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坐在这堆信面前沉默不语,低着头,也许需要给他点时间,江言转身准备离去,挎好包,忽然她转过身,蹲下来,抱住坐在地上的邵弈桓,伏在他耳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到,“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说完站起身,走开了,邵弈桓失神地坐在那里,只听见一声关门声。
上午略带红色的阳光穿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在呆坐在地上的邵弈桓身上,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侧墙壁上是贴满了一些篮球明星的海报,黑黝黝的皮肤,怒目圆睁,大汗淋漓。角落里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篮球,鞋子被江言收拾过,终于能规矩地呆在鞋架上,早先时候它们都自由地散布在房间各个角落。
往常这个时候他还在睡觉,一直睡到下午,一般到了那时候他的一天才真正开始,但今天,他一点睡意没有,脑袋已经被这些在他面前摊开的信件填满。他换个姿势,挪动麻木的双腿,靠在床沿上,拆开一封手里的信,信纸泛黄,信封背面用很小的字标注了日期,二零一一年,是在她她大二的时候写的,不属于情书风格,只是很简单得记录了一些生活琐事和自己的心情、看法等等,没什么甜言蜜语、闺情爱怨,内容清新自然,一如她本人一般。不像是写给爱人的,更像是两个老朋友之间的往来问候。
一上午邵弈桓都靠着床沿,静静地坐在地上,一封一封地拆看着这些信件,电视机里传来体育频道解说员们激情澎湃地声音,和低头看信的他形成尴尬的对比。每看完一封,他都会仔细地叠好,放进原信封,再放到右手边,然后再从面前捡起另一封。从这些信里,他了解了她的生活、看见了她的成长,甚至见证了她的蜕变,感受到了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存在感和成就感。他惊异她起伏不定的心情变化,随意拆开的信,时间跨度大,主人公状态差别更大,可能这时候阳光天真,下一封就抑郁深沉,急需他在她身边,然后又会看到下一个她是令人刮目相看地坚强自律。不过,越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越是容易看清她最真实的一面,最脆弱的一面,因为一切都那么赤裸裸,没有什么伪装,也没有什么避讳。
午饭的时候,小杉把妈妈从卧室领到客厅,端出简单的菜肴,准备吃饭。邵弈桓从卧室出来,到厨房拿了一副碗筷,来到餐桌前,在姐姐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盛了一小碗饭,默默地吃起来了。他基本上从未在家吃过饭了,自从家里出了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主动和她们坐到了一起吃起午饭来。小杉没敢问他,唯恐打扰了这静静的难得的美好,她将菜往他身边挪了一下,没说什么,就又端起碗喂起母亲来。邵弈桓胃口不是很好,吃完一小碗就放下碗筷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轻轻把门带上了。直到邵弈桓吃完饭,小杉才把母亲喂好并送到阳台上静坐,这才自己匆忙吃起已经凉了的饭菜。
邵弈桓没再接着看信,已经足够了,足够了解江言那一句“我爱你”有多认真,也足以向他解释为什么不能放弃他,任由他自暴自弃。他把信收拾好装进江言扔在地上的箱子里,想了半天,观察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放到哪儿,这个屋子不适合它们,放到哪里他都不怎么放心,觉得会弄脏它们。最后他来到厨房,此时小杉正在洗碗,向小杉说明了请求。他想的还算周到,这些信放在他的房间里指不定会被哪个来串门的痞子给翻了出来,寄存在小杉那里最安全不过,即在自己身边,又免于自己的牵累。小杉没问是什么,没有必要问,一定对他很重要,如同他把所有全家福和奥尼尔签名的篮球都放在她房间一样。
有那么一刻,邵弈桓想要告诉江言,想和她一起面对犯下的错误,找回最初的自己,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做出这个承诺。重新振作可以,但是为什么而作,为谁而作,他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晚上她又来了,等在邵弈桓家楼下,一切照旧。邵弈桓从窗户那里看见了她,收拾好就下楼了,今天晚上要去城前街和哥们儿们一起喝酒吃饭,早就约好了的。虽然也觉得该给她一个答案、一个交代,但哥们儿也很重要,他不准备失约。江言跟在他后面,两个人都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前一后地走着。
晚饭很热闹,骂骂咧咧的汉子们光着膀子喝着酒,吃着这里的特色鲜虾,今天顾辰也来了,坐在邵弈桓的旁边,和他们熟络地起哄开玩笑,不时和邵弈桓耳语几句。江言一个人坐在他们不远处,忍受着蚊虫叮咬,没心思吃什么东西,她的面前只放了一杯茶,店主看她没点菜,也懒得过来换上热茶。邵弈桓做的位置面朝向她,没有直视过她,只是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她。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江言发火的缘故,还是那些信在作怪,别人递给他一瓶酒的时候,他竟然借口伤口没完全愈合,拒绝了,虽然江言原本也没打算过去阻止他,但看到这一幕,她突然想流泪。期间邵弈桓去过一次洗手间,江言看他的神情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没阻止,今天的一切活动她都不准备阻止,原计划就只是跟着他,让他知道她会陪着他而已。
“什么事非要躲在这里说?没有‘牛奶’了吗?”在洗手间里的时候,邵弈桓给顾辰发短信把她叫了过去,在远离那群人和江言的地方,顾辰看着邵弈桓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给过她药了?”
“谁啊?我给的人太多了?”明白他说的是谁,还是看着他挑衅地说道。
“江言。”
“哦,给过,看她被你折腾地挺辛苦地,让她……”
“别打她的主意,以后别再给她那些药,跟你的人都嘱咐好,离她远一点。”
“你不是很烦她吗?怎么,开始护着她了?”
“与你无关。”
“别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别给自己找罪受,你我都清楚我们才是一路人。你和她,那是两个世界。”
“你扯太远了,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说完就走了,回到一群热闹里面。
顾辰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准确的说,她不相信那是邵弈桓说出来的。她不爱邵弈桓,但是这不影响她对他那强烈的占有欲,邵弈桓很招女生喜欢,以他的外貌,接近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他就像一件优秀的物品,一件美丽的衣服,她可以穿不下,但不能穿在别人身上,成为别人的东西。
等到人群都散开的时候,江言已经很困了,一帮人准备再去“黑猫”找乐子,没坐车,嬉闹着互相搭拉着走过去,路不是很远,也就几条街。邵弈桓没醉,慢慢地走在后面,也没加入他们的插科打诨中去,只偶尔说道几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和江言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似乎是恒定的,不缩短也不延长。
走到门口,邵弈桓借口不能喝酒准备先回去,几个哥们不让,开起江言和他的玩笑,最后见他实在没兴致就放他走了,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顾辰复杂的目光,没理会,转身离去。
“不困的话去江边走走吧,我有话跟你说。”拐过借口,他扭过头,走近江言,对她说到。
“走吧。”简单地说了一句,跟着他朝江边走过去,两个人都渐渐放慢了步伐。
现在江言不再跟在他后面,而是和他并肩而行,穿着高跟鞋的她及他鼻尖,每次这样和他走在一起就特别踏实,尽管他的世界对于她很危险。
“对不起,关于所有一切”走在路上,他说到。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在别人的生命里扮演这么重要的角色,谢谢。”
“我以为你早就能感觉到。”
“我是早就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他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不”
快到江边了,他们穿过马路,路上车还挺多,江边广场上跳舞地已经散了,只有一些像他们一样的散步的人。清凉的江风吹过来,很是舒爽,此时此刻,他们可以是最平凡的一对情侣,这段时光多么珍贵,可惜中间穿插了太多的东西,将他们暂时隔开。邵弈桓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内心在围绕一个个话题苦苦挣扎,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更不确定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来陈述。江言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该说的她之前已经说的太多了,该做的她也已经都做过了,现在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有邵弈桓有发言权,江言等了这么久,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这么边走着边安静地等着他。
“我如果再说什么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之类的话,你是不是都不会听进去?”
“不,”她摇摇头看着他,“今天你说什么我都听,如果你还坚持让我放开你,我保证离开,再也不来打扰你。”
“值得吗,做这么多?”
“至少我没觉得浪费。”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做不到。”
“你还有我,如果你愿意。”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相信我。”
“一个人也许做不到,但有人一起分担就不同了”
“你会受伤的,这段时间你就应该感受的到。”
“比起失望,受伤算什么。”
“你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人。”
“讨厌吗?”
“喜欢。”
突然,时间仿佛凝固了,瞬间安静,邵弈桓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两个字,多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多久没喜欢过身边的东西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江言吃惊地看着他,没料到他的这个回复,他也很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如释重负,真个人温暖了起来,仿佛正慢慢靠近一团火焰,久违的暖意袭来。
“你说什么?”她望着他,屏气问到,抑制住眼里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到。
他不回答,还没合上的嘴停在那里,看着她,手足无措,像是捣蛋的小孩被人抓住了把柄。
“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他转过身去,躲开她的眼神,“去吃点东西吧!”
她没有追问,跟在他的身后,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十五章
英国的邀请函已经寄过来了,爸妈整日拿着聘书展示给亲戚们看,出去也是逢人便说自家闺女如何优秀,要到国外名校去任教,没人注意到江言的苦恼。这苦恼没有阻止她做出牺牲的决定。拿到聘书没多久她就给斯科特打了电话,英国那边很多事情是他帮忙联系处理的,如果改变主意,她觉得应该先告知一下斯科特比较好。听到她不去的消息,斯科特很是不解,好在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要不然江言真有可能把邵弈桓的事告诉他。斯科特告诉她,尊重她的决定,但是他会一直等她,不久他会申请再来中国,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这段感情,即使江言从未给他过什么明确的身份。
对于斯科特的感受,江言再明白不过,这就像江言追逐着邵弈桓一样,只是没她那么深,如今她也只有有负于他人了,为了邵弈桓,她选择了让另一个人像当年的她一样苦等。
拒绝英国高校聘请的事让家里人很难接受,之前的不舍即刻转变成不解和责备,责怪她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加上最近江言古怪的行踪、疲惫的神态,家人更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她不打算再瞒了,主意已决,任何反应她都不再担忧。她甚至没有隐瞒邵弈桓吸毒的事实,这不算什么,因为她相信不久就会戒掉的,但这对父母来说却是晴天霹雳,难以接受。少不了的轮番劝说,最后面对江言的固执坚持,家人不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和她说什么。
“那孩子吸毒多久了?”江言准备出门时,父亲叫住她问到。
“三年吧。”
“你呢?因为他,碰过吗?”
“什么?”
“毒”
“没有,有一次差一点不知情地碰着了,他夺过去了。”江言想尽力为邵弈桓在家人面前说些好话。
“这是你的选择,我知道根本说服不了你,也不打算再劝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骨子里是个好人。”
“你妈那里交给我吧,关键是你自己,别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知道了,谢谢爸!”江言最受不了的就是父亲的无条件支持,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他都站在她这一边,面对父亲的理解,感动的想哭,她上前抱住父亲,感谢他的理解和支持。
“有事别再瞒着我们,需要帮忙告诉我们一声。”父亲拍拍伏在他身上的头,说到。
从家里出来,今天心情出奇的好,开车来到邵弈桓的家里,事先没有给他打电话,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江言就是想径直过来,想赌一赌。
开门的是他的姐姐弈杉,“他在卧室”弈杉柔声说到。江言赢了,毫无疑问。通常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桌球厅或是朋友家赌博,但现在,他在家。
邵弈桓靠在床上看电视,见江言站在门口,冲她她笑了一下,顺手调起台来,她没进去,环顾了一眼房子里放的乱起八糟毫无秩序的物品,问到,“待会儿准备去哪儿?”
他坐起来一点,头偏向她,说到,“晚上去‘时光’,今天该我值班,下午还没安排,看球赛吧。”说完话,他竟然没忍住笑了一下,是那种青涩的笑,然后又马上把头转过去换起台来。
江言看他笑了起来,慢慢走进来,靠在放汽车模型和篮球纪念品的橡木柜上,很放松满足地看着他,阳光照着他的脸颊,映照出熟悉的轮廓。他的胡茬该刮了,又短又密,扩展到了耳边,江言不喜欢蓄胡子的男人,总觉得不干净。她现在就想把他收拾的干干净净地,好像这样她才会放心,才能完全确认他是属于她的。
听到他的话,她问到:“我还不知道你在‘时光’工作。”
“你以为我只是去那儿打球吗,我是看场的,每周三四五。”
“收保护费?”
“含蓄点好吗,在那儿防止有人闹事,人不犯我们,我们就不先犯人。”他朝着她说到,没了以往的冷酷和淡漠,掺杂了许多温情。
“下午呢?想做些什么?”
“不知道,看球赛吧,四点半的时候湖人主场赛。”
“就不想做点别的吗?”
他好奇地问到,“你有什么主意?”
“你会听我的吗?”
“别为难我就好。”
在江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下,邵弈桓答应和她一起收拾他那杂乱的卧室。开始话不多,对彼此都还挺客气,目睹宿舍的惨状,邵弈桓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懒散地站在一边不想动弹。江言一会把他推到一堆臭鞋旁边,一会塞给他几件脏衣服,让他拿到洗手间泡着。他嘴里嘟囔着,蛮不情愿地抱着一堆堆东西,皱着脸小跑到洗手间,扔在那里就不管了。看见江言扯窗帘的时候够不着,他就站在靠门的地方看着傻笑,并不急着过去帮忙,直到江言再三叫他,他才止住笑声,故意慢慢地挪过去,随手扯下了落满灰尘地窗帘。
他们一起把沙发挪到了客厅,这样方便拖地,房间长时间没打扫了,露出来的地面和被家具覆盖的地方有明显的交界线,邵弈桓端来水,江言用拖把拖干净地面,该换水的时候就使唤他去换来,要挪什么大家具就让他赶紧过来搬开,在她拖地的时候,他则把自己的东西分好类,暂时装在一个个褐色纸箱里,要等到大扫除结束后才能重新摆放。将沙发那块空地打扫完后,两个人已经累的大汗淋漓,邵弈桓一屁股坐在刚拖的地上,懒得再动弹,江言稍微休息了一下,看一眼劳动成果就又拉着邵弈桓站起来,要他把床挪到干净地方,好把床下面都拖干净。床下面的灰尘积得很厚,还找到了一个旧的遥控器和他的一件白色T恤,只不过现在已经看不见白色了。江言还在床下找到了一本书,《盗墓笔记》第五本,她打开,看见扉页上写着“给我最爱的儿子,你永远是我最成功最骄傲的作品!父:邵承韬”。江言没交给正在擦洗电视柜台的邵弈桓,悄悄地把它放在书柜的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