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然看了眼面前含笑的老道,红着脸连忙起身将身旁的人推出老远,“去去去,傲天哥哥你不许偷听!”
李傲天任命地点点头,又瞧着他小跑着回到原地。
“痴心错付寒苑冷,一朝烽火烬朱颜,大梦初醒卧龙起,柳暗花明一双人。”老道摇头晃脑地读着手中的签文。
许砚然不由紧张地咬了咬唇,低声道:“道长……”
老道看了眼不远处含笑而立的少年,朗声笑道:“小公子,你抽了一支上上签!你的未来夫婿有扭转乾坤之力,必将名动天下,成一代英豪,更是难得的有情郎,小公子是有福之人哪……”
许砚然吃了一惊,高兴了一瞬,随即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道长把这人说得那般好,如果不是李傲天该怎么办?他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人,如果不是李傲天,旁人再好又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面上不禁又有些怏怏。
老道见状疑惑地道:“小公子得了这难得的好签,却为何不见欣喜之色?”
许砚然顿了顿,低声道:“道长,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万一这两个不是同一人该怎么办?”
听罢,老道更是大笑道:“贫道早说了,公子是有福之人,何必忧心这许多呢?”
闻言,许砚然眼中闪过一抹亮彩,接着道:“道长,前面两句又是何意?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凄惨?”
老道沉吟一番,“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只须好好把握住良人,既有果,又何必穷究这个中因由呢?”
许砚然思索片刻,顿也释然,忙连声谢过,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搜刮了一遍,老道也不推辞,又附带着说了不少吉祥话。
见着自家小夫郎兴高采烈地朝自己走来,李傲天不禁笑道:“可是抽着好签了?”
许砚然并不回答,只是整个人都显得亮晶晶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李傲天也不多问,接着道,“听寺里的小师父说,后山有一片桃林,桃花开得正好,要不要去看看?”
许砚然点点头,主动抓住了他的手,一同向前走去,虽然道长没有说,但他也并不是笨蛋,他知道将来一定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他会抓紧这个人,永远不放开。
沿着又高又窄的石阶绕到寺后,入眼一片撒金碧桃,雪白的桃花微带着细密的红丝,一枝或数枝粉色掩映其间,春风过处,花瓣落如雨下,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许砚然被眼前的美景所染,一脸开怀地向前跑去,李傲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眼见着这小子不看路,脚下石子一绊就往地上扑了去,他忙眼疾手快地在人着地之前将人一把捞起,皱眉道:“你也看着点路?小笨猪一个还想做猴子。”
许砚然脸上红了红,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要是方才那个姿势摔到地上,他就真没脸见人了,扒着李傲天的身体站好,他有些赧然地笑道:“反正有你在,肯定不会叫我摔到的嘛!”
李傲天很是受用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感情你是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他很好意思地点点头,笃定地道:“就是!”
穿过桃林,视线又趋开阔,眼见天色不早,李傲天低头问向身边的人,“然然,饿不饿?”
许砚然点点头:“有点饿了,可是我们的东西落在茶寮里了。”
李傲天好笑地道,“傻瓜,你好意思带着那些大鱼大肉到寺庙里来?亏得还说自己虔诚,走吧,去寺里吃素斋好了。”
两人刚欲返身,只听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斗之声,李傲天忍不住皱了皱眉,抱起身边人,轻身一跃上了林中的一颗大树,小心地将人放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弯腰在他身边坐下,顺带将人固定在自己的臂弯中。
许砚然安静地看着他蹙起的眉头,乖巧地没有说话,不多时,只见一群打手追着三人往这边跑了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拉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哥儿脚步踉跄地跑在前面,二人身后形貌粗犷的汉子一手握着柴刀,一手抓着一个中年哥儿,不时回头阻挡杀上来的人。
片刻,一行人便离开了李傲天二人的视线。
抱着许砚然从树上跳下来,李傲天面上很是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牵起他的手,“走,吃饭去。”
许砚然微微一愣,有些担心地道:“傲天哥哥,那些是什么人?”
李傲天顿了顿,“总之与我们无关就是了。”
许砚然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李傲天扫了眼地上的血迹,还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些人是谁,或许他是知道的吧……
032.孰是孰非
那汉子叫庄辽,前面的是他的弟弟庄梅,和弟婿傅宇,他手里抓着的人是他亲生的爹爹,这个人,在十年后带着一群流民起兵造反,傅宇做了他的军师,流寇一度直逼京城,许砚骐受命带领禁军前去剿匪,李傲天恰巧路遇这两军人马,无奈被卷入恶战之中,他衣着华丽,顿时就成了流寇们围攻的对象,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提着一把厚重的大环刀,仿佛一刀就能将他劈成两半,记得那个恨他入骨的大舅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记得许砚骐一身是血恶狠狠地攥住他的衣襟,神色狰狞地对他说,对然儿好一点,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而他却从未想起过,他口中的然儿是谁……
二人沿原路回返,却见寺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李傲天目不斜视,拉着许砚然径直朝后殿走去,可被他抓在手里的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傲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见庄梅已被那些打手抓住,面上哭得梨花带雨,傅宇扑上去抢人,却被人按住毒打,庄辽杀红了眼,手里乱挥的刀吓怕了周围的香客,那个中年哥儿缩在一旁低声啜泣。
“我求你们,放了我的夫郎,我一定会把银子给你们的!求求你们放了他!”傅宇一身狼狈,一张斯文的脸被打得惨不忍睹。
“我跟你们走,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庄梅一脸绝望地向抓住他的打手告饶道,说罢,又回头看向被人按在地上的傅宇,“傅大哥,你回去吧,你我今生无缘,来生你要早些来娶我!”
“到底怎样才能放了我弟弟!”庄辽怒不可遏地吼道。
为首的青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弟弟是你阿爹亲手卖到楼里的,我们做的是正经的生意,想要你弟弟就拿银子来换。”
“可是我们这种人家哪里能拿出五十两!”
那人闻言冷声一笑:“五十两?你阿爹是将庄梅卖了五十两不假,可是你前些时日去楼中抢人,砸了我们的东西,伤了我们的伙计,影响我们的生意,这些算来,如今就是一百两也不要妄想将人带走。”
……
听着二人的对话,众人已经明白了几分,知道有人将亲生儿子卖到青楼,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指责那中年人丧尽天良,两方僵持之下,人后急匆匆赶来一个褐衣人,一把拉住庄辽,“老弟,大哥来晚了,这是如何了?”
庄辽一脸急切地道:“刘大哥,他们要一百两银子才肯放了梅子!”
那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不是交代你们躲好吗?怎的又会被人发现?”
闻言,庄辽顿时怨恨地看向角落里的张氏,“都是这个老不死的,是他告发的!”
刘恪沉下脸来,语带痛恨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世间竟有这等恶夫!简直该死!庄兄弟,此人抛夫弃子,害你阿父已是罪大恶极,如今还将你的亲生弟弟卖入青楼,这种猪狗不如之人,不杀不快!”
看着儿子恶狠狠的表情,张氏顿时大哭道:“庄辽,我是你亲爹,你当真要杀我吗!”
“呸,我没有你这样的阿爹!今日我便要杀了你为阿父报仇!”说着举起了手里的刀,众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庄辽双目赤红,将刀柄攥得死紧,却迟迟挥不下去。
为首的青衣人面露不耻,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庄梅和手下往回走去,见此情景,庄辽顿时也顾不上被吓得半死的张氏,忙再次上前与人拼斗起来,此番有了刘恪的帮忙,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倒也不如方才那般毫无招架之力。
许砚然不肯走,不时地拉拉李傲天的手,李傲天却始终一言不发,半晌,许砚然终是开口道:“傲天哥哥,你帮帮他们吧……”
侍立一旁的小和尚合掌对李傲天拜了拜,出言帮腔道:“施主,那庄施主是这山上的猎户,是个好人,施主若能大发慈悲,也算积了一番功德。”
李傲天低头看向一脸急切的许砚然:“你要我帮谁?”
许砚然沉默了一瞬,一脸认真地道:“那对兄弟真是可怜,那个阿爹竟然杀了他们的阿父,还把他弟弟卖到青楼,如今恶人又来抓他,他的夫君都快被人打死了。”他说罢,随即话锋一转,淡淡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来那些打手倒最是无辜。”
李傲天看着自己的小夫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对着随侍的小和尚交代了一声,“还请师父看顾片刻。”
小和尚怔怔地点点头,一时竟有些想不通他话中之意。
李傲天不做他言,分开人群,劈手挥开了与庄辽缠斗的打手,庄辽以为李傲天路见不平,心中一喜,却未料,对方抬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只觉肩上一痛,那只手却顺着他右手的经络一捋,他腕上顿时一阵发麻,手中的柴刀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他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变拳朝李傲天挥了过去,李傲天顺势握住那只铁拳,臂上借力回折,复又运力反手一拧,将这八尺的汉子整个人甩在了地上,庄辽滚倒在地一阵痛呼。
眼见对方已朝他走来,刘恪也傻了眼,他见这个少年一只手就撂倒了庄辽,不由心下一凛,但自己武功尚可,底气还在,也壮着气势扑上前去,若说对待庄辽,李傲天还留着几分面子的话,那么对待这个人他却一点也不想客气,眼见对方扑过来,他前身后仰,身如半月,那人径直越过他扑到了他身后的地上,就地翻滚两圈,复又屈膝向地,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李傲天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并不退避闪躲,反倒上前一步,又快又狠地踏在了那人膝盖之上,众人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瘫在地上那人的一通惨叫。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缓过气来的庄辽连忙爬到李傲天脚下,求饶道:“这位公子,刘大哥是我的恩人,若是有仇,请尽来寻我,莫要为难他!”
闻言,李傲天骂了一声“蠢货”,就将人踹到了一旁,他弯下腰,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地上冷汗涔涔的褐衣人,冷笑一声,终于开恩退开一步,放开了他,刘恪触到少年幽深的目光,心中不自觉地打了个突,暗自思索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他。
李傲天看了眼被人拧着双手的哥儿,对着为首的青衣人启声道:“劳烦大哥带个话,就说这哥儿,西城长宁街上的李三郎领走了,银子,回来我会差人给鸨公爹爹送去,叫他大可放心。”
闻言,那人一张黑沉的冷脸,当即换成了一副讨喜的笑颜,忙弯腰欠身道:“原来是三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说着使了个眼色,手下连忙松了庄梅,将人推了出去,青衣人接着道,“三爷说哪里话,三爷要的人,天香楼哪敢说半个不字?还提什么银子?若叫爹爹知道了,哪里还能有我的好日子?”
边上的傅宇警惕地看了眼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年,忙上前将惊魂未定的庄梅拥到了怀里。
李傲天也不多言,庄辽见状,再次爬回他脚下,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傲天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似你这等愚不可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口中那个谢字,爷当不起!”
庄辽脸上一白,边上的傅宇顿时义愤填膺地道:“这位公子,你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李傲天冷冷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又比他好到哪儿去?瞧你的样子,像个读过书的,却没想到竟也这般不顾礼义廉耻。”
众人看了眼庄梅一副未出阁哥儿的装扮,又看了眼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顿时发出一阵唏嘘声,庄梅反应过来忙将他推开,一时羞愤难当。
见状,傅宇也不禁满脸通红。
李傲天看着一脸不服的庄辽,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委屈?不若我来问问你,天香楼与你阿爹的买卖是有理有据,你却强闯民宅,将人擅自带走,当街伤人,目无王法,天子脚下尚敢如此,试问你眼中君父何在?你是这山中猎户,镇上的地方官清正廉洁,有此父母官,你不去向他伸冤说法,反倒自作主张,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不但不知悔改,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挥刀行凶,你倒是冤枉得很,可是你想没想过,那些险些被你误伤的路人冤不冤枉?被你惊扰的佛门之地冤不冤枉?因为你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兄弟冤不冤枉?”
他说着又看了看角落里按自垂泪的张氏,“这人是你阿爹吧?即便他罪大恶极,即便对你没有一丝恩养之情,可终是十月怀胎受尽苦楚得你兄弟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敢丧心病狂,挥刀相向,岂是人子所为?你口口声声说他害你阿父,我且问你,你调查过吗?你拿得出证据吗?你能在公堂之上将他一状告倒吗?还是因为有人刻意挑唆,几句片面之词,就让你对亲生的阿爹恨之入骨!他卖你弟弟,你可问过他原因,问过他的苦衷?天下没有不疼亲儿的爹,你问都不问就冲动至此,可真真是天下第一的蠢货,就算他卖你弟弟是为了换钱,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这两个儿子果然能够对他尽孝,能够让他有所依靠,那他改嫁做什么!”
他说着又看向地上脸色惨白的刘恪,“这种人,你口口声声唤作兄弟,可是他干了什么?鼓动你枉顾法纪,提刀抢人,鼓动你东躲西藏,避祸深山,鼓动你对亲生爹爹拔刀相向,喊打喊杀,鼓动你背上人命,一辈子亡命天涯,庄辽,你这般心盲眼瞎,这种一心害你家破人亡的兄弟,恐怕也只有你有胆子认!”
被他说得心惊肉跳的刘恪,本想破口大骂,但是抬眼对上李傲天那双仿佛一切了然的眼睛,不知怎的,又心虚地把话咽了回去,忙看向庄辽,“兄弟,你不能听信这小子的挑唆,他分明就是跟那群人一伙的!”
庄辽面上一片复杂,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兄弟,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听起来慷慨激昂却危险万分的话,不禁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边上的傅宇,看着那个负手而立,俊挺英武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他早觉得这个刘恪不对劲,但他为人慷慨,急公好义,他也就不好说什么,却没想到这其中的险恶用心,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几句话便剖析地明明白白。
李傲天走到暗自垂泪的张氏面前,拿出一张银票,放到他面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卖了自己儿子,这般作为总是不对,你既然已经嫁于他人,又出了这档子事,父子情分想必也难挽回,既如此,你以后好生过日子便是,他们兄弟也不必再去打扰,只是,我也是做儿子的,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既然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一味藏着掖着只能加深误会,害人害己。”
说罢,回过头来,看着边上看好戏的青衣人道,“兄弟,你也看够了,还不走吗?”
那人朗声一笑,对他拱手道:“在下孙严,三爷果然名不虚传,早闻三爷为人豪爽,他日我必备上好酒,不知三爷可否赏脸?”
李傲天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可是轻易灌不醉的,要是不管够,我可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