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不搭理他,宋柏奚有点失望:“我以前听说你特别话唠,怎么其实是个闷葫芦?”
“有必要和你说话?”
宋柏奚轻轻敲着手杖,突然问:“我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了!在服务区我抱了苏承一下?”
唐淮千的眼慢慢凝了起来,寒光聚集,褪掉懒散的姿态,化成凶猛的野兽。
宋柏奚的重点却不在这里,继续问:“那你也知道的吧!水果其实是苏承买的,不是我。他对你很好。他说梨子消渴,一定是担心你喝了水上厕所不方便。”
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唐淮千的情绪向来没有形,都在周边的氛围之中。
宋柏奚又抬手去摸保温杯的纸盒,惆怅道:“我有点嫉妒你。”
“我随时可以换掉你。”
宋柏奚敛了脸上的向往,恢复常态,笑道:“这是自然,我不会蠢到去惹怒你。”
“你已经惹怒我了。”
“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我知道界限在哪里,我不想被赶回去。”
“那就别打苏承的主意。”眼中全是警告,一触即炸。
“这有点不讲理。你不要,还不许别人想?你可以去霸占,我无话说,我会去找另一个。不然你就不要管那么多。”
“我再说一次,别把他当成工具,别打他的主意。”
唐淮千已经濒临爆发,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随时都能掀起惊涛骇浪。
这种震慑总是让人畏惧。宋柏奚愣了一下,耸耸肩笑道:“你真聪明——但你太聪明了。你不知道傻人有傻福么?”
宋柏奚走了之后,唐淮千对阿同说:“去跟陈先生说,马上把他给我换掉。”陈先生是残盟会在这次活动中的负责人,四十岁的健硕男人。
阿同完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针锋相对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什么该问什么不能问,他把握得很精准。阿同颔首沉默得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就回来回报:“陈先生说,有C5驾照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一时半会儿也得不了空。而且……”
“说完。”
“听陈先生的口气,宋柏奚也是残盟会的高层管理。恐怕陈先生也支不动他。”
还有点来头,领导装傻充愣来当小兵,是体验生活来的?
唐淮千自己琢磨着,有点烦躁的样子。
阿同试探着问了一句:“影响很大的话……问下俞部长看看?”
唐淮千立即摇头反对:“他脑子有病——俞湍止也有问题,不能放在一起。”
宋柏奚刚得罪了他,可以理解。怎么连表哥也无辜中枪。阿同石化在原地。
唐淮千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整理好头发收拾妥当:“去叫电视台的人吧,可以拍了——先去跟酒店经理说一声,他们没有无障碍房间,对此我表示很抱歉。”
抱歉的结果就是这家酒店面临着被三家电视台同时曝光的处境,要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被作为第一个反面教材重点提名。唐淮千对此一点都不心软,叫了陈先生过来:“我让阿同统计一下当地酒店的无障碍设施配备情况,你可以拿去旅游局。”
接下来就是三点的善款募集活动。因为是M站的第一场活动,形式并不大,只是在中心公园的广场上。东侧募捐善款、衣物,西南摆了桌子,用作明星签名处。
唐淮千到得还算早,在靠背木椅上坐好,闲闲地转着手里的马克笔。陈先生特地拿了把软椅过来,要给他换上。唐淮千表示不需要,之前在服务区围着他打转的马尾辫新人叽叽喳喳凑了过来:“给我给我!淮千哥你不坐的话就给我啦!”
陈先生尴尬地看看唐淮千,对新人姑娘解释:“他腰不好,坐这种木头凳子会很累。”
姑娘撅着嘴有点不高兴,唐淮千挥挥手:“给她吧。我也不想换了。”
正说着,苏承从东侧入口进来,身边还有那个宋柏奚。大概是为了配合宋柏奚的身体状况,苏承也走得很慢。偶尔侧着头听宋柏奚说话,眉眼弯弯的,露出愉悦的笑意。
像是针扎进眼里。但没有多疼,反倒是起了一肚子火。唐淮千抓起手机拨了苏承的号,盯着远处一瞬不瞬。
苏承先看了眼手机屏,而后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他轻度近视,平时不戴眼镜也没多大影响,反倒显得他的眼睛略带迷离。这会儿看了一圈也什么都没瞅到,这才接了电话。
“喂?”
“过来!”
“啊?”
“正前方,直走!”
苏承眯着眼探着脖子又瞅了一大晌,宋柏奚在一旁问他怎么了。苏承刚想回答,唐淮千在电话里吼起来:“给我过来!”
“好!好!就去!”
苏承挂了电话,又很认真地跟宋柏奚说了什么,才朝这边来。
让俞湍止解决掉宋柏奚,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问题是,不但不能找俞湍止,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宋柏奚那一点小摩擦。
原因很简单,双方矛盾一致,更容易达成同盟。
俞湍止一直想彻底隔断自己和苏承,现在宋柏奚那个疯子盯上了苏承。他们两个放在一起,那苏承会怎样根本不用想。
即使不准备将苏承拉回自己身边,也要保证他平安喜乐。
那么换成另一个温柔、体贴的正常人,难道就能将苏承推过去了?
唐淮千抠着桌缝,指甲泛出青白。
这种念头只存在于理想世界中。事实上自己根本没那么大义,做不到亲手为苏承挑选伴侣这种事。
谁舍得,硬生生从身上撕扯下血肉。
唐淮千忽然一阵心悸,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怕苏承醒过来之后伤害他自己;怕俞湍止向来毒辣的手段;怕苏承不肯坚强;怕自己会再次失望。
怕的东西太多,硬生生走到无路可走。
宋柏奚说得对,傻人有傻福,思虑周全未必有好下场。
宋柏奚还说,自己可以霸占着苏承,从此别人再不能染指于他。
这才是最本质的欲望。
苏承一路小跑着过来,谨慎地看了唐淮千一眼,小心问道:“怎,怎么了?”
……
还结巴上了……
43.吵架
和宋柏奚说话就是轻松自在的样子,一面对自己就要换张面皮,唐淮千心里酸溜溜的。再想两个人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刻,反差下,如今这份疏离还真是让人心酸。
反正都是酸,不在乎是哪一种了。
唐淮千阴沉着脸不说话,也根本不去看苏承一眼。苏承被叫过来就立马被冷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好像管不住自己的眼了,视线转悠转悠就往唐淮千身上落,正正好停在他腰上。
不用他说,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蠢。脑子抽办蠢事不说,连掩都要掩出点麻烦来!
也不知道磕他那一下要不要紧。他本来腰就不好,总是在疼。一定是伤处留的后遗症。
伤处……天哪他腰上受过伤的!受过伤的骨头是不是特别脆!会不会被自己搞出什么二次伤害来!
等等……他不是巴不得自己从他眼中消失么!没道理突然叫自己过来大眼对小眼啊!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是什么问题?
苏承自知扯得有点远。磕那一下是很重,但还不至于造成不可逆伤害。只是心底发慌,脑子忍不住就开始胡思乱想。好像只有不停地神游,才能缓解自己的紧张。
唐淮千闷了半天,余光看苏承脸上真是色彩缤纷,就差画出一条彩虹出来。
越看越蠢!
唐淮千突然出声,没头没尾的一句:“离宋柏奚远点。”
“啊?”苏承没反应过来,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脸茫然。
唐淮千的气压很低,压着声音重复:“我说你离他远点!”
苏承收起脸上的呆滞,疑惑地追问:“为什么啊?”
……
为什么?因为那是个心理变态,要对着你变态。
唐淮千想了想,敲着桌面说得很随意:“哦,因为他有传染病。”
“……”苏承小心地问,“我能问问是什么病么?”
唐淮千不耐烦了,“啧”了一声:“都说了传染病!反正别跟他来往!”
苏承默默“哦”了一声,准备回头再找宋柏奚证实一下。唐淮千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皱着眉问:“‘哦’什么‘哦’?我说别跟他来往,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苏承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懂。他有什么病啊?”
“说了你懂?”唐淮千挑眉斜睨,一脸嫌弃,“没事儿了,你走吧。”
……是自己太软了所以好欺压么?
苏承认真地点点头,转身看到宋柏奚还在原地几乎没动。有几个小孩儿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去,其中一个偏了几寸,撞到他的右侧。
手杖脱手倒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随后的小孩儿不看路,一人一脚就把手杖给踢到远处去了。
他还真是永远都在被人撞。
苏承见宋柏奚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没了手杖走不了路,就准备跑过去帮他捡手杖。却见那几个小孩儿走远之后,宋柏奚抬右脚,稳稳当当地落地,然后迈左脚,跨出一大步。
之前的感觉没有错。即使失去手杖,他也是步履平稳、步伐矫健。
怎么……那只手杖还真的只是个摆设?
苏承愣在原地,有点想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身后一声厉吼,唐淮千快要气炸了:“苏承!给我滚回来!”
以他为中心,方圆五米内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有看唐淮千的,也有看苏承的。
苏承吓得心跳加速,血液全涌到头顶。又被四周探究的目光盯得脸红,整颗脑袋受热膨胀。苏承窘迫地看了一眼最近的人,尴尬地笑笑,低着头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苏承!”
好吧,再拖下去还是自己受罪。苏承三两步奔回去,站在唐淮千桌前,像是考试作弊的学生面对抓他的老师。
“我刚刚说了什么?”
苏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要跟宋柏奚来往……”
“那你干嘛去!”
唐淮千骤然提高音调,完全变成严厉的训斥了。他坐着,苏承站着,反倒是苏承完全处于低位,被他的气势死死压住。
苏承抬起眼,对上唐淮千怒气冲冲的脸,弱弱地反驳:“可是他的手杖掉了。”
“掉了就掉了,关你屁事?”
“你怎么这么说,”苏承也有点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有理,语气也就稍微强硬一些,“这还是在慈善活动进行中,连一个内部成员都不帮,还说什么慈善?”
唐淮千原本只是怒,被他三言两语挑起了恼意,瞬间又回到高高在上的王位,睥睨而视:“所以是我错了?”
怎么要胡搅蛮缠了……
“难道不是你错了?”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个雷点,但苏承还是硬着头皮,英勇无畏地点了火引子,“换位思考一下。现在活动结束,你需要你的轮椅,我帮不帮你去推?”
唐淮千瞪着苏承,良久才缓慢地开口:“收回这个比方。”
苏承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拒绝:“不收回。这是一个道理。”
“去你妈的一个道理!我瘫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三年了!这两条腿没有知觉!不会动!永远坐着!”唐淮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远处的宋柏奚,“你看看他的样子,他不能走?他哪条腿不能走?我给你两条腿,你拿着去讨好别人?俞湍止真没说错,我给你再多都喂不熟你这头狼!”
这才是最高点,情绪全部聚集在一起,一起爆发出来。
苏承心慌得要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开口的声音却颤抖着将心情暴漏无疑:“这一点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他的腿没问题,不知道他能走。”
阿同不敢来触他逆鳞,自觉地同周围的工作人员沟通,提前开始善后工作。
圈内人都知道唐淮千最是喜怒无常,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好说话,但当众发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有眼力见儿的都装聋作哑,纷纷避开现场。就是慈善组织的工作人员比较难搞,要阿同多费点心思。
明星陆陆续续走开,留得几个人不明所以,但也随大流先走再说。
一时间四周空了下来,只剩唐淮千和苏承两个人。
唐淮千恨恨地盯着苏承,一字一顿:“收回你的换位思考。”
“不收。”苏承意外得倔,硬是不肯松口妥协,“这一点我没错。我错的地方我已经道歉了。”
“呵……”唐淮千低头冷笑一声,像是找不到发泄点了,喃喃自语地重复,“换位思考……好一个‘换位思考’!”
苏承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怕,还不如大吼大叫大骂大闹来得干脆痛快。
“好吧,我也该站在你的角度想一下,不该拿你的身体来做比方。这一点我也道歉。”
再咽一口唾沫,压下狂跳的心脏,苏承继续说:“另外,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是被人这么说我也很不高兴。不用你给我两条腿,我来做你的腿,你看看我能不能喂得熟!”
唐淮千的身体猛然一震,抬头看苏承时,凤眼难得失了清明,茫然无措:“你什么意思?”
苏承也学着他一字一顿,是另一种认真诚挚:“我早就说过,我来照顾你。”
眼中是期待的光,面上却是强忍的抗拒。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纵然他最擅长统筹全局,也无法协调自己的矛盾。
唐淮千问:“为什么?”
“基于某种比较中二的心情——我想抚平你的伤口。”
苏承这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笑,浅浅的,羞涩腼腆:“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其实我不太明白。我想照顾你,或许那是个假象,我会慢慢发现。但也有可能,我会更加喜欢你。”
在一个笑容之下,唐淮千的阵营被冲散,溃不成军。
44.同偕到老
开始争执之前,唐淮千是有准备的。就像宋柏奚所说,霸占。
强横无理并不难,只要说“你给我呆在这里”就可以。只要告诉他“我要看着你,避免你和宋柏奚来往”,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没能说出口,然后再次寒了心。
以为只留存在于自己心中那一根老旧的丝线,终于无法再维系这份羁绊的时候,得到了对方的告白。
殊途同归。
归的或许不是同一个故乡,殊途也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唐淮千彻底变成败兵,却输的心甘情愿。
毕竟,这是许多年来,自己最大期盼。
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错愕也有,震惊也有,欢喜自然也有。然后沉淀下来,开始恐惧,开始疑惑。
唐淮千再不是众人眼中那个孤高桀骜的唐淮千,对着苏承卸下所有防备,彻底失去抵抗能力。
苏承挠挠头,有些为难的样子:“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困扰?”
唐淮千收回心神,从身体到精神都绷紧了:“别胡说!”
“什么?”
“别胡乱说什么‘喜欢’!你才见过我几次?你就喜欢我什么了?”一种自保方式。因为没有信心,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要将不确定的事情确定下来,才敢敞开怀抱去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