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定乾坤 下——阿沾

作者:阿沾  录入:06-23

103.上辈子不只见过

今岁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立在窗前的人看着庭院中吐蕊的迎春,渐渐舒展了眉目。早春天暖,想必该是一年风调雨顺。

凤展翎上前给他披上外袍,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将脸埋在对方背上,“我知道不该瞒你,可是他太可怜了,辗转大半个御国才找去魊影宫,浑身都是伤,瘦得一点人样都没有了,我知道这么做太感情用事,可是心爱的男人和孩子只能留住一个,这种痛苦我比谁都明白……”

男人转过身来,将人揽入怀中,“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你……不怪我吗?”他仰起脸来,不安地探问道。

男人低头吻住对方的红唇,极近缠绵的一吻过后,将侧脸亲昵地贴上对方的额头,“做都做了,我怪你做什么,这点纵容,你夫君还是给得起的。”

“可他是……”他轻咬了咬下唇,仍旧有些不放心地道。

“他已经不是了。”

三星映北斗,明月照苍山,遍地狼烟中,战马不过跑个来回,一晃竟已是五年。

宽敞的大帐中,襟袍大敞懒洋洋坐在帅位上的男人,丢开手中的羊皮酒囊,睨了眼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自己脚下的西羌汉子,“我要的是西羌王,你们给我提溜这么个丑八怪来做什么?”

“三哥,这是下面的人从路上截获的西羌使臣,据说是来献和书的!”林昭踹了那人一脚,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李傲天无趣地摆摆手,“把信还他,人放了。”

“三哥!你开什么玩笑?”张文昀郁闷道。

“是啊,将军,花了多少功夫,西羌王庭近在眼前,若是这个时候议和,我们这些年拼死拼活岂不是白费了吗?”庄辽也一脸不解地道。

李傲天正正衣襟,神色笃定地道:“把人放了,陛下不会同意议和的,叫他们彻底死了心,也好过三天两头这么折腾。”表哥这几年励精图治,是有大作为的皇帝,上辈子到死都没答应议和,更别说现在了。

见他如此说,林昭只好吩咐兵士原模原样地将人给带了出去。

裹着一身破旧皮袍的老仆,轻手轻脚地打开紧锁的牢门,瞧着昏睡在土墙边形容枯败的哥儿,他急忙上前握住对方瘦削的肩,低声唤道,“殿下,醒醒,殿下……”

地上的人被大力摇醒,他睁开那双困顿迷茫的眼睛,望向面前的老仆,半晌眸中才浮起一分光亮,“你怎么来了?”

老仆掏出怀中装着银钱的囊袋,塞到他手中,“殿下,外面老奴都打点好了,离开这里吧,快逃吧,逃得远远的!”

“我不要钱,你给我一把刀。”

老仆瞧着他眼中决绝惨烈的神色,大哭道:“殿下,别再做傻事了,害死小殿下的不是王上啊……”

他双眼赤红地看着面前人,“不是他又是谁!他答应过不动我弟弟!有了孩子却又不让他留下,两条命!你知道吗!我们兄弟真就是天生命贱吗!我豁出一切只想他好,可是那傻孩子竟然死在我前头!给我……你快给我,刀,匕首,什么都好!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好!”

老仆死死按住他的肩,神色悲戚地道,“殿下,你醒醒吧,小殿下已经死了,你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你忘了老主人临走前交代的话了吗!”他心疼地抹去面前人脸上的泪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哈,我这样的人,还配有什么希望吗?”

老仆叹息一声,拿起手边的水囊和糕饼,“殿下,先吃点东西,吃饱才有力气干别的,听老奴的话好吗?”

他犹豫一瞬,咬咬牙,接过对方手中的食物,几口就咽了下去,没待他反应,眼前景物却越加模糊。

老仆将晕在怀里的人扛上肩头,大步奔出囚牢,径直送上一匹温顺的老马,盖上破毡皮将人绑好,择了人迹最少的路径,对着马臀狠狠抽了一鞭子,看着撒丫子跑开的马匹,抹把头上的汗水,双掌合十,无限虔诚地低喃道,“愿四方神灵保佑你,我可怜的孩子……”

夏季雨足草美,正是进兵的大好时机,朝中没有议和的打算,边军更是士气高涨,一干将领亦不敢怠慢,安排完西进的分兵线路,送走一众军将,只留了几个亲信在帐中分理文书军报,李傲天揉揉眉心,不多时却见周子扬满面春风地走进大帐。

他瞧着帐中几人,很是兴起地道:“走吧,弟兄们,底下的又送来一批军女支,我瞅着有不少好货色!”

闻言,另外几人亦是一脸意动,李傲天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一群没出息的,要去还不赶紧去?”

林昭大笑着揶揄地道:“哥,你用不用这么守身如玉啊,我们几个娶了夫的还没顾忌这么多呢!”

“你们懂个屁!不知道这是我李家的好传统吗!”李傲天劈手砸了块青石镇纸过去。

林昭忙抬手接住,连声告饶道:“是,是,要不全御国怎么都在说,嫁人得嫁李家儿郎呢!”

几人笑闹一阵,另外几个便精虫上脑迫不及待,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李傲天摊开桌上的纸,提起笔来,直到墨干也没想好到底要写什么,五年来,北方战火不熄,他回家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他不愿仓促成婚委屈了然然,更舍不得将人娶回家里却又叫他独守空房,所以婚事也就跟着一拖再拖,似乎已经习惯了从别人那里得到他的消息,所以每到要给然然写信的时候,反倒不知该写些什么好,僵着手思索了很久,他终是挫败地将手中的笔扔进了桌案上的笔洗中,笔尖的墨立时晕黑了一缸的水。

欲哭无泪地摸着护腕上栩栩如生的绣样儿,然然已经二十好几了!哥儿十五就可以出门,他竟然让人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真是渣透了,郁闷地摊开地图,看着羊皮图面上几乎要被笔戳透的那一点,快了,西羌王庭近在眼前,拿下这里他就能回家了。

“三哥!你猜我看见了谁!”

正心烦意乱间,张文昀却大步跑了进来,一脸兴奋地道。

李傲天眼也未抬,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看见谁了,跟捡了金子似的?”

“可不是捡了金子吗?”

他话音未落,林昭和周子扬已经押着一人进了大帐,待至近前,林昭一把拉开那人脸前的长发,李傲天神色一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万分诧异道,“怎么是他?”

周子扬浓眉紧锁:“没想到太子侧君竟然有本事逃回西羌,如今估计看西羌保不住了,又要出逃,可惜竟被我们的人阴差阳错给抓了,不知怎么混在军女支营里了。”

大帐里一时陷入沉默,林昭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三哥,他怎么办啊?”

见几个男人都不说话,被林昭抓在手里的人面上反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怎么?竟然没有一个男人敢要我吗?”

他话音未落,周子扬已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张文昀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子扬,平日里你不是最怜香惜玉吗!”

周子扬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哪里是香是玉,分明就是毒蛇!我听秦煜说,边军布防图八成就是从他手里送到西羌人那里的,竟然还以寺庙做幌子藏了数百西羌精锐,打算里应外合拿下京城,这般心计和手段,哪里是个哥儿?”

“要不,把他送回京城,交给皇上发落吧?”张文昀犹豫道。

林昭有些担心地摇摇头,“不妥,红颜祸水,若是他再去迷惑皇上可怎么好?”

“不如就放在军女支营里吧,叫弟兄们都尝尝鲜!”

“可是他毕竟是贵人……”

“什么贵人,划花了脸,天知道他是谁!”

李傲天看着那人平静的神情,觉得心里闷得厉害,看眼越说越离谱的三人,皱眉道:“把他给我吧。”

“三哥,不是吧?我没听错吧?”张文昀不可思议地道。

林昭亦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三哥,这可是个蛇蝎美人,你别被他迷倒了!”

周子扬也有些担心,可看对方虽神情冷郁但目色清明,还是贴心地将咋咋呼呼的另外两人带了出去。

盯着面前空白的纸张,就像那封不知该写什么的信,他亦不知留下这人又该做些什么,看着对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李傲天对着帐外唤了声,“来人!”

守卫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带他下去收拾一下,弄点东西吃,好好照顾。”

兰若语冲他幽幽一拜,步履从容地跟着守卫出了大帐。

心中烦闷,拉着爱马出去跑了几圈,回来瞧见一丝。不挂躺在自己床上的人,李傲天杀人的心都有了,就算是他说得不够明白,可是也没提叫人侍寝的事情哪。

他皱着一双俊眉在床头扒出一件旧衣裳,扔给床上的人,“穿上!”

兰若语好整以暇地坐起身来,拿起盖在身上的衣服,摸着浅青缎面上的银丝绣,启声赞道:“绣工真好。”

李傲天没说话,然然做的衣服,绣工当然好。

兰若语捋平了衣摆上一处开线的地方,“有针线吗?”问罢,他又似想到什么,不觉好笑地摇摇头,拔下头上唯一的发簪,绕上破口处的断线,几下就将衣服上开线的口子紧在了一起。

李傲天很是诧异地道:“想不到你还会针线。”

面前人也有点意外地看向他,“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兰若语拉拉露出大半胸口的衣襟,“好大。”

“太晚了,明日我叫人去找两身合适的衣裳来。”

“你不要我侍寝?”

李傲天别开脸,“你想多了。”

兰若语微微一笑,映着烛火的容颜更多出几分明艳,“也是,能骑马带我出去走走吗?”

李傲天没应他,兰若语面上笑意更深,“怎么?难道李将军的马背上只能有许公子一个人的位子?还是说,你怕我又耍什么花样?”

李傲天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半晌,终是挫败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皓月当空,头顶一道星河,平沙夏夜如霜,怀中人唱着不知名的歌儿,轻缓的调子像极了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李傲天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荒漠,风沙过眼,心中却止不住一阵酸涩。

“我很早以前就盼望着,有人骑马带着我看月亮,我靠在他怀里唱歌给他听,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来。”

李傲天目色茫然地看着天边的月亮,“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到底想要什么?”

怀中低声笑起来,仿佛笑声里还带着一丝与寻常哥儿一样的羞涩与不安,“我吗……想有人爱我啊……”

“原来兰贵卿也这般会说笑,你这么美,哪个男人会不爱你?”李傲天不解地道。

兰若语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我阿爹是御国人,他生在江南,他说那里很美,被掳到西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有一个双生的弟弟,很小的时候,为了给我和弟弟换取一个正当的名份,他被父王赐死,我和弟弟被过继到王后的名下,可是从来没有人把我们当成过王子,十四岁那年我被父王强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划花了弟弟的脸,连保护自己都是奢侈,美貌也不过是罪恶跟负担……”

李傲天想要出声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收紧了护在对方身前的手。

兰若语抬腿扭身转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脸,“李傲天,你爱我好吗?”

看着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睛,李傲天哽在喉中的话却不知为何没了声音,坐在他面前带着期许与希望,那么认真地望着他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个满腹心机的兰贵卿,只是一个跟所有哥儿怀着一样心思的普通人,“我有喜欢的人了……”

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像极了荒漠里的铃兰花,兰若语听着他的答话,眼中笑意更浓,扬起修长的颈子,将额头贴上他的眉心,“你从不骗我,我很欢喜。”

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这过于亲近的距离,兰若语却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制止他后撤的动作。

李傲天一瞬间的失神后,面前人已经主动亲了亲他的脸,清清淡淡的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纯粹,“李傲天,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也许是上辈子。”他喃喃答道。

“那上辈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我上辈子美吗?”

“美,和现在一样美。”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104.兰小花

夜风吹散几片流云,月光似乎更加澄净,李傲天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泛着银光的发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儿,这个从来冷冷清清的人,今晚的话却格外多,李傲天听他讲在御国的算计图谋,讲西羌的往事,讲儿时的记忆,讲很多很多特别的心事,李傲天觉得自己上辈子信誓旦旦地说爱他,现在看来却不过是场笑话,如果真的爱他,不会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可疑举动,如果真的爱他,不会对他的过去漠不关心,如果真的爱他,不会从来不曾好奇过他心中所想,果然爱和占有从来就是不一样的,或许兰若语自己也清楚,所以从没对上辈子的李傲天抱有过任何幻想。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被自己打晕放倒在怀中的人,“傻瓜,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李傲天回神看向不远处的山岭上,一身黑衫,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杀人狂,你带他走吧。”

眨眼间,对方已至身前,李傲天顾不上感叹他出神入化的轻功,有些怅然道:“我没想到,他跟我知道的,一点也不一样。”

独孤九玹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的月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李傲天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原本很是压抑沮丧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敞亮了,“杀人狂,你也该娶夫了,别一天到晚老惦记着我大嫂。”

独孤九玹面上暗了暗,“你想说什么?”

李傲天打横抱起怀中的美人,“带他走吧,给他全新的生活,我知道,你能给他重生。”能够专注地爱一个人这么多年,这样的男人对于兰若语这种缺乏安全感不轻易相信别人的哥儿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一点,李傲天从不怀疑。

面前的男人似乎又恢复了一张冷脸,“你似乎忘了,我是来杀你的。”

李傲天嘴角一抽,“那就劳大爷您再手下留情一回,小的感激不尽哪……”

“每次手下留情我都要少赚一大笔银子。”

“嘿,我说你一杀手头子能缺钱吗?”

“没人会嫌钱多。”

李傲天默默地看了看天,都怪大哥二哥把他保护得太好,大哥不知道暗地里派了多少人与他随护左右,二哥安排在边境的行商也时不时为他传递军情,其中亦不乏高手,要不是碰见独孤九玹,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个从不与江湖打交道的人,竟然也会成为别人的暗杀对象,好吧,他是平日嚣张得罪了不少人,也不乏面对面吃了不少败仗的西羌人,本来以为自己功夫不错,可是他这外家功夫上阵杀敌可以,短兵相接就差多了,人也不够仔细,真要碰到行刺,指定一死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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