打基础,他跑去学fashion design家里人居然一声不吭。
原来从十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被当做弃子了。
“爸,”段奕抬手挡住有些发热的眼睛,语气里带着讥诮的笑意,“没什么……”他终究还是没有问:我真是你亲生的?
不过是,意难平。
段奕反复抚摸着无名指的戒指,那温热而光滑的指环现在是唯一能够让他找到自己人生意义的依仗。
小树。他说,小树,等着我啊。我一定、一定会去找你,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去北极圈看极光,去加勒比挖宝藏,去那不勒斯的郊外废墟缅怀英雄。干什么都行,总之离开这里。
他仿佛看见云嘉树就在眼前,露出柔和却端丽的笑容,握住他的手说,好。
车厢里的沉默气氛几乎凝结成泥,一直延续到回家。
至于另一边,云嘉树直接去了摄影基地,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临时办公室里一群人唉声叹气,烟雾滚滚,忍不住皱了下眉,“怎么回事?今天休息?”
黄锦正背对着他犯愁,听见云嘉树的声音立刻跳起来,“云……小树,你不是说有急事去美国,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云嘉树轻轻抚摸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拉个椅子在黄锦身边坐下,笑容柔和,“忙完了,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黄锦这时候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婚戒,叹了口气,“预约的摄影棚突然电路起火,现在封闭维修,用不了。其他摄影棚全都没空……外景都拍完了,剩下全是室内戏,只好干等着。”
云嘉树继续皱眉,“几天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黄锦接着叹气,“两天了……这不是怕耽误你的急事吗?”
一旁的导演助理也跟着愤愤拍桌子,砰一声震得一片马克杯跟着跳,“明明就是故意刁难!我们到底得罪谁了?”
云嘉树摸着下巴,和黄锦交换了一下视线。这种卑鄙无耻又幼稚的把戏,除了李治还有谁干得出来?
“我会想办法,反正今天拍不了,都散了吧。”云嘉树宣布,起身去掏手机。剧务的姑娘们眼尖,立刻发现了他的婚戒,一个接一个叫起来。
“诶——云总,原来急事就是回美国结婚?”
云嘉树抬手看看,笑容也少了几分冰冷,和暖得让人想要亲近,点了点头。
女孩子们全炸锅了,“诶诶诶,云总居然结婚了,新娘是谁!”
新娘这词不错,云嘉树笑得更愉悦了,“过段时间带他来让你们见见。”
这板上钉钉的确凿消息让一群人心碎了一地。可惜云嘉树完全不了解,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离开了。
至于微博上刷了成片的“世界末日!我的男神结婚了!”之类,更不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
云嘉树回了酒店,找神通广大的岳老板问了李治的直接联系方式,岳老板说:“我这就叫小马发给你,怎么,他找你麻烦了?要哥帮忙不?”
云嘉树心说不愧是仁哥的朋友,认兄弟的热情是一样一样的,然后笑着拒绝了,“一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收到短信后就拨通了李治的电话。
李治接得很快,声音愉悦,“连我私人号码都搞到了,你对我真是上心,小树。”
云嘉树没有笑,他给自己倒了杯干邑,声音冷淡,“No zuo no die whyyou try”
话筒里传来噗的一声,像是满口的液体喷了出来,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云嘉树眨了下眼睛,没搞懂为什么李治反应这么大。这还是从欧小鹏那儿学来的,据说是天朝流行语,用来警告作死的人最有效不过。
等到话筒那边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结束了,他才继续说:“通知你只是先礼后兵,为了个女人,处处封杀有潜力的导演,大情圣的故事想必很有市场,要是通知记者你觉得怎么样?”
李治咳嗽完了觉得这画风明显不对,他想说我明明是为了你啊!云嘉树却完全不听他的声音,接连报了好几个公关公司的名字,全是国际一线的公关公司,费用当然也是国际一流的。
李治无语,他就玩了点小阴谋,这反应有点用力过头了吧?
云嘉树仍然继续:“当然,一点娱乐圈丑闻的杀伤力算不了什么。不过去年年底新几内亚湾油田投标,中国某家公司标书外泄,导致了德国的竞争对手中标的事,似乎和令尊有关。”
李治脸色一沉,冷笑起来,“哦,你有证据?”
云嘉树笑得温和,“细节交给公关公司去操作就行了,我只负责提醒你。怀疑心和爱国主义是把利刃,用好了就可以披荆斩棘。”
李治这下真生气了,脸色一沉,金丝眼镜仿佛也散发寒光。袁媛悄悄进门,见他那样子,忍不住放缓了动作,轻轻把托盘里的苏门答腊咖啡放在餐桌上。
李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跟前,声音也跟着沉下来,“这是我和你的事,祸不及家人。”
云嘉树笑了,“招惹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自己家人,现在要我为你考虑,凭什么?”
“哦对了,至于费用问题,不必为我操心。”云嘉树又补充,一边打开公文包,看着那份有着精致印章的文件,“你还不知道我本名叫什么吧?我出生在美国,我姓迪斯雷利。”
话筒里传来倒抽口气的声音,迪斯雷利虽然不是非常罕见的姓氏,却也并不普遍。会被人专门提出来的话,往往指的是曼哈顿那个庞大的家族。
云嘉树继续微笑,“如果不信,我可以提供证明,怎么样?不过到时候一切后果自负。”
“不用,”李治干巴巴地回应,除非脑子抽风了才敢去冒充迪斯雷利,“明天开始摄影棚随意用。”
“很好,谢谢。”云嘉树刚想挂电话,突然想起来,“对了,我结婚了。”
李治:……
云嘉树低头看着戒指银辉耀目,笑得更愉悦了,“和心爱的人交换誓言真是幸福的事,你也快结婚吧。”
云嘉树说完就挂了电话,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他坐下来,把所有文件都签了字,打包叫敦豪快递送去给沈兆峰。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如果有人要挑衅,那就狠狠还击到他再也不敢动手。这是方修聿教会了段奕,之后段奕又教会了他的事。
母亲、亨利和克拉伦斯之间的纠葛也好,方修聿和段奕之间的缘分也好。唯有过往种种造就了现在的他和段奕,现在他们要做的,并不是被过去的历史束缚手脚,而是利用现有的一切,开创一个能包容两个人的未来才对。
云嘉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希望段奕也能理解到这一点。
云嘉树语调里的祥和温柔,平安喜乐,仿佛从话筒里透了出来。
李治狠狠将手机扔了出去,换来袁媛一声尖叫,这让他更加厌烦,手臂一扫,将桌上的咖啡杯、花瓶、点心碟之类全部撩到了地上砸得粉碎,大吼:“滚!”
他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居然阴沟里翻船,被兔子给咬了。
袁媛吓得继续惊叫,连忙退了两步,就踩在瓷片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和右半边脸立刻涌出鲜血来,这让视脸如命的女演员更加吓得眼前发黑,哭得更凄惨了。李治烦得不行,干脆直接摔门走了。
这屋子是李治买给袁媛的,算作金屋藏娇,现在李治一走就没别人了,她只好强忍痛楚,摸出手机哆哆嗦嗦拨号。
没想到听筒里却传出了许久没有听过的、久违的声音。“喂?袁媛?袁媛是你吗?袁媛?怎么了?”
那个号码,她一直一直都牢记在脑海里,现在,就这么顺畅地从手指尖滑了出来。
她哭得更厉害了,哽咽着,抽噎着,记得小时候每次她哭成这样,黄锦就会吓得手足无措,呆傻的样子往往逗得她破涕为笑。那个慌张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袁……袁媛,哎哟小姑奶奶,别哭了啊,哭着我心肝脾肺肾一起疼。你在哪儿?”
就好像他们彼此间从没分开过、从没有那些隔阂一样。
“锦哥哥……”袁媛抽抽噎噎地哭着,“我想见你……”
第二天,摄影棚果然开放了。
黄导更是斗志昂扬,眼中有不明的烈火熊熊燃烧,满场都能听见他的大嗓门。
“欧小鹏你没吃饭是吧!那眼神能再可怜点儿不?”
“灯光跟上!不行不行重来!”
“云嘉树,气势收着点,这不是你专场个人秀!”
众人瞠目结舌,居然教训到了鬼畜大人头上,黄导今儿到底吃了啥药?
云嘉树却只是笑笑,配合着退回去,重新戴上面具,跟着其他演员从头再预演了一遍。
摄影棚热火朝天,段家老宅水深火热。
这个叛逆的、倔强的、无理取闹的二儿子,简直丢尽了段家的脸。
第四十五章
汽车在快到家的时候转了个弯,又开了一段路,绕进了一个四合院里。
那四合院很有些年头了,围墙上长满翠绿茅草,随着春风摇曳生姿,爬山虎在下面跟着沙沙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