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秦煜也只有无奈地给另一边的张文昀使了个眼色,两人忙扶着他往外走去。
商义阳一张儒雅端正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吹胡子瞪眼地嚷嚷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难道这小子不知道军营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军医吗!不知死活,简直是不知死活!”
见自家师父形象全无,在屋里一边骂人一边来回走个不停,几个药僮忍着笑,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师父医术高明,就是主帅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今日算是颜面扫地,栽了个彻彻底底。
秦煜和张文昀将人带回营帐后,李傲天就再度陷入了昏迷,张文昀翻出一盒药膏,有些犹豫地看向一边拧帕子的秦煜:“三哥身上似乎已经涂了一层药,还能用这个吗?府里的大夫说这个治外伤极好,能除疤的……”
秦煜接过来,慎重地道:“还是等后半夜药劲儿过了再用。”
“好烫,怎么办?”张文昀一脸急切地道。
秦煜皱眉道:“怕是脑子也烧坏了,连军医都得罪。”
周子扬跟林昭回来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煮了猎来的一只山鸡,周子扬扇着火,林昭尝了口汤水,顿时一口喷了出来,“怎么那么难吃!”
周子扬抹抹脸上的烟灰,郁闷地道:“你不是说你会做吗?”
林昭有些尴尬地道:“我见家里厨房就是这么煮的,难道是鸡有问题?是不是这南疆的鸡也是坏的?”
“你才是坏的!”周子扬崩溃道,“我再加把火,你快点,咸了加水淡了放盐!”
秦煜不停地换着李傲天额上的冷帕,张文昀也听秦煜的吩咐不停地拿冷水点在他火热的手心上。
到了后半夜,见人终于清醒了些,张文昀忙端上来一直温着的汤药。
李傲天看了眼他手中粗糙的瓷碗,“阿昀,把这药拿去倒了,去看看我那伤药大概还有些,给我拿来便是。”
张文昀只是愣了一瞬,连忙听话照做。
李傲天又看向立在一旁的人低声道:“秦煜,明日麻烦你到医护营去一趟,叫他不必费力,药我自己煎就是。”
秦煜见他这副鬼样子还满嘴的客气,忍不住心中一恼,冷声道:“知道麻烦你还叫我去!”
李傲天微微一愣,也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实在无力想太多:“那便罢了。”
秦煜万分气恼,一时却又发作不得,只是负气地转身蹲在床边。
张文昀捧了药过来,喂他吃了,又一脸惊喜地道:“原来这种药可以吃,我那里还有满满一瓶呢!太好了!”
李傲天微微笑道:“阿昭和子扬呢?现在什么时候了?”
闻言,张文昀有些气闷地道:“那两个笨蛋在外面呢,煮一锅汤这么久!”他往外看了看,又道:“三哥,时辰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下吧。”
李傲天摇摇头:“你去把阿昭和子扬叫回来,我有话说。”
张文昀迟疑了一瞬,看了眼蹲在一旁不知又在发什么魔怔的秦煜,忙转身朝外走去。
没走几步,差点与端着热汤回来的林昭撞了个满怀,林昭紧张地护住碗里的汤,气愤地瞪着面前冒冒失失的人,“干什么呢!老子这辈子第一次煮汤,打翻了你赔吗!”
张文昀委屈地努努嘴,“三哥叫你呢!”
闻言,他忙把汤碗放到小桌上,快步走到床边,看见已经清醒的人,惊喜地道:“三哥,你醒了!伤口还疼吗?可还有哪里难受吗?”
李傲天笑看了他一眼,“没事,我很好。”
紧跟着他走进来的少年顶着一张花脸,郁闷地道:“好什么好!半条命都没了,还叫好!”
李傲天顿了顿,“趁我这会儿醒着,有些话就说了吧,否则待会儿一睡又不知要睡到何时。”
林昭有些焦急地道:“三哥,有什么话不能等你好了再说?”
李傲天只是摇头,他看向蹲在秦煜身边的张文昀,一脸肃然地道:“阿昀,那天的事不能就此不提。”
他目光如炬,眼神平和冷漠,却带着一股子让人躲不开的咄咄逼人,张文昀被他这种陌生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疼,李傲天向来疼他,就是平日里的训斥打骂,他眼中也会带着一丝让他安心的宠溺,如今这般情状,让他顿时害怕地红了眼睛,连声说道:“三哥,我知错了,知错了……”
李傲天见他两手扒在床沿上,只露出半个脑袋,通红的眼睛盈满了泪水,李傲天心中不忍,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接着道:“那好,你告诉三哥,你错在哪里了。”
张文昀微微一愣,嗫嚅道:“我不该在那种时候大叫坏了大事……”
“阿昀,你错在哪里了?”
听他又问,张文昀知道定是自己的答案并不让他满意,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我不该那么胆小,被一条蛇吓驻……”
李傲天叹息一声,抬起缠着绷带的手,习惯性地揉揉他的脑袋,却看向他身旁的另一个少年,“秦煜,你说阿昀他错了吗?”
秦煜心中本就憋着一股火,听他发问,秦煜转身站起来,冷声道:“他有对过吗?好端端的多管闲事,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什么事情都大惊小怪,都是被你宠坏的!”
李傲天歪着身子想起来,坐在床边的林昭忙伸手扶住他,李傲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目如画却神情阴郁的少年,“秦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秦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错?李傲天你烧糊涂了吧?坏事的是他又不是我,你心疼他便连着我一起骂,我姓秦的没道理来受你这等闲气!”
见李傲天双手攥得死紧,显然是动了真火,周子扬忙担心地劝道:“三郎,你先歇着,这事过去就过去了,身子要紧。”
只听“嘭”得一声,那人右手狠狠砸在身下坚硬的床板上,手背上厚厚的纱布一下子就见了红,李傲天抬手指着一脸倔强的少年,“过去?这次过去了,下次还由着他去做什么视死如归的傻事吗!他以为自己是英雄吗?碰到危险一言不发,死到临头神色不变,他觉得自己很伟大,其他人都是傻瓜!”
他回头死死盯着紧抿着嘴唇神色茫然的少年,“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阿昀喊那一嗓子,你现在早死得没影了,为什么不开口求救?你是觉得我们都是死人,还是认为没有人会出手救你,又或者觉得可以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证明你比别人都强!你来这里难道是送死来的吗?你连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说其他的!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你以为是在作践谁!”
见他喘得厉害,张文昀忙道:“三哥,你莫气……”
李傲天回头看着面前眼底清澈的少年,目光柔和了两分,“阿昀,你没做错,你要记住,生死关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是坏了事,可是任何事也没有你的性命重要,阿昀并不是胆子小,胆子小就不会一路走到南疆。”
张文昀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这些话,眼睛里亮晶晶的,李傲天也没力气再多说,喘息了片刻,淡淡地道:“不早了,都休息吧,这几日也累了。”
虽然那话中深意林昭也没精力细想,但是见着秦煜被骂,心中反倒高兴,见李傲天精神不好,忙献宝一样地端上鸡汤,“三哥,喝了再睡吧!我煮了大半夜的,你尝尝!”
虽然无甚胃口,但是盛情难却,李傲天被张文昀扶着喝了小半碗,个中滋味,实难言表。
张文昀扶他躺下,小心地给他拆了绷带上药止血,“三哥,涂这种雪蚕膏好不好?用了伤口不留疤的。”
李傲天微闭着眼睛,有些困倦地道:“大男人,留几条疤也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将来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一身的疤吓着了人,夫郎说不定会一脚把你踹下床,再说了,长卿殿下要是看见这些伤疤,铁定要心疼死……”
张文昀一边涂药一边絮絮叨叨,周子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床上的人,“阿昀,三郎睡着了。”
张文昀见状连忙闭了嘴。
秦煜反反复复想着那些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059.做人
第二日,秦煜按照吩咐亲自去医护营拿了草药回来。
林昭上手就要去煎,却被周子扬叫住,“三郎说了,这药等他醒来看过才能用。”
林昭郁闷地看了看手上的药包,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那药先生果真这般没有气量会害三哥吗?”
“反正,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的。”
果然李傲天醒来后看了看药包里的草药,叫林昭拣出两味之后,这才上水煎了。
张文昀看着桌上的干草叶,好奇地道:“三哥,为什么要把这两种挑出来?”
李傲天解释道:“这副药是普通的伤药没错,可是多加了这两味虽然不会影响药效,却会让伤口奇痒难忍,那商先生是南疆的名医,素来有几分傲气,我得罪了他,他虽不至害我性命,却也定然会想办法教训我一番。”
“这个黑心的!枉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张文昀恨恨地道。
一连数日每副药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李傲天倒很是平静,能分辨的就煎来用,分辨不出的就索性扔掉,直气得另外几人抓狂不已。
秦煜不声不响地出了营帐,走到医护营的大帐旁,正听见那人跟一个药僮低声说着什么。
商义阳有些吃惊地道:“他竟然都分辨出来了!”
药僮点点头:“是啊,师父,不仅拣出来了,他还知道那几味药的作用!”
商义阳面上有些古怪,“这小子竟然还懂药理……”
药僮若有所思地道:“师父,要不要换个方子?”
未等他开口,秦煜已是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了进去,“堂堂南疆鼎鼎大名的济世名医竟然在跟徒弟商量着怎么用药害人,商先生可真是天下难找的妙手仁心。”
商义阳脸上一阵尴尬,小药僮有些气愤地道:“明明是他先对我师父不敬的,就该受些教训!”
秦煜冷哼一声,“从没见过公报私仇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商义阳意味深长地道:“小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身上的那些药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秦煜面上不动,心里却打了个突,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这些,看了眼这个同样不简单的药大夫,不由皱眉道:“这个似乎与先生并没有关系。”
商义阳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吗?可是我很好奇呢。”
“那么我来告诉你。”
两人闻声忙往帐外望去,李傲天说着已是缓缓朝帐中走来,他看了眼垂眸不语的秦煜,又看向坐在一边饶有兴味的白衣先生,“我以前是干山贼的,京城三百里外九峪山上的二当家就是我李三郎,山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再贵重的东西,不过一票买卖的事,不知这个说辞能否满足先生的好奇心?”
商义阳看着面前似乎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少年,心中越发好奇,“小子,你有本事,可也要学会如何做人。”
李傲天并未接话,又看了眼边上面无表情的秦煜,“先生若是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商义阳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小子,我捉弄你们确实有失风范,你且放心好了,往后不再为难你便是。”
皓白的月光落在雕花的窗棂上,李谦轻轻拍了拍怀里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瞧着他一头的冷汗,忙低声唤道:“熙儿,熙儿,醒醒……”
玉照熙从睡梦中惊醒,神情恍惚了一瞬,借着月光看见正搂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李谦披衣起身,端了杯凉茶过来,“是不是不舒服,这些日子总瞧你睡不安稳,莫不是又做噩梦了?”
玉照熙借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水,想起方才的梦境,面上有些发白,“我梦见天儿不好了……”
李谦放下手里的杯子,坐到他身边,将人揽进怀里,“莫胡思乱想了,儿子不是刚刚才来过信说一切安好吗?”
怀中的人坐正身体,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脸不赞同地道:“什么刚刚来过信?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好不好?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梦见天儿一身是血好不吓人……”
李谦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却仍是低声安慰道:“梦中之事,哪能做得准,定是夫人忧心过度了。”
“我忧心过度?自然比不得你高枕无忧,感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说不让他去,你纵着他,你就只想着儿子给你长脸,苦了我们父子,一个在外生死难料,一个日夜担惊受怕,我告诉你,天儿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说罢,再不理他,翻身朝里睡去了。
李谦口中滑出一声叹息,给他拉好薄毯,这才挨着床沿躺下,却是再难合眼。
伤愈之后,李傲天几人便随唐齐带领的三万人马去了更南边的战场,经历了真正的战争,少年们收获的也是惊人的成长。
“张文昀,秦煜,上弓箭掩护,李傲天,周子扬,林昭,率兵攻寨!”
看着远处青山掩映的山寨大门,张文昀抬眼看了看面前长着一双浓眉,眉下一双上吊的三角眼,鹰钩鼻,厚嘴唇,实在说不上好看的男人,皱眉道:“大人,弓箭的射程不够,根本掩护不了。”
那人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是有弩箭吗?”
“弩箭射程够远,可杀伤力不足。”秦煜面无表情地道。
郭威挑眉扫了五人一眼,“你们可是唐将军手下的劲旅,多少坚城都打下来了,不过是小小的山寨,就难倒了几位英雄?还是说几位到了我手下就故意端架子找借口不打算干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昭气愤地道。
李傲天拉住他,“大人,我等可以进攻,只是对此处地形不熟,麻烦大人打头阵为我等引路。”
“胡言乱语,我身为军中大将,自然要坐镇后方,随时指挥战阵,岂有身先士卒之理?”
周子扬嗤笑一声,“我看你是怕死吧!”
“岂有此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他恼羞成怒地道。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找我们的麻烦!”林昭一脸郁闷地反驳道。
郭威面上一片阴沉,“你们可知不尊军令,论罪当死。”
周子扬刚欲上前与他理论,李傲天冲他摇摇头,他这才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原地站好,李傲天顿了顿,点头道:“大人说得是,既是军令,岂有不听之理,我们这就去。”
说罢,忙带着身后的一千五百人冲了上去。
张文昀恨恨地瞪着那个一脸得意的家伙,秦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招呼士兵放箭掩护。
在李傲天的授意下,三人不过佯攻了一番,做做样子,很快大败而归,郭威对几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心满意足地下令收兵。
回到营地,周子扬恨恨地摔了手里的头盔,“爷爷的,就没受过这等闲气!”
林昭郁闷地捶了捶手边的木桌,“这人他会不会打仗!”
张文昀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李傲天,“三哥,我们干嘛听他的?”
见他们一个个委屈得不像样,李傲天心里也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