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女人微笑点头,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亦森也没有多做介绍。
“老师,我们快走吧。”亦森拉着女人催促道。
“急什么?你的作品会跑不成?”女人不紧不慢甩开亦森的手,“你不请你朋友也去你家看看吗?”
“这……”亦森有些犹豫,“杨均宁,你想去我家看看我的画吗?”
“不用了吧……我不太懂……”杨均宁婉拒。
“老师,他说不去,我们……”亦森继续拉扯。
“既然是没人感兴趣的作品,那我也不必去了。”女人说着转身要走。
“别啊,老师,您都答应了。”亦森边拉住女人,边跟杨均宁使眼色,“老师,他说他感兴趣,他说他想去。”
“哦?”女人转回身子看杨均宁,杨均宁壮士断腕般点头答应了。
三人一同来到亦森的出租屋。杨均宁觉得还是一如既往的乱。房间中间摆着一个画架,上面的画用白布盖着,亦森殷勤地引女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两人沉默地盯着画半晌。如果要杨均宁形容一下那副画的话,他应该会说是一团看不懂的东西。之后两位专业人士简单地交流了两句,即使是亦森这样流里流气的人,这个时候也异常的认真,杨均宁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件值得认真对待的事物,许维翰有,亦森有,但他自己没有。杨均宁觉得无聊,也没听两人讨论,思想飞走了,而后又被女人唤住。
“你觉得呢?”女人问他。
“?”杨均宁一脸疑惑,猜想大概是问他对画的看法,“嗯,还……还可以,我也不太懂……”他实话实说。
“你是学什么的?”那女人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英语……”
女人点点头,转回头去继续跟亦森说,“我就那么两点建议,你采不采纳我也管不着。”说着就要走,走之前对杨均宁笑笑说:“很高兴见到你。”杨均宁觉得这个人实在太熟悉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大姐姐!”杨均宁脱口而出,即使他还不确定,但是血缘的东西有时候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女人莞尔,“你叫我什么?”
“请问您是不是姓杨?”杨均宁不想失礼,有礼貌地问。
“对不起,我不姓杨,”女人摇头,继续笑着说,“不过我想,你认出我是谁了。”
三人在美院后面的小饭店吃饭,亦森还是一头雾水,这两人什么时候变成姐弟了。
“您……您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吗?”杨均宁问。
“说实话一眼就认出来是不可能的,毕竟我离开家的时候你才两岁,但觉得你眉眼非常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人。”杨贝宁优雅地给三人的杯子里斟茶。
“能见到姐姐,我真的很高兴。”杨均宁由衷地说,他的亲人已经不多,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失联的姐姐,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我以为你们都不想见到我。”杨贝宁摇头苦笑。
“怎么会!伯父很想你,他经常提起你。”相认了以后杨均宁觉得不用敬语显得比较亲切。
“可是那个家,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是的,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们流淌的血液都是一样的!”
“等……等一下,能让我梳理一下思路吗?”坐在一旁的亦森终于忍不住了,“贝宁老师你原本姓杨吗?杨贝宁、杨均宁听起来倒真像是姐弟。”
“我说了,我不姓杨。”杨贝宁冷漠地打断,“不过小均是我堂弟没错。”
“姐姐,你回去看看伯父吧……”
“那女人还在的话,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看,这是小雅,你还没见过吧?”杨均宁找出手机里杨雅宁的照片给杨贝宁看,杨贝宁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杨均宁觉得小雅和姐姐神态真的很像。
“……那女人的小孩,都这么大了……”杨贝宁感叹。
“姐姐,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所有爱恨都应该磨平了。能成为亲人是很难能可贵的事,不要浪费这样的缘分才是。”杨均宁将照片递过去一点让杨贝宁看得更清楚。
杨贝宁微笑着看着杨均宁,“听说了你家的事之后,我觉得上天真的很不公平。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安心。不管我和那个家的关系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吃完饭亦森主动送杨均宁回学校,顺便打听杨贝宁的事。
“所以老师二十年前就离开你们家了?”
“当时伯父执意要娶我现在的伯母,大概是因为不能接受伯母是自己同学的事实,所以姐姐极力反对,但因为伯母已经有孕在身,还是进了门。姐姐立马就离开家,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想想,姐姐会来这边,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她的生母的故乡吧。”
“那老师的生母……”
“嗯……我也不知道,我印象中只有小雅的妈妈一个伯母……”
“老师真是个神秘的人啊~”
杨均宁看见亦森发亮的双眼,觉得这个神情自己再了解不过了。
“亦森,你不会……”
“嘘~”亦森打断杨均宁的话,用食指挡着自己的唇上,“我知道你的秘密,就拿我自己的秘密还给你吧。”说完粲然一笑。
亦森没有开车,两人下了公车,一路步行到杨均宁宿舍楼下。两人正准备道别,杨均宁被一股外力拉扯一个趔趄。
“杨均宁!”许维翰怒目而视。
杨均宁心中大喊不妙,完全忘记了许维翰在等自己。
“我打了多少电话给你,生怕你出什么岔子,你却跟这不良少年鬼混去了?”
杨均宁心慌意乱,手机因为上课调成静音,后面只顾着和姐姐聊天根本没记得看,该怎么解释。
“欸,说话客气一点好吗?谁不良少年?”亦森上前就要动手,被杨均宁拉住,“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先回去吧。”
亦森是个懂看眼色的人,道完别就离开了。
“对不起。”杨均宁低头认错。
“你上次是不是说过不会再这样的,为什么一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你就没谱了?”许维翰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杨均宁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大怒的许维翰,想要实话实说,但姐姐的事情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不关亦森的事,是……”
“是什么?”许维翰见杨均宁愣住,更加迫不及待。
“我以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吧。你饿不饿,我陪你吃宵夜……”
“杨均宁你总是这样,总是跟我打太极,打到最后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跟你认识那么多年,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宁愿去和亦森那种外人说!”许维翰口不择言,“我都不知道自己对你来说算什么,明明身体可以很亲密,但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向我打开过!”
“我……”杨均宁想解释,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一直都不知道。
“你解释啊。”许维翰的语调突然降了很多,似乎想要冷静一下。
杨均宁张开口,说不出话,又合上嘴,摇了摇头。
许维翰苦笑了一下,“你不解释吗?那你以后也没有机会解释了。”他掏出钱包,拿出一沓零钱递给杨均宁。
杨均宁不解。
“这是我几年前跟你借的医药费,我早就凑齐了,一直不愿意还给你,这样我就有理由缠着你,你也不会不理我。现在还给你吧,我们两清。”许维翰硬塞到杨均宁手里。
杨均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爱要不要。”许维翰把钱塞到杨均宁的上衣口袋里,转身走了。杨均宁愣了很久,没有追,回宿舍了。
15.嘭地一声出车祸了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联系,许维翰继续做他的实验,装他的机器人,即使进度微乎其微。杨均宁继续上他的课,做他的家教,有时候走神也找不到原因。
亦森似乎掌握了杨均宁在美院附近做家教的时间表,总是掐好时间出现,连拖带拽地让杨均宁跟他吃饭,也很轻易地能约到杨贝宁一起。
席间亦森滔滔不绝地和杨贝宁探讨艺术,杨均宁也插不上话,干脆不发言。杨贝宁却很想提起他的兴致。
“小均,你平时有什么爱好?”杨贝宁问。
“爱好……”杨均宁想了一下,自己真的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都是得过且过,“要是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看书吧。”其实也是因为和专业相关才看的。
“比较喜欢哪一类的书?”
“外国小说吧……”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类的书。
“你今后打算往哪个方向发展?翻译还是别的?”
“我……我还没想好……”杨均宁想过很多遍,还是没想出答案。
“你当初报英语专业是因为爱好吗?”
“不算是吧,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遵守和某个人的约定……”
“什么约定?”
“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那如果你自己选,你会怎么选呢?”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选择,也没有想过自己如果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会是怎么样的。”
“所以现在,你要自己思考,自己做出选择了。”杨贝宁说。
杨均宁觉得和杨贝宁聊天虽然是跟长辈说话的感觉,但的确能让自己从中得到一些获益。虽然不能马上见效,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他自己,至少他没有那么拎不清方向了。眼下和许维翰分开兴许是件好事,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思考了,就算没有结果,也比日复一日地跟许维翰耗下去更加看不到结果的好。可是许维翰以后会做什么呢?他会去哪里呢?每当思考起以后的事情,杨均宁总是习惯性自然而然想到许维翰,可能是太多年来总是捆绑思考的缘故。会好的,杨均宁安慰自己。
杨均宁开始几点一线的生活,上课学工办家教食堂还有就是把许维翰的宿舍改成了图书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在英语上得到一些成就,但至少选择了就要努力一下。有时坐在公车上会想知道许维翰在干什么,他比赛进行得还顺利吗,少了自己碗里那一份排骨他是不是真的能吃饱,好几次编辑好了信息却在发送前一秒删掉了。
杨均宁在学校后门发现了一家小书店,里面可以低价买到学长学姐留下来的旧书,不仅可以省钱,运气好还可以碰上学习认真的前辈精心留下的笔记。杨均宁经常会在里面淘书。
这天他运气不错,淘到两本翻译方向笔记整洁的参考书,心情愉悦地往回走。亦森发短信说他和杨贝宁会来科大找他,约在车站碰面。快到车站的时候,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两个身影,男的那个他不用看都分辨的出是许维翰,女的那个他不认识,只见他们边说边笑很是亲密。不能否认杨均宁心里是很难过的,许维翰会找女朋友他预想过,但做没做好心理准备是另一回事。他突然很想上去打个招呼,亲眼见证一下许维翰选的女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就去吧,如果单独约见的话许维翰不见得会同意。杨均宁想着就加快了脚步,没料到横穿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电动车撞倒了。
不远处的杨贝宁和亦森看见这一幕吓得大叫起来,许维翰听见有人叫小均,下意识地转头望过来,只见慌张的亦森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料到他们叫的人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杨贝宁和亦森带着杨均宁打车去了医院,许维翰想跟上去,但是打不到车,好不容易坐上车了,却不见他们那辆车的踪影。他匆忙打电话去问齐臻要亦森的电话,齐臻听见他的语气很焦急也不敢推脱。许维翰刚放下电话又立马播了亦森的电话。亦森阴阳怪气地不愿意说,急的许维翰对着电话大吼大叫,亦森没办法,只好坦白他们在工人医院。
许维翰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见亦森和不认识的女人,他抓住亦森问杨均宁的情况。亦森不耐烦地甩开他,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诊疗室。
“你是谁?”杨贝宁问。
“我是杨均宁的朋……是他兄弟。”
“兄弟?我是他姐姐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
“什么!你是他姐姐!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哼,你为什么要知道他还有个姐姐。”亦森很不失时机地插入对话。
许维翰觉得眼前的人一定是上帝派来给他说相声的。他觉得没劲就去交医药费了。等交完费回到诊疗室门口,听见亦森和女人的对话。
亦森说:“……就是上次他说的那个人。”
女人说:“我没料到是个男生,我会跟小均谈谈……”
这时杨均宁拄着拐杖出来了。两人马上停止对话换了一脸笑容,亦森上前搀着他,许维翰连下手的位置都没有。
“我去交费吧。”杨均宁对着亦森说。
“我们交过了。”杨贝宁看都没看许维翰一眼,理所应当地说。
可恶啊明明是我交的,许维翰腹诽,面上关切地问:“杨均宁你没事吧?”
杨均宁这才注意到许维翰居然也在这里,“你……你朋友呢?”杨均宁四下望去只看见许维翰一个人。
“她先回去了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走神了呗,”杨均宁淡淡道,转头又对亦森和杨贝宁说:“可能得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
“我送你啊,我顺路。”许维翰立马跳出来献殷勤。
“不用麻烦你了,我弟弟我自己会照顾。”杨贝宁趾高气扬地带着杨均宁和亦森跟班走了。
许维翰昨晚独自悻悻回到宿舍,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好汉,不应该吃眼前亏。上次口不择言已经让他吃够了亏,他发现杨均宁真的不联系他的时候简直悔青了肠子,他自己又找不到台阶下。这次杨均宁出意外他虽然担心,但至少给他找了个关心杨均宁跟杨均宁和好的借口。反正那两个人不能天天守着杨均宁,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杨均宁的宿舍了。
这天杨均宁宿舍其他人都有早课,宿舍就只剩杨均宁一个人,许维翰到的时候宿舍门都没关,他进门看见的是杨均宁自己在给伤腿上药。
“我来帮你。”许维翰箭步上前。
杨均宁吓了一跳,药瓶子差点摔在地上。
“别慌,是我。”许维翰嘿嘿地笑。
“你怎么来了?正好我有东西要还你。”
许维翰心想不会是医药费吧,他怎么知道是我付的医药费,难道那位姐姐良心发现告诉他了。
“这个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挺不合适的,还是还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