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傲天冲他遥敬了一杯酒,也不管他喝不喝就径直往自己口中灌了下去,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看向有些紧张地绞着帕子的王氏,“爹爹,伯父公务繁忙,没有精力理会内宅之事在情理之中,可是你作为主夫也该有个主夫的样子。”
饶是知道儿婿心向自己,李傲天说出这般重话,王氏也不由惊得嘴唇发颤,许砚骐在桌下狠拧了李傲天一把,他吃痛了一下,神色不变,接着道:“您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心中应该更清楚夫始终是夫,侍始终是侍,有时候不是忍让就能换来家宅安宁,有些下人,贪得无厌,心比天高,您待他们好,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男人有时难免糊涂,家宅之事本也不是男人该操心的,所以身为主夫最重要的就是持家有道,伯父说得不错,不仅然然是您的孩子,砚雅砚舒,阖府上下凡是姓许的无一不是您的孩子,所以该问就当问,该管就得管,该罚也没什么罚不得的,而姨爹就是姨爹,指望姨爹管教孩子,难保不教出一些同他们一样,毫无规矩,处心积虑,目无尊长,满腹心机,不知恭检礼让,一门心思只知道吹枕边风的哥儿,将来嫁出去,丢的可是许家的人,试问这个责爹爹您是负得起负不起?然然是您教出的孩子,也是我未来的夫郎,可是如今,您身为主夫不做出一番表率,我怎知将来然然会不会让我失望。”
王氏面上一片惨白,许砚然不着痕迹地瞪了李傲天一眼,安慰地拉拉王氏的衣袖,许进荣颜面扫地,气得两手发抖,半晌只是看着李傲天颤声道:“天儿有心了……”
李傲天微笑着摆手道:“伯父,瞧您说的,自家的事情,哪有不操心的道理。”他说着拉起边上的许砚骐,“天色也不早了,大哥,我们快去接弟弟们回来吧,再晚路上就不安全了。”说罢,冲主位上的人拱拱手,便径直走了出去。
许砚骐看了眼神色复杂的父亲,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山道上,两人并骑而行,许砚骐看了看前方漆黑的路,不禁皱眉道:“又不会当真怎样,为何还要急着来接?”
李傲天摇摇头:“这叫趁热打铁,难不成你想等到明日,你爹气已消了大半,再让他们回来吗?那我这恶人岂不就白做了?”
许砚骐不无赞赏地看着他:“你小子,今日算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我还从没见过父亲气成这样却还要忍着一言不发的时候。”说罢,他又不禁叹息道,“我若如你这般能说会道,爹爹和然儿恐怕就受不了那么大的委屈。”
李傲天看了他一眼,很是认真地道:“大哥,你错了,这些话我能说,你却不能说,伯父和许爹爹疼我不假,可我终究是别人的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即便你爹再生气,他也不能对我怎样,就如同今晚,我话说得这么重,他也只能一言不发吃个哑巴亏,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教训你是天经地义,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对你动家法也并不为过。”
许砚骐愣了一瞬,不禁沉着一张脸望向他,“我说李傲天,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儿,将来然儿被你卖了恐怕还要帮你数钱,经你这么一出,父亲应该会让爹爹重新掌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傲天不无担忧地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薛姨爹掌家也有几年了,府中上下恐怕大多都已经成了他的心腹,许爹爹的性子向来如此,要他一下子强势起来根本就不可能,压不住那些人,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许砚骐一听,顿时也有些焦急地道:“那该怎么办?”
李傲天长叹一声,“该怎么办我已告诉你了,赶紧娶个能干的夫郎回来帮衬一二。”
接了人回来李傲天不再多留,毕竟这终究是许家的事情,只是后来听说许老爷当晚大发雷霆,给几个公子禁了足,对姨爹们好一番教训,又将库房钥匙还有家中账目交给了主夫王氏,不过李傲天记仇的岳父也没让他好过,第二日一下朝就给李谦告了状,他老爹回来就赏了他一顿家法。
忙完了许家,李傲天终于又有时间跟未来大嫂唠唠家常了,有事没事就往回雁楼去,这日,两人正聊得开心,鸨公爹爹已是一脸惊慌地走了进来,担忧地道:“宫主,大公子来了,脸色可不是很好,这三公子……”
035.大哥的过去
凤展翎眼中浮起几分苦涩,轻轻摆摆手,鸨公知趣地退了出去。他低叹一声转而对李傲天道,“怕是你大哥知道你总往这儿来,兴师问罪来了。”
李傲天忍不住皱了皱眉,见房中无处可藏,只得咬牙钻到了床下,他这边刚刚藏好,李霄云已经掀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李傲天看见他大哥冷冰冰的一张脸,心里郁闷了一瞬,不由有些担心起大嫂来。
未等李霄云开口,凤展翎已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迎上前去,“稀客呀,李公子怎有空到我这里来?”
李霄云皱皱眉,别过脸去,并不拐弯抹角,“天儿是不是在你这?”
凤展翎面无异色地摇摇头:“不在。”
李霄云端起桌上尚还冒着热气的另外一杯茶水,眉头皱得更深,“果真不在吗?”
凤展翎见他这副模样,也收起了面上很是勉强的笑容,“李霄云,我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你不要以为能进到我这房里来的就你一个男人。”
面前人冷笑一声:“别乱说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这个地方就算你请,我也不想来,你爱接待谁是你的自由,不要说得自己有多高贵,装模作样何必呢?”
李傲天趴在床下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他以为自己二哥是禽兽,谁知道他大哥才是个人渣呀!对着那么喜欢他的哥儿竟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凤展翎本就爱他入骨,见着人面,更是强压下胸中感情才不致失态,却未料他竟一丝颜面也不留给他,眼中当即便不受控制地淌下两行泪水,“李霄云,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说要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依你了,我舍不得你,又怕你厌烦,整日躲在这里难道还不够吗?你心中无我我也不能强求,你又为何这般羞辱我?”
李傲天听着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却没料他大哥丝毫无动于衷,反而冷冷一笑,“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柔弱?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手段,难道还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吗?舍不得我?你还能说出比这更下贱的话来吗?凤展翎,以你的美貌,你的手段,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为何偏偏揪着我不放?我李霄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祸害完了我不够,却还不肯放过我的家人,我告诉你,不要在天儿身上打什么主意,你敢动他一丝一毫,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他难以置信地道。
李霄云并不回答,反问道:“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有错,我是不该,可是我都改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你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以前明明……”
“够了,别再跟我提什么从前,你想回到从前有一万种方法,何必这样低声下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边上的红衣人已是惨白着一张脸泣不成声,李霄云心中烦闷,看了眼床下露出的衣角,冷声道:“李傲天,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李傲天心中一突,知道大哥是真发了火,原本心里的诸多不平,见到他大哥铁青的一张脸,顿时也蔫儿了下来,老老实实从床底下爬出来,乖乖站在一边不敢言语,李霄云看着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只是偶尔气愤地看他一眼的少年,拉起人,再不说话,便径直走了出去。
李傲天回头瞥见呆立在房中面白如纸摇摇欲坠的人,心中不忍,却也知道自家大哥说的不是玩笑话,一时也是无法。
出了回雁楼很远,李霄云终于松开了他,李傲天捋起袖子,看见胳膊上结结实实紫了一圈,心头一阵恍然,还从来没有人能这般影响大哥的情绪。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朝家走,半晌,只听李霄云淡淡地道,“天儿,以后不要来这里了,你的心思哥知道,你若是当真为我好,凤哥儿的事情就不要再多问了。”
李傲天不由愣住,李霄云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李傲天却不知为何竟觉得这话里带着一丝让人难以置信的恳求意味……
“哥,我可以不管,但是你的心呢?”
李霄云低声一笑,大步朝前走了开去,李傲天却是一脸震惊地顿住脚,尽管声音很低,他却还是从他大哥口中听到了他认为最匪夷所思的四个字——早,就,死,了。
一连几天李傲天整日里神经衰弱,寝食难安,再看看他没有一丝异常的大哥,他终于再一次甘拜下风。
忍了几忍,他还是捉住了那个神神秘秘的护卫墨松。
看着自家三少爷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墨松很是识相地道:“少爷,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李傲天不由愣住,“亏你是个做护卫的,怎的一点骨气也没有,我这还没开始问呢。”
墨松低叹一声,“不瞒三少爷,这些年宫主没有一天不为大少爷伤心落泪,我作为属下也于心不忍,只是这事始终是宫主有错在先,大少爷又是那般强势之人,我们做下人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傲天心急,忙摆摆手,“快说,快说。”
“说来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知三少爷可听说过魊影宫,魊影宫以制毒练蛊为业,是江湖人称的邪教,宫主原本心仪宫中的一位护法,可是这位护法却似乎对宫主无意。”
李傲天闻言大吃一惊,“那护法是个什么人物,这样的美人都无动于衷?”
墨松摇摇头:“三少爷且听我慢慢道来,若说无动于衷那是万不可能,只是谁都没想到那护法竟是正道中人安插在宫中的暗线,因着这一层,他才不敢对宫主有所回应,宫主那时年纪小,心中烦闷,便带着手下到庐山游玩,却没料恰巧在山上遇到了大公子,宫主那时满心都装着那护法,又年幼任性,见大公子风神如玉形容俊美,便想着以此来刺激一下心上人,于是便怀着这等心思起了相交之意,大公子对宫主也是很好,只是大公子一举一动不越雷池半步,言笑之间谨守礼节,也不曾表露过半分对宫主的爱慕,宫主年幼自是体会不到大公子的一番良苦用心,只当自己魅力不够,心急之下,便用上了宫中的秘宝,蛊虫。”
李傲天气恼地捶了捶手边的桌子,“翎哥儿也真傻,我大哥怎会与那些粗俗的江湖人一样,他越是守礼,就表明了心里越珍惜他,唉!”
墨松点点头,“谁说不是,可是宫主并不懂得世家大族的这些礼仪,加之又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哪里想得了这些,便一时冲动办了错事,却说这情蛊种下,大公子也确实屡屡情。难自制,比以往热情主动了许多,宫主觉得计成,便邀大公子回魊影宫,情蛊控制之下的大公子哪里还能拒绝,二人回了宫更是百般恩爱,却说那护法,原本只是心有顾忌才屡屡退缩,如今碰上劲敌,竟是理智全无,穷追猛打,可是宫主与大公子朝夕相对,大公子这等风采如何是那一般的江湖男子可及的,宫主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偏到了大公子身上,那护法如何肯依,竟暗地里对大公子下了毒,他一心想置大公子于死地,所用之毒竟是连宫主都难解,宫主无法,只得将毒过到自己身上,而这过毒之法,最快,对大公子伤害最小的便是……”他说着有些尴尬地抬眼瞧了下面前人,待见李傲天一脸“我都懂,你继续”的神色,他这才跳过那个不雅之词,往下说道,“虽然这些时日,二人如胶似漆,可是大公子理智还在,断不会对宫主做出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无奈之下,宫主只好继续用药,原本打算以身代之,可是这番肌肤之亲过后,宫主对大公子更是万般不舍,好在宫主是哥儿体质,又偶从宫中的秘典上得到一法,若是能够怀上孩子,将身上之毒通过腹中孩儿流出体外兴许还能保得一命,于是便逼着公子日日缠绵,好在并不多久,宫主如愿有了身孕,宫主幼时丧父如何知道父子连心的道理,这孩子没有时,不甚在意,如今就在腹中,却是百般不舍,可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了,宫主的随侍爹爹只得狠下心来逼着他舍了孩子,而此时,那个逃出魊影宫的护法却带着正道人士前来围攻,又设计让大公子知道了真相,宫主刚刚失了孩子,心力交瘁,哪里还能抵挡,好在,大公子智计超群护住了魊影宫上下,才使得我等转危为安,只是那之后他离开魊影宫就再也没有回来,宫主一时之间失去了爱人和孩子,痛不欲生,将养了足有一年方能下地,一年中,宫众们一直多方打听大公子的下落……”
李傲天听罢,一双俊眉拧得死紧,“难怪我大哥从三年前回来就开始花天酒地,以往青楼那种地方他是决计不会去的,我真该死,连他有什么异样都没能发觉。”
墨松也有些惨然地道:“三少爷能否帮帮……”
李傲天神色很是凝重:“我当然想帮,可是我哥是那般骄傲的人,他已说出了心死的话,还如何能够回头,这事你容我想想,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况且我哥心里的结怕是不只这一个。”
墨松连连点头道:“三少爷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这几年我这做下人的,看着两个主子也实在于心不忍。”
李傲天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心中烦躁,爬上房顶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哀嚎了几嗓子。
正走在小路上的玉爹爹顿时被这怪音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摔了手里的灯笼,抬头看见屋顶上使坏的小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扯开嗓子骂道:“三小子,你大半夜的吓唬谁呢,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
李傲天一见自己的宝贝爹爹,心中一喜,忙三两下跳到他面前,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爹爹,我想你了!”
玉照熙乐道:“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想爹爹怎么不去找我,坐在房顶上乱嚎什么?”
李傲天不好意思地松开他:“这不是太晚了吗,怕扰了爹爹休息,爹爹你干吗去了?”
“你大哥明日要去柳州,我去问问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李傲天很是吃惊地道:“大哥为何突然去柳州?”
玉照熙摇摇头:“前些日子不是南面遭了水灾吗,朝廷赈灾的银子迟迟不到,你舅舅让刑部调查。”
李傲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水灾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记忆中大哥并没有跟去……大概是近来太多烦心之事了,明日即要出发,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但是让他不安的是,不久以后南方就会发生瘟疫,会死无数人,大哥这个时候出门……会碰上吗?
“爹爹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儿子有求,他如何能不答应,连忙点头跟他进了屋,玉照熙坐在暖榻上,李傲天盘腿就卧在了他脚边,脑袋顺势枕到爹爹腿上,玉照熙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扯动这滩烂泥,便也随他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儿子鬓间的发,眼中一片温柔之色。
“爹爹那时为什么会嫁给爹?太皇夫难道就没有阻止吗?我爹以前那么落魄。”李傲天好奇地问道。
玉照熙微微一愣,回想起过去,面上有些难为情地道:“怎会没有阻止,因为你爹的事,可把太皇夫气得不轻,只是太皇夫向来疼我,拧不过也只得同意了。”
“爹爹为什么会喜欢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