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讽刺地道:“自作聪明,现在你满意了?”
“姓秦的,你什么态度!”张文昀上前一步挡在李傲天身前一句话顶了回去。
秦煜也并不着恼,很是怜悯地看了眼面前怒气冲冲的人,“别急着生气,你就算生气好像也不该气我,你一口一个三哥叫得那么亲,人家却不一定真拿你当兄弟看呢。”
“秦煜,你少挑拨离间!”张文昀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道。
秦煜低声笑道:“我挑拨离间?他若是当真对你们心无芥蒂,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呵,讲公平啊,我秦煜立过多少战功,两只手绝对能够数得过来,我就不信我这两只手能数过来的战功够我做这个旅长,你们又怎么样呢?他真是大方得很呢,把自己用命换来的军功统统都分出去,你们接受得心安理得,说不定吃亏的那个反倒寝食难安,想尽办法让大家平起平坐,那个人是害怕时间长了,自己处处压你们一头反而会招来怨言吧。”
李傲天神色怔了怔,虽然秦煜为人一向尖刻,但是显然李傲天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周子扬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顿时羞恼非常,“三郎,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说罢,逃也似的径直走了出去。
张文昀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三哥,他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傲天的沉默更加坐实了几人心中的想法,林昭眼眶一热,起身道:“果然假的真不了,都是我自作多情!”
眼见林昭也跑了出去,想起秦煜方才的那番话,张文昀满心的无地自容,又瞧着李傲天难看的脸色,也有些迟疑地走掉了。
李傲天抬眼看了看仍旧站在一边的秦煜,“你怎么还不走?”
秦煜只是莫名其妙地低声笑了笑,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060.远虑
春寒料峭,园子里的迎春已在百花之前吐艳,玉定辰微微笑着望向对座一身藏青色罗缎袍子的男人,似乎再怎么低调,那张俊美无筹的脸还是能够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李霄云脸上挂着终年不变的招牌笑容,很是专注地拨着杯中的茶叶沫。
“你不问我找你来做什么?”
李霄云抿了一口茶水,故作不知地道:“难道不是你闲得发慌,请我喝茶的吗?”
玉定辰苦笑道,“看你这样子,是非要我亲口说出来。”
李霄云很是无辜地挑挑眉,“恕微臣不知瑞王殿下想说什么。”
玉定辰轻叹一声,“霄云,你越发圆滑世故了。”
“殿下谬赞了,官场之中,谨慎些总是好的。”他扫了眼对方座下的轮椅,不咸不淡地道。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我也不与你废话了,我听说锦江城里有位名医,我已差人去请了他来,兴许我这腿很快便能好起来。”
李霄云神色一动,眼中一丝精光闪过,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玉定辰面上笑意更深,“我这一残废就是三年,我原以为你知道呢,我这三年中做的事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我以为你不过是自保而已。”
“我过去是一心避祸不假,可我也是人,我不能对不起天儿叫我这么多年表哥的情义。”他感慨道。
李霄云脸色沉下来,“瑞王殿下,我自己的弟弟我清楚,就算他当真别有用心,对象似乎也不应该是你吧。”
玉定辰微微一愣,摇头笑道:“你想歪了,天儿于我就如亲弟弟一般,我自不会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欺了去。”
李霄云冷哼一声,“这话你从前为何不说?现在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吗?太子离皇位虽说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也不见得就好走。”
李霄云眼中暗流涌动,“你要如何做我不管,谁做那个位置也与我无关,只是玉定辉绝对不行,他敢动天儿,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拉他下地狱。”
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意,看得面前人心头一怵,“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李霄云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耿耿于怀!玉定辰,全部都是因为你!天儿豁出性命把你从悬崖下面背上来,你倒好,装成残废躲在家里,把我弟弟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你可知道,就是一块龙涎香,险些害了他性命!”
玉定辰面上黯然道:“我知道,自那以后,天儿与我便疏远了,是我害了他。”
闻言,李霄云本就黑沉沉的脸色已是一片惊雷烈风之势,“你竟是这般想的,好得很,果然好得很,从今往后,你我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赶在他拂袖而去前,玉定辰一把攥住他宽大的袖子,“霄云,有话好好说。”
李霄云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了,瑞王殿下,你太精明,我那傻弟弟却一根筋通到底,他与你疏远,是因为他自责,自责没能早点找到你,自责没能早点救出你,自责即便他用尽全力,你还是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怕你怪他,恼他,所以不敢亲近你,谁料你竟是这般想的,我实在不知,像你这种自私的人有什么值得天儿另眼相待!”
李霄云离去很久之后,轮椅上的人仍旧是坐在那里怔怔的一言不发。
古朴醇厚的埙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苍凉,秦煜放下手中的陶埙,看着几步远处三个垂头丧气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
林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
秦煜耸耸肩,“自然是笑你们三个没脑子的可怜虫。”
“姓秦的,你别讨打!”周子扬抄起手边的石头就朝他丢了过去。
秦煜闪身避开,摇头道:“啧啧,恼羞成怒了?真是可悲,发现你们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其实一直跟你们隔着一层,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
“秦煜,你少搬弄是非!”张文昀恼火地道。
秦煜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很讨厌我是不是?”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林昭不屑地道。
秦煜点点头,“那么我的搬弄是非你们还不是都相信了吗?我真替他觉得不值,连一个你们这么讨厌的人颠倒是非你们都深信不疑,若是换成你们亲近之人来说,又会是怎样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文昀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秦煜收起面上的笑容,“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打散,没他护着我,我可不信自己能够活几天,想知道真相吗?总之,我想。”他说罢,也不再理会他们三人,便径直往回走去。
三人迟钝了一瞬,连忙起身跟上,走到营帐外,被走在前面的秦煜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又很有眼色地躲在外面。
秦煜掀开帘帐走进去,正对着桌上的一幅地形图看得专注的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他,“有事吗?”
秦煜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到桌边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以为你该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李傲天郁闷地白了他一眼,“你又没死,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躲在外面的张文昀刚想笑,就被身边的周子扬一把捂住了嘴巴。
秦煜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么说,我若真死了,你还是会为我伤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傲天不禁皱眉道。
秦煜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李傲天神色一怔,面上有些茫然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这般想过?”
秦煜冷哼一声,“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明白,到了旁人手下,只有做鬼的份儿。”
李傲天不自觉地叹息一声,“秦煜,你聪明,做事周到,不管跟谁在一起一样可以出人头地,阿昀弓弩做得好,到哪都有用武之地,子扬和阿昭也越来越有将军的样子,皇上立了太子,也许你不知道,三皇子从小就讨厌我,若是你们跟我走得太近,恐怕会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不能让子扬他们因为义气而连累整个家族的未来……”
秦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紧接着又不屑地笑了笑:“你倒是想得远,那么照你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将来投靠新皇,齐心协力对付你喽?”
李傲天沉默了一瞬,“我没想那么多……”
“李傲天,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为别人打算得这么好,我真想知道你自己呢?既然你明知太子讨厌你,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握住兵权将来让他有所忌惮,还是积攒力量有所图谋?我真的很奇怪,你要兵权,只会让他更快跟你撕破脸,你要积攒力量,更应该把这几个人牢牢拢住,岂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见他一脸茫然,秦煜不由拧紧了眉头,“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些,你的目光难道仅限于新皇的态度吗?”
李傲天哑口无言,秦煜说得没错,他的目光也只能看到未来十年,看到亡国之耻,看到灭家之恨,他一心想改变命运,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御国不亡,太子登基,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是你没想好怎么说,还是你根本没想过?”
李傲天面上一阵苦涩,“秦煜,我没想过……”
闻言,秦煜怒极反笑,“蠢货,那你想啊,现在就想,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什么来!”
李傲天脸上有些灰白,“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秦煜摆摆手,“随你,反正我也不想被你连累,你最好多暴露些弱点给我,我将来一定会踩着你的尸骨加官进爵。”
虽然不大相信他口中的话,李傲天额上还是忍不住冒出两滴冷汗,“用不用这么狠哪……”
秦煜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招呼走躲在外面神色复杂的三个人,他面上故作轻松的神情也忍不住垮下来。
张文昀懊恼地抬手磕了磕自己脑门,“每次我闯了祸,都是三哥替我担,他有了麻烦却还要想着把我推开,我竟然还会相信别人挑拨离间的话误解他,真该死!”
“三郎得罪了太子,将来恐怕险事重重啊……”周子扬忧心道。
林昭有些不解地道:“我看那三皇子挺和善的,应该不是个记仇的人吧!”
周子扬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那不一定,越是这样的人越歹毒阴险,防不胜防。”
“既然这样,想办法换了他不就是了,皇上这么多儿子,谁规定太子就非要是那个玉定辉啊!”张文昀不假思索地道。
周子扬面上一呆,林昭指着他一脸的狂热,秦煜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片刻,周子扬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文昀,以后别那么口没遮拦的!这话说出去是要诛九族的……”
张文昀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我又不是傻子。”他说着看向边上一言不发的秦煜,“喂,平日里你最有主意了,你说怎么办?”
秦煜微微一愣,别过脸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三哥对你好歹也是有过救命之恩的!”他很是气愤地道。
秦煜嗤笑一声,“没人规定救命之恩,就要以命相报,我没你那么傻。”
林昭一把推开他,“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子扬,你怎么说?”
周子扬不假思索地道:“我跟三郎是兄弟,自然要同生死,共进退!”
两人一听,顿时心中大定,秦煜故意加重了语气,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死。”说罢,不再理会几人,扬长而去。
张文昀气得一肚子火,周子扬忙拉住他,劝解道:“算了,人各有志,他跟我们本也不是一路人。”
061.调令
几人各怀心思,一副对谁都无话可说的样子,谁料不过两日,一纸调令突然打破了这令人别扭的宁静。
李傲天皱着眉头听着郭威语不成句地念着手中的军令,突然要抽走张文昀秦煜两支弓箭旅去支援攻打蟠龙寨,据他的了解,蟠龙寨地势平坦,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弓箭手……
郭威艰难地念完纸上的数十个字,不无得意地道:“这一次我可是大力举荐了二位,此一去,至少要再升一级,再见面恐怕就要称少将军了。”
收到张文昀有些不安的目光,李傲天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郭威却冷冷回了一句,“小子,军令也是你能质疑的吗?”
待他走后,秦煜似有所觉地将李傲天叫到一旁,意味深长地道:“知道吗,你变了,我还记得在南疆第一次跟你进军营时你是什么样子,也许你自己却不记得了,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憋屈一辈子。”
张文昀和秦煜走后,李傲天便开始坐立难安,张文昀不情不愿的神情,秦煜别有深意的话语,令他的担心如雨后春草一般疯长起来。
周子扬见状,轻声安慰道:“三郎,莫太担心了,弓箭旅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
林昭故作生气地冷哼一声,“我看悬,阿昀那小子,没人做主心骨就是个胆小鬼,秦煜又是个靠不住的,谁知道这俩在一块儿能出什么事。”
李傲天呆呆地坐在乱石边,憋屈吗?是很憋屈,明明不放心,却还是要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明明想去把人找回来,却偏偏要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明明知道仗该怎么打,却非要听从一个小人的胡乱指挥,明明能够预见未来,却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为什么是这样呢?难道他的委曲求全就能够让太子与他消除隔阂,和平相处?难道他的收敛谨慎就能够免除祸端,一路坦途吗?不能的,是的,不能的,既然不能,他的这些徒劳无功的委屈隐忍又有什么用处?看到一个十年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何必要为了那看不到的第二个第三个十年郁郁不安,反倒错失了眼前,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煜与张文昀带领临时抽出的一千人行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驻在蟠龙寨外的大营中,白面无须的中年副将热情地接待了二人。
待得知道此次叫二人前来只是为了送趟东西,两人顿时有些傻眼。
那人也不隐瞒,慎重地道:“我等已联络上了蟠龙寨的二寨主,他答应归顺朝廷,此番就是要你二人将这几箱金子送给二当家。”
张文昀心有不屑地撇撇嘴,没本事打就干这等勾当着实让人瞧不起。
秦煜却是满心疑惑地道:“既是如此简单,为何要我二人老远前来,营中将士众多,难道还不足以送几箱金子吗?”
那人沉吟道:“早闻郭副将手下有两个用弓弩的小将,都是少年英雄,此番不过是找借口见识一下,当然也不会让两位白跑,如此轻易收服蟠龙寨可是大功一件哪!”
又是一夜辗转,周子扬看着大清早脸沉得都能滴出水的人,低声道:“三郎,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李傲天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睛,站起身来,一脸肃然地道:“子扬,不用了,叫上弟兄们,跟我走。”
“可是,那王八蛋交代了要我等寸步不得离开,要是有人阻止怎么办?”周子扬有些不安地道。
李傲天抬起那双流光溢彩的乌金玉瞳,眼中尖锐的寒芒反而流露出另一种难言的炽烈,“他敢挡,我就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