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将军。”兰若语低声道。
李傲天抱拳一揖,“不敢,烦请贵卿随我入城。”
兰若语微一点头,牵过随从引来的骏马,“车中实在太闷,不若将军就带我好好看看御国的繁华帝都。”说罢,潇洒利索地翻身上马,冲众人展颜一笑,一时间仿佛连浮在天际的轻云都暗了颜色。
礼官虽然见过不少外族哥儿,却还是对这等大胆豪放的多有微词,却也知北蛮民风如此,尽管心中不满,也无法多做苛求。
李傲天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前世,兰若语若是老老实实窝在车里,他也不会在茶楼上一见不忘,非他不娶。
一众兵丁在前开道,李傲天落后他半个马身一言不发紧跟在他身后,偶尔在他发问时,才答上一字半句,直到将人送进皇宫,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听说了吗?那西羌国的贵卿长得可美了,简直就像天仙一样!”
“是啊,还说是三少爷带着白虎军亲自去城外迎的!”
“我听说西羌的哥儿跟男人一个样,不仅不带面纱出门,还会骑马射箭,兰贵卿和三少爷一道进城,都骑着马,可般配了,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怎么听说贵卿是坐三少爷的马进城的呢?”
“不能吧……哥儿怎能和男子同骑一匹马呢!”
“嗨,西羌的蛮人哪有那些讲究!”
“哎,你们别瞎说啊,三少爷跟然公子是有婚约的,别学人家大嘴巴乱叨叨!”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哎,你们说是不是三少爷看上了那贵卿了?他可美得跟天仙一样!”
“是啊,如果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兰贵卿,长得那么好看!”
……
见花园里的小侍们自以为没人在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沈玉对着身后的仆侍使了个眼色,拍拍身边人瘦削的肩膀,“然儿……”
许砚然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坦然平静,安慰地冲他摇摇头:“大嫂,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多想。”
沈玉张张口,神情亦有些复杂,这些天城里的流言传遍了,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许砚然回到房中,翻出紧贴在胸前的玉佩,捉在手中,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脸上的疤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可怕,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那只完全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是跟右边的黑色瞳仁完全不同的晦暗,就算已经习惯了,不点灯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偶尔会把自己吓到,更别说旁人了……
李傲天没想到,他不过例行公事接个人,就被传成这样,听罢之后,直觉欲哭无泪,有苦难言,他对那人躲都躲不及,能有甚么关联!别的不担心,他毕竟有婚约在身,这和亲无论如何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他上辈子死皮赖脸不择手段还经了无数波折才抱得美人归,这辈子就更轮不到他了,再加上兰若语身负使命,自己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唯一忧虑的是他的小夫郎听到那些话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躲开外院巡视的家仆,李傲天踏上院墙,一个腾身翻进许砚然的小院,果然看见小傻瓜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傻,李傲天心中一拧,随手摘了树上的小果子径直打在他面前的铜镜上。
许砚然吓了一跳,忙起身走出房间,“是谁?”
李傲天从墙上翻身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伸手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啊!”
许砚然惊叫一声,刚待挣扎,身后的人已将下巴枕上他颈窝,低声道,“然然,是我。”
怀里人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忙又气恼地挣开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李傲天一脸委屈地耸耸肩,“翻墙。”
瞧着面前人一脸吃惊,李傲天心头一热,双手抵在身前的大树上,很自然地将人困在怀里,低头凑到他耳边,低低唤了一声,“然然。”
许砚然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明明都已经拔高很多了,竟然还是只能到他肩膀,小时候这人就没个正形,只是三年没见,似乎更过分了。
“你……”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微敞的领口里掉出半块圆滑剔透的白玉,许砚然下意识地摸到胸口一模一样的另外半块,有些脸热地道:“我……我们换回来吧。”
李傲天瞧见自家小夫郎娇羞的小模样,坏心道:“换什么?你的不是一直在你那吗?”他说着低笑两声,“还是说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半夜进了你的闺房?”
想起那个晚上,许砚然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李傲天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了捏,赶在怀里人推开他之前,很是认真地道:“兰若语真的很漂亮。”
许砚然微微一怔,双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茫然之色,只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或许他该说,“我知道,我都听他们说了”,或许他该说,“我还知道,你们很般配”,或许这句话更合适,“只要你喜欢……都好”。
没等他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说才不至于太失态,面前人竟伸手抬高了他的下颌,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慢慢说道,“可是……我不喜欢。”
深深看进对方那双亮如辰星的眸子,那里面有他的影子,一点也不好看的影子,面前人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认真,语气明明很轻,可那样子却又像是在说一件再没什么比它更重要的事情,真的这么重要吗?专程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吗?他淡粉色的双唇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自家小夫郎突然就变得轻快的神色,李傲天也跟着笑起来,“我要是喜欢他,你难道就不吃醋吗?”
怀里人有些别扭地别开了脸,“谁吃你的醋……”
许砚然话没说完,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口亲在了脸上,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叫他顿时僵在原处,再睁眼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下一秒只听院外来人道:“然儿,你在跟谁说话呢?”
许砚然闻声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被自己捏得发皱的衣裳,刚一抬头,爹爹已经和大嫂走到了跟前,王氏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儿子,担忧地道:“这是怎么了?”
沈玉注意到他红透了的脸,忙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是不是不舒服?”
许砚然连忙敛下心中那些凌乱的复杂情绪,摆摆手道:“大嫂,我没事,就是刚才找东西累着了。”
王氏心疼地摇头道:“你这孩子,找东西不知道叫连心帮帮你,切莫扒高上低,要是摔了可怎么好?”
“爹爹,我知道了。”他忙乖顺地垂下了脑袋,想起方才落在面上的那个吻,心又忍不住乱了。
沈玉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不禁皱眉道:“然儿,方才院子里就你一人吗?我怎么好像听见说话声呢?”
“没……没没,大嫂,真的只有我一个,我刚才读书呢!”他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大叹,那个家伙真是害死他了。
沈玉见他神色无恙,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以后院子还是留个人好。”
他话音方落,只听小厮在院外扬声道:“夫人,少夫人,公子,三少爷过来了,老爷叫我来通报一声。”
077.百花宴
三月将过,倾国倾城的兰贵卿在几场宫宴中可谓是大放异彩,太皇夫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瞧不上这个行为出格却迷倒了无数御国男子的外族哥儿,特意赶在琼林宴之前,在宫中办起了百花宴,邀请京中贵人及家眷,京城里未出阁的官家哥儿基本上都受到了恩赏。
李傲天跪坐一旁,给老人家捶着腿,听着他的连声抱怨,只是笑而不语。
“真不知那哥儿有什么好,才来多少日子,名满京都不说,连皇子都对他起了意。”
玉照熙抿了口盏中的香茶,“年轻人爱美之心,难免。”
“哥儿没有哥儿的样子,日日与男子眉来眼去,连避嫌都不懂,一身北蛮的习气。”
“人家风俗如此,我们就不要太过苛责了。”玉照熙宽慰道。
太皇夫点点头,“话是如此说,不过好在我御国的漂亮哥儿也不少,今日也叫他们瞧瞧。”
李傲天心中苦笑,太皇夫要御国的哥儿在宴上与兰若语一较高下,怕是打错了算盘,兰若语有备而来,若论真才实学,绝不是没有,否则自己前世也不至于为了他搏他青眼而埋头苦学。
太皇夫见他神色怏怏,关心道:“天儿,你莫不是也对那狐媚子上了心?前些日子京中的传言,我可是也听了些。”
闻言,李傲天连连告饶道:“您就莫拿外孙打趣了,孙儿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哪有那般不懂事,再说,孙儿从小得太皇夫教导,就是喜欢也只喜欢温良懂理的哥儿,能对兰贵卿动什么心思?那些传言可真真是冤死孙儿了,太皇夫您可得好好跟皇舅舅说说,以后这等差事,可再莫叫我去了。”
太皇夫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神情,也跟着满意地点点头,“许相家的孩子与你有婚约,推掉恐怕授人话柄,不过天儿放心,叫你爹爹往后多给你物色几个漂亮的收进房里,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好孙儿,今日京中品行样貌好的可都来了,你便好好瞧瞧,若是有看上的,回来悄悄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李傲天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自家爹爹,连声道:“我知太皇夫疼我,但我自小看父亲爹爹恩爱,耳濡目染,将来成家自然也想像父亲爹爹那样,许公子很好,将来定能照顾好孙儿,孙儿觉得家宅和睦最是重要,孙儿不想纳侧夫。”
太皇夫微微一愣,看向身旁他最疼爱的儿子,当初熙儿要嫁给李谦,他死活不同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幸而当初顺了孩子的心,不然恐怕如今儿子远不能过得这般好,心下一叹,伸手拍拍孙儿的脑袋,也便不再多说。
“太皇夫,长卿殿下,李将军,夫人公子们都到了。”宫侍立在殿门外低声回报道。
太皇夫摆摆手,“告诉他们开宴吧。”
李傲天跟随太皇夫和爹爹来到花园中,一下子就被满园的奇花异草和漂亮哥儿晃花了眼,看见兰若语的一身西羌打扮,李傲天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个人永远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焦点,满园的哥儿盛装而来,因是宫宴,衣饰纵然华丽,却也中规中矩,即便天生丽质,在这种地方想出挑也并不容易,而此时他一身银白色的西羌皮袍,腰间系着绫罗丝彩,裙上缀着金铃,脚蹬一双短靴,一头长发只一根绸带绑在脑后,与那些规规矩矩的哥儿一比,越发突显出漠北人独有的粗狂不羁,加上那对如画的眉眼,反倒又有种别样的灵动婉约,这样的人注定一出场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李傲天找到跟着未来岳父安静呆在角落里的许砚然,微微一笑,他只要看好自己的小夫郎就好了。
兰若语这般惹眼,帝都哥儿亦不乏心高气傲之辈,不服的自是大有人在,太皇夫闲话几句,言语中只是略略流露出一丝比较之意,在场中便有人意动起来,兰若语倒也不惧,填词对诗信手拈来,众多哥儿竟一时难不倒他。
立在人群外的太子,扫视一周园中争奇斗艳的美人,最终还是把目光定在了格外显眼的西羌贵卿身上。
听罢宫侍念完那篇他一挥而就的新赋,人群中不知是谁随手折下一朵玉兰,眨眼那朵冰清玉洁的玉兰花便落在了兰若语身前。
见状,男人们也被挑得兴起,各自折了园子里怒放的花儿,各怀心思送到了自己欣赏的哥儿面前,李傲天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朵绿牡丹,瞧了眼远处安安静静的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对方跟前,伸手就将花插在了他的发髻旁,对着一脸吃惊的人使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忙悄无声息地回到原处。
许砚然伸手摸摸头上的花儿,忍不住看向那个端着酒杯懒懒散散倚在回廊边一脸若无其事的人,有些没奈何地笑了。
王氏含笑看着儿子头上的牡丹花,眼中满是欣慰,虽然这个儿婿着实胆大了些,但是瞧得出他心中是真有然儿的。
许是太皇夫也瞧出了兰若语是有真本事,原是想压压他的风头,谁知反倒叫他更加惹眼,也便没了兴致,允了他们随意切磋,便和京中贵夫们一起在园中赏花品茶去了,临前李傲天的一番话,叫老人家也注意到了许家那看起来温温柔柔,安静乖顺的小公子,便将王氏父子也叫到了跟前。
许砚然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却并没怯意,大大方方见了礼,反倒叫太皇夫有些吃惊,他原想着,这小哥儿貌有瑕疵,眼睛又不好,在这么多美貌哥儿面前,怎么也该自惭形秽,惶恐畏缩,却谁想进退有据,全然不失大家风范,身形高挑匀称,眉眼温和细致,不似园中花儿那般娇俏柔美,倒似一株绿柳亭亭,心中也满意了些,伸手将人叫到身边,“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许砚然没想到太皇夫会突然注意到他,头一次成为这么多人的焦点,他心中难免紧张,但好在熟知宫廷礼仪,倒也不至于失态,听得太皇夫发问,斟酌一瞬,言语恭敬地答道:“回太皇夫的话,平日在家跟爹爹学些刺绣烹饪,闲来也在后院练字读书。”
言语周正,既不过于谦卑,也不刻意卖弄,声音不高不低,既没分毫怯懦,也无半点张扬,忽略容貌,倒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夫不再发问,点点头让他回到王氏身边,便转而同其他家的哥儿闲话去了。
许砚然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仍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家爹爹,但见爹爹对他轻轻摇摇头,知晓自己没有出错,便也安下心来。
李傲天无所事事地喝了半壶酒,大哥估计和同僚们在外殿寒暄,能进得这园子的男子除了皇子王爷,其他的并不多,他这算是格外的恩宠了。
兰若语扫了眼回廊中从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容走上前去,“这园内美色如云,竟无一人能入得李将军的眼吗?”
李傲天微微一愣,想不到前世他穷追猛打也得不到他回头一顾的人,竟会主动上前与他闲话,他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洒然一笑,“贵卿殿下说笑了。”
兰若语看着这个言谈举止不失礼数,却总显得刻意疏离的人,“早闻将军南疆平叛,功勋卓着,被南疆百姓喻为白虎将军,实在让人钦佩。”
“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贵卿殿下哪能信这些?”
“传言虽奇,但空穴来风,总不是没有因由的。”
李傲天闻言,朗声笑道:“那么还有人说我能呼风唤雨,飞禽走兽也要听我号令,不知贵卿殿下信是不信?”
“这……”兰若语有些迟疑道。
李傲天不待说完,接着道:“我也听说贵卿殿下出生之时霞光满天,云阶鼓乐齐鸣,说贵卿殿下生来便有仙缘,能视人所不能见,听人所不能闻,贵卿殿下,我说得对吗?”
兰若语怔愣一瞬,也随即展颜笑开,“李将军说得是,传言而已,信之则愚。”
兰若语不知是有意探他的话,还是果真跟他聊上了瘾,见园中已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李傲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周子恒皱着鼻子拉了拉身边的林无忧,“快看,那个兰贵卿不会是看上三哥了吧?”
林无忧嚼着嘴里的点心,掰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有吗?昨天还听说他跟五皇子泛舟游湖,跟赵大人论画,跟王公子品茶,现在不过和三哥说两句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