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傲天点点头,“他是我大嫂!”说罢,不再多说抱着人便飞奔而去。
一路奔到后衙,李霄云安排完城中事务,正皱着眉头斟酌着大夫送来的几个药方,只听门外李傲天大声道:“哥,是翎哥,你快来看看!”
李霄云手上一颤,忙起身走到外间,看清李傲天怀里的人,顿时脸色大变,“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傲天微微一愣,“我……我不知道。”
李霄云拧着一双俊眉,气极道:“李傲天,我说了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这里能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吗?就算他来了又怎样?除了一起死,你以为我们还会发生什么!”他说罢,沉着脸抱过对方怀里的人,大步走进房中。
李傲天也不多说,忙去找来干净的衣服,在门外撒上石灰,烧上热水,又送来食物和汤药,便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外。
李霄云看着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人,眼中一片复杂,来不及多想,解开他那身脏衣服,衣中掉出来的一纸焚城令却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收起那薄薄的一页纸,李霄云将人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床上的人出落得比三年前更加妩媚动人,微微蹙起的眉,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三年前的凤展翎不过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些小心思如何能够瞒过他的眼睛,他故意接近他,利用他去刺激别人,他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可是那又怎样,他李霄云是何等骄傲之人,想要利用他,便要付出代价,而凤展翎的代价就是他的那颗心,但李霄云没想到,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而更加可怕的是,让自己动心的并不是那个所谓“情蛊”,这个万没料到的意外让他乱了方寸,慌了心神,这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他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将这样的彼此折磨,更当做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太过任性,那个无辜的孩子就不会死……
手轻轻抚上那人的小腹,因为发烧的缘故,触手细腻光滑的皮肤竟比他的手心还要灼热,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想到这里,他冷硬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抬手轻抚着他亲吻过无数遍的眉眼,这具身体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那些抵死缠绵,痴情放纵,到最后却都成了伤害,他会死吧?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就在下一刻……
“三郎,怎么坐在这儿?”医馆的孟大夫笑看着门前的少年。
李傲天忙抬头,“孟叔,你怎么来了?可是有方子了?”
孟朝看着少年眼底浓重的青色,很是怜惜地道:“三郎,莫累坏了,身子要紧。”
李傲天点点头:“孟叔,我省得。”
“我跟你钱叔从医书上找到一个新方,兴许管用,正待与大人通报。”
李傲天犹豫了一瞬,“孟叔,我大嫂也病了,大哥在照顾他,怕是无暇分心,孟叔有法子直管去试,总归也是等死,试试总比不试强。”
孟朝愣了愣,复又笑道:“难得听你小子说这等丧气话,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大人骂你了?受了委屈跟孟叔说,三郎这般能干,大人若是还训斥你,孟叔可不答应!”
闻言,李傲天不禁有些难为情地道:“孟叔,你又取笑我,没有,大哥向来疼我,哪里还会训斥我,只是大家迟迟不见好,心急罢了。”
“那就跟孟叔煎药去吧,你钱叔都说了,一天没有你在眼前晃悠,他浑身都不舒坦!”
“钱叔才不会这么说,他只会说,三小子,你敢再晃一个试试!”李傲天一本正经地道,孟朝见状,心下不禁也松快了两分。
一连昏睡数日,凤展翎醒来,看见床边的人,顿时惊喜地道:“霄云,我在做梦吗!”他说着还有些不相信地抬手去摸他的脸。
李霄云一脸嫌恶地拍掉朝他伸过来的爪子,没好气地道:“要死死一边儿去,少来祸害我!”
闻言,意识到自己染了病,他忙拉起被子严严实实裹住自己,焦急地道:“霄云,你离我远点,快点离开!”
李霄云皱着眉头将被子从他脸上扯下来,“你消停点儿,这是我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
他摇摇晃晃坐起身来,作势就要下床,很是紧张地道:“我……我走!”
李霄云抬手就将人按了回去,“你走?走哪儿去?好好在这里养病吧,别再烦我了。”
凤展翎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多话,仍旧下意识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低声道:“霄云,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霄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尖一颤,却仍是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就好。”
谁料他听罢,不悲反喜,原本黯淡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笑靥如花,看得面前人都不禁有些失神,只见他很是欢喜地道:“真好,能死在你床上,我这辈子也值了。”
李霄云心头火起,一把握住他细白的颈子,恶狠狠地道:“贱人,你死都不肯放过我!”
凤展翎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笑得眉毛弯弯,挤出两滴眼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却任谁看着都像是在撒娇的神情,“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肯对我温柔一点?”
038.后爹生的
却说那古书上的方子当真起了效果,主动试药的几个病人,不过几日便已是大好,李傲天看着面上并无多少兴奋之色的几个大夫,担心地道:“孟叔,可是方子有什么不妥吗?”
钱济世摇摇头:“三郎啊,这方子没问题,只是有一味药,城里的药铺都搜遍了,量不够啊……”
李傲天沉默良久,面上很是凝重地道:“救人要紧,先仅老弱用药。”他顿了顿,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迟疑半晌未曾开口。
孟朝了然地拿出一包药塞给他,“拿去煎给凤哥儿用。”
李傲天诧异地看着他,犹豫地道:“孟叔,我大哥不会答应的……”
“去吧,大人救了一城的百姓,大家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凤哥儿的病要紧。”钱济世也微微笑着出言道。
李傲天咬咬牙,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先人后己,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就没了踪影。
因为房里多了个病人,李霄云也很自觉地不再出门,每日里李傲天会把要用的东西和熬好的汤药送来,却从不进去打扰他们二人,凤展翎自觉时日无多,心中反倒更加轻松自在,每日穷尽心思磨着李霄云对他好,李霄云心事重重,便也都由着他,竟没发现,他是真的一日比一日精神好。
因为药材不够,煮过一遍的药渣又拿来熬第二遍,第三遍,见着不少人都已经康复起来,城里也不自觉地多出几分喜气,李傲天自作主张拿了本就所剩无几的药,心里愧疚,更是几乎每天呆在隔离区煎药烧火照顾病人。
“三郎,是不是累着了?”已经大好却坚持留下帮忙的倪氏看着边上添着柴火,精神却不是很好的少年担忧地问道。
从早上起就有些昏昏沉沉,以为昨夜没睡好,李傲天便也没往心里去,听他发问,忙摇摇头:“倪爹爹,没事。”
倪氏搓搓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顿时紧张地道:“三郎,你这是发烧了!”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冲他笑了笑:“倪爹爹,你莫紧张,是火炉给烤的,没事。”
……
“霄云,我渴了……”窝在床上的人抿着粉红的唇,看向一边拿着书却明明在走神的人。
李霄云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自己去拿吗?”
凤展翎无比委屈地看着他:“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就当发发慈悲对我好一点嘛。”
李霄云任命地将水杯送到他嘴边,很是郁闷地道:“将死之人,有你这样的将死之人吗?精神比谁都好,烧也退了,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他想起好几天没见过弟弟,不禁皱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凤展翎不疑有他,老实答道,“我听说你来南方查案,回雁楼消息复杂,我正好无意中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担心你有危险,便赶了过来,半路还截下了郑侍郎向朝廷请的焚城令。”
“不是天儿告诉你的?”李霄云有些吃惊地道。
凤展翎微微一愣,“怎么会?你上次把他从我那里抓走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我也是到这了,才知道天儿跟着你呢,早知道三郎跟在你身边,我就不来添乱了,没能帮上忙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小命。”
想起自己竟然因为这个害人精误会自己的亲弟弟,李霄云杀人的心都有了,看着面前装模作样的人,最后一点好脸色也磨得一干二净,“凤展翎,你给我滚!”
见状,床上的人顿时崩溃地道:“你想让我克死荒郊吗!”
李霄云懒得理他,差人叫来了前衙值班的师爷,“吴先生,这几日有没有看到家弟?”
吴敬书面上有些复杂道:“三郎不在医馆就在东城忙,整日里两头跑。”
“医馆那里可有消息?”
“已经找出了新方子,孟先生他们已经用下去了,效果很好,许多人都大好了。”吴敬书照实答道。
闻言,李霄云也是万分惊喜,“可是当真吗?快带我去看看!”
吴敬书有些为难地道:“大人还是留在衙中吧,方子是有了,但病人还有不少,大人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夫人?”
李霄云无暇顾及他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谁,疑惑地道:“不是已经有了方子吗?为何疫情还没有控制住?”
吴敬书顿了顿,犹豫地道:“回大人,方子是有了,可是药材不够……”
李霄云回头看了眼已经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躲在门边的凤展翎,知道又是李傲天自作主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推开面前的师爷便夺门而去。
秦氏看着总是神采熠熠一张笑脸的少年不过几日就成了这副样子,忙心疼地上前扶住他,“三郎,你这又是何苦?大家都知道了,根本没有人怪你,你这样死撑不行的。”
李傲天扶着木桩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一连几天,饶是他铁打的身子也病得没了人形,他推开秦氏的手,“秦爹爹,你莫说了,就算大家不怪我,大哥也会怪我,我自己也会怪我自己,我们的药本就少,我已自私地拿了一份,若是再用,就是不死,我也会内疚一辈子。”说罢,脚下有些踉跄地朝自己的小帐走去。
秦氏万般无奈地跟边上愁眉苦脸的倪氏对视一番,不约而同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焦急无措。
李傲天没走几步,猝不及防被人一巴掌甩到了脸上,脚下一软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半晌才看清面前的脸色铁青的人。
一时被吓傻的秦氏和倪氏连忙上前护住地上的人,倪氏一脸悲切地道:“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李傲天捂着脸低着头并不说话,李霄云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打了弟弟,心里也是懊恼地紧,可是想起他不计后果的行为又是一阵恼火,这种时候最忌的就是自私,一旦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带来的将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我教训自己的弟弟,你们让开。”
周围听见动静的人急忙围了过来,孟朝扯下脸上的布巾,走上前来,“大人,那药是我给三郎的,你要打便打我好了。”
李霄云长叹一声,“孟先生,你糊涂啊!”
孟朝眉毛一横,“糊涂的是你!”
闻讯赶来的钱济世抖着花白胡子,气哼哼地道:“谁敢动我家三小子!”他看了眼脸色黑沉的李霄云,没好气地道,“你还知道那是你亲弟弟呀,他病了好几天了你知不知道,你问都不问,一上来就甩耳刮子,感情他是你后爹生的是不是!”
李霄云闻言,反应过来后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去扶起靠在倪氏怀里的人,瘦得干巴巴的一张小脸,脸色蜡黄,因为发烧还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红,半张脸肿得厉害,红通通的指印清晰可见,嘴角带着血,黯淡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愧疚,迟迟不敢看他,李霄云一把抱起他,比他印象中轻得多得多的重量让他动作不由一滞,少年身上凸出的骨头,咯得他胸口生疼,他犹豫地走到两个大夫面前,红着眼睛问道,“还……还有救吗?”
孟朝虽然有气,见状也是不忍,“有救是有救,可是这孩子太倔就是不肯用药,就是因为提前拿走了一副,三郎说了,只要城中还有一个人病着,那药他就绝对不能动。”
李霄云点点头,看了众人一眼:“大家都去忙吧,天儿我来照顾就是了。”
钱济世忙道:“你送他回去,我去把药端来。”
李霄云摇头道:“天儿说得对,药他已拿过了,还有那么多人病着,如何还能多用,还请先生们先救其他人吧。”说罢,转身朝身后简陋的小屋走去。
钱济世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跳脚,“这两兄弟怎么都一个德行!”
李傲天有些不安地抬手抹掉他大哥脸上的泪水,“哥……你别这样……”
李霄云紧紧攥着床褥的手抖得厉害,“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凤展翎紧张地站在门口,想进去,又害怕被轰出来,李傲天虽然虚弱却还是一脸真诚地朝他笑了笑,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霄云神色狰狞地朝他望过去,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凤展翎心里害怕,他看着那人通红的眼眶,脸上的泪痕,虽然狠戾却愈发显得脆弱的神情,心中蓦的一阵绞痛,他印象中的李霄云从来都是一副完美无瑕的模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脸上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你满意了吗?滚!”那人狂躁地怒吼一声,凤展翎不敢再惹他心烦,忙乖乖地退了出去。
“哥,经过这一次你也想通了吧?”李傲天焦急地道。
李霄云气恼地看着他,“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管闲事!”
李傲天叹了口气,“不是我想管,是这种时候由不得我不管了,爹爹有父亲照顾,二哥二嫂也鹣鲽情深,只剩大哥了,若是大哥能够解开心结跟大嫂在一起,我就死而无憾了……”
“不许胡说,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大哥和大嫂的婚礼一定很热闹……”
“是,你有言在先要为我挡酒,可不许食言。”
039.少废话,脱
“来,天儿乖,吃药。”
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床前拿他当孩子哄的人,“大嫂,那个……我自己可以。”
他伸手就想把药碗接下,却被人避了开去,“那怎么行?你病还没好。”床边的人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李傲天忍无可忍地对着门外吼道:“大哥,你去哪儿了,救命啊!”
李霄云擦着手上的水渍,急匆匆地走进来,就看见自家弟弟一副被磨得受不了的神情,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又板起脸来对着边上一脸无辜的人道:“行了,这里交给我就是,你去做饭吧。”
凤展翎见自己没被骂,心中高兴,捣蒜一般地点点头,将药碗递给他,连忙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