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们这兄妹俩,这么说我得一辈子规规矩矩喽?”
“后悔了?害怕了?”
“确实害怕,但不后悔,很荣幸。”他笑着说到。
听见嫂子上楼的声音,江言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邵弈桓道了晚安,随后两个人都进入了梦乡。
没过几天江序就带着父母的责备回了浙江,江言按照计划留在襄樊,陪着邵弈桓。她放弃了找工作,邵弈桓身边离不开人,更离不开她,反正依靠着从西餐厅获得的收入在这个中等城市也能过得很好,倒不如好好在弈桓身边专心照顾他。
弈桓和江言一起咨询了江序介绍的医生,医生现在正在南美做实地医学研究,只能视频会诊,给他们一些指导而已,并不能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帮助,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江言上网查找了很多关于戒毒的资料,也去医院找过一些医生,咨询戒毒的相关事项,最近经常和一个姓赵的医生联系,他为江言准备了很多医学资料,都是事先筛选过的,方便她看懂。江言没想过把邵弈桓交给戒毒所,里面的环境实在不恭维,她坚信谁都没有自己照顾的好,她必须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旁。
一个下雪的早上,江言踩着咯吱咯吱响的雪,裹紧大衣迎着风低头走着。还在飘扬的雪花乘机钻进她的脖子里,瞬间融化。她提着一袋蔬菜往弈桓家走去,翠绿的颜色在雪白的背景里左右摆动,蹭着江言的厚呢子大衣,懒散地摆动着。弈桓正在接受赵医生的药物治疗,依靠药物来抑制对毐品的需求,在身体受不了的时候让他进入昏迷状态,等到那一阵儿过去之后醒来就好了,但是这样治不了根,清醒的时候毒瘾还是会犯,他的身体还是保持着对毐品的渴求,药物抑制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而已。
弈桓开的门,屋里空调温度开的很高,他只穿了一件纯棉家居裤和一件蓝色条纹的开襟羊毛衫,赶快接过江言手里的蔬菜袋子,把她让进了屋,然后迅速关上了门。江言抖落身上的雪,脱下大衣放到弈桓卧室里,马上来到邵妈妈的房间例行先看望一下,一切都还好,今天弈杉又给她加了一件保暖衣,看上去就像陷在一推鹅毛里一样,只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弈桓走进了,蹲下来,理了理邵妈妈的裤脚,把裤边都掖进保暖鞋里面去,然后站起身,把她推到客厅里去,面朝窗户,让她看看外面洁白的世界。弈杉和江言则拿着要洗的衣服进了浴室,放进洗衣机里,注入水,让它自己转动着,两人又回到了客厅。弈杉端来一盘果盘,放在江言面前,招呼着江言尝尝昨天刚买的新鲜水果,弈桓给邵妈妈拿了一块,蹲在她面前为她慢慢吃下,手法很温柔,还不时给她擦掉嘴上残留的汁液。
劝弈桓去看看邵妈妈没有花太多功夫,他挺配合,刚开始只是过去看看,偶尔帮弈杉把母亲抱上床,平时没什么事还是避免和母亲单独相处,好像他也知道之前是自己不对,单独相处会愈发愧疚。度过了那段最初面对错误的时间,现在好多了,反正他也没事,多数时间待在家里,和母亲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也没人逼他,都是他自己主动的。邵妈妈不是不会走了,只是不愿意再站起来,全身都没力气,弈桓就每天推着母亲下楼溜溜弯,散散心,看看风景。
弈杉和江言坐在沙发上照着书在学习针织,两个人都笨手笨脚的,学了快一个礼拜了还停留在初级阶段。任由线团在地上滚着,两个人讨论着小区里的新鲜事,弈桓坐在沙发靠背上,身体朝着邵妈妈方向,头偏在两个人中间,嘴里嚼着水果,不时插进她们的谈话,或者把跑远了的线团给踢回来。
中午还是江言和邵弈桓在厨房里忙碌着,弈杉看着母亲,饭菜上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弈桓吃了药推着母亲走到餐桌旁,把母亲安置好后才坐下吃起饭来。江言问弈桓最近感觉怎么样,药物治疗效果明显不明显,弈桓不想让她失望,只说继续观察吧,时间太短看不出来。就在吃完饭收拾碗筷的当儿,门铃响了,弈桓正在厨房放盘子,江言开的门。
来的是顾辰,她更瘦了,眼窝深陷,黄色鸭绒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保暖衣,下身紧身裤还沾着弄脏了的雪。她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彩,江言认识他们,在“黑猫”经常看见他们,都是不重要的跑腿的。
江言摘下围裙,问到,“有事吗?”
顾辰直接走进来,后面两个人也跟了进来,她看了看有点诧异的弈杉,转向还站在门口的江言说到:“我找弈桓。”
“找我什么事?”弈桓从厨房出来看见她,问到。
顾辰走过去,凑到他面前说:“我们的人被打了,货都被西城那边的人抢走了,一点都没留。”
弈桓皱着眉,向后退了几步:“这些都与我无关了,你们来这里也没用。”
“小翔子是你的好兄弟,现在他都断了一条退了你也不管吗?”
“小翔子?”弈桓问到,“他怎么回事?”
“他没了一条腿,”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说道,“西城人干的,小翔子在他们地盘上卖毒被抓住了,他们就直接砍掉了他的一条腿,欺人太甚。现在我们准备和他们来场对决,涛们都在‘黑猫’商量着,你带着他们打赢过西城人,我们现在需要你。”
“小翔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血流的太多,估计活不下来了,他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不能不管他!”顾辰步步紧逼道。
“涛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不动脑子去送死?”
顾辰激到:“你去不去他们都会去的,愿不愿意看着他们去送死就看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多少人?”
“所有人。”
邵弈桓看了江言一眼,无奈摇摇头,对她说到,“对不起,我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江言什么也没说,全程站在那里,看着邵弈桓套了件厚外套就跑了出去,顾辰他们紧随其后,走时她看了一眼江言,露出胜利的微笑。江言放下手里的围裙,来到厨房开始洗刷堆在那里的碗筷碟盘,双眼无神,洗刷的频率都一样,不快不慢,像是把这当作这一辈子都要做的全部工作,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它们。
弈杉走进了拍拍她的肩膀,极尽可能地寻找宽慰她的理由,江言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收拾好餐具又打扫起客厅,做一切她能想到看到的事,想让大脑和内心能和双手一样忙碌起来,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打扫完客厅,弈杉拦住了准备拖地的江言,把她拉到沙发上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弈桓马上就会回来,他只是太善良不忍心看兄弟去送死。江言努力说服自己他不是去打架,而是去阻止一场战争,可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就会依然担心,担心他会受伤,更担心顾辰那个邪恶笑容后面的暗示。
事情按照江言最担心的方向发展着,弈桓没能阻止这场斗殴,不仅如此,他还参与其中,因为没有他,他们毫无胜算。一百多人手持钝器对立着,西城老大走动涛面前,挑衅地让他问候那个被他砍死的小兄弟,他身后的人把小翔子那条被砍掉的腿扔在中间空地上,涛怒不可遏,挥手就是一拳,将对方打翻在地,身后的人看他们两已经扭动成一团,仿佛受到了将领的鼓舞,挥舞着棍棒砍刀,“英勇”地厮杀起来。弈桓很久没参与过这种事,加上最近戒毒身体不好,一直处于防守状态,好在他比较冷静,躲避有方,没受到什么致命的伤。
这次准备太仓促,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虽说两败俱伤,但总的来说还是邵弈桓这边占下风。没多久,雪地上只剩下破碎的脚印和殷红的鲜血,两拨人各自搀扶着伤员飞也似地回去了。回到“黑猫”,邵弈桓简单的处理着伤口,流的血已经染红了羊毛衫,简单撒上止血药,套上外套,没再听涛哥做什么总结陈词,径直走过去,丢下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我是为小翔子回来的,以后你们谁都不要再来找我。”扯下系在腰间的白纱布,准备走出去,涛冲他的背影说到,“第一次在‘黑猫’见到她是如何管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女人早晚是个祸害,我他妈早应该把她给解决掉的。”邵弈桓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靠近他后弯下腰,低下头凑到他脸前冷冷地说道:“你要是解决了她,我就解决掉你的一切。我能救你一次就能让你再死上千百次,别忘了。”说完站起来,按住伤口,在所有人惋惜地注视下走了出去。
天快黑了,又开始下雪了,风开始刮了起来,刺骨的冷,江言独自站在弈桓家里的阳台上,任风吹着,雪花打在脸上有些疼,她没闭上双眼,任它们钻进眼睛里。弈杉拿过来她的外套给她披上,她没动,没过多久,就被风吹掉在地上,沾上了雪渍。她擦净被雪弄湿的眼睛,朝下望去,正好看见邵弈桓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慢吞吞地朝楼梯口走过来,在雪地里他显得那么渺小无力,弓着背前行,江言仿佛还能看见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身后拖着一串脚印,旁边还点缀着其他东西,江言猜到了那一抹红是什么,尽管她不想看见,不想知道。失望就是一把把匕首,像雪花一样钻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一直疼到心里。
邵弈桓扶着墙进来的时候,江言还站在阳台上,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弈杉看见他这个样子吓坏了,赶过来扶住他,要把他扶进卧室去,他看见江言站在那里,撑着弈杉来到阳台,他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披在她身上,小声说道;“对不起。”江言没转过头来,眼前无神地看着楼下他刚刚留下的那一行脚印和血迹,眼神凄惨:“为哪件事道歉?”邵弈桓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你先进来好吗?”
这时候她才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白粉,递给他,“还给你,”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存心搜你的房间的,只是想找那些被你藏起来的信,没想到把它给翻出来了。对不起,还给你吧。”
邵弈桓说不出话来,没有去接那带东西,双手垂着站在那里,是的,他还在吸白粉,药物治疗根本没什么效果,只能让他一直睡觉,瘾还在,有时候甚至昏迷了还是很痛苦,一直痛苦到醒来,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许诺只吸一点点,下次一定坚持住,结果一直这么欺骗着自己,欺骗着江言,欺骗着所有人。
他低下头,无力地说道,“先进去好吗,先进去……”江言转过身走了进去,把白粉放在桌子上,穿好大衣,准备系上围巾,看她要走,邵弈桓说道:“我怕让你失望才选择骗你的,我想让你看到更多好的东西,我怕你难过,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谢谢你为我着想。”系好围巾,甚至没有转过身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门口,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拍上了门,在关门的那一霎那,邵弈桓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客厅里。
第十七章
因为失血过多,接下来好几天邵弈桓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用酒精清洗伤口的时候才会疼的醒过来一会儿,其他的地方都是一些轻度瘀伤,只有腹部处被划了两道十二厘米左右的伤口,好在不是很深,没有必要去医院。江言没有再来邵家,她给赵医生打了电话,请他到邵家去看看邵弈桓的伤势,赵医生回来后向她说了邵弈桓的情况,也就放心了,不过还是没打算去看他。
一天江言从梦蝶家回去的时候,刚到楼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邵弈桓站在那里等她,他看见了她,等她走过来。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一看就是大病初愈,虚弱地站在北风中,手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江言走过去,看着他冻的发紫的嘴唇说到:“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叫赵医生过来的吗?”他的声音还很虚弱。
她没否认,走过去扶着他:“我送你回家,外面太冷了。”
他没有抵抗,顺从地被她牵着走,两个搀扶着的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紧密的脚印。
“对不起,”坐在车里,他偏过头说到,“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
“我已经习惯了。”
“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对吗?”他痛苦地问道,不知是伤口疼痛还是这句话不愿意问出口。
江言看着前面的路,开着车,没有看他,说到:“不管怎样都不会影响我继续留在你身边,一直到你恢复。”
“我只想知道我们,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你离不开的东西很多。”
车里一阵安静,邵弈桓无言以对,看着窗外,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心一个劲儿地下沉下沉。
“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你知道在我们之间,一直是你掌握着主动权,我一直在被动着付出着,包括爱情,我也只能等待着被你垂爱。这些我都不介意,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这种一味的委曲求全有没有结果,有没有意义。”
“你还觉得你是被动的吗?”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从我开口说爱你的那一刻,局势就转变了,你还不懂吗?”
“我好累,要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给过我爱,或许我会更坚强。我的要求太多了,发生这件事要怪我,错在我。一切按照我说的来,给你的压力太大,这样你也不好受。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发生了太多事,我需要时间想想,想想该怎么面对你。”
“求你别这么说好吗?”他痛苦地说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踏实,很满足,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求你别再多想,别离开我好吗?你不在的时候不知道我有多想见到你,你走的那天我好担心会失去你……”
“我不会离开你,我答应过你的。”她打断他,害怕继续听下去会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有些事是必须清醒地解决好,她不愿意这么马马虎虎地让它过去。
“但是你也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到家了,她说到:“先回家吧。别再说这些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下车扶他上楼,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执子之手了。
看见江言和弈桓一起回来,弈杉很开心,连忙把他们让进屋里。江言把弈桓扶到床上,盖上被子,让他冻僵的身体得到温暖。她拿过来药盒,测了测邵弈桓的体温,烧还没退,难怪刚才牵他上来的时候手那么冰。问过弈杉他早上都吃了些什么药,江言又拿出几种药片,端来温水,帮弈桓服下。弈桓像个听话的孩子,规规矩矩地按照江言说的来做,安静地看她熟练地做着这些琐事。
收拾药箱的时候,听见弈桓诧异地叫了声“妈”,江言扭过头,吓了一跳,邵妈妈站在门口,她一个人,没有要弈杉搀扶。江言吃了一惊,竟呆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还是邵妈妈先开口,把她唤回神儿来。“小言,我能和你说会儿话吗?”邵妈妈的声音和容貌都很慈祥,甚至带着一些谦卑的语气。江言还没来得及回答,弈桓先抢着说到:“妈你怎么……我去叫我姐。”说完就要硬撑着下床,江言拦住他,要他别乱动,小心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别大惊小怪的,我很好,就是想和小言说会话,可以吗?”邵妈妈还是站在门口,等着江言的回答。江言掖好邵弈桓的被子,缓过神来,走到门口,搀扶着她,说到:“当然了,我来扶您。”
她们坐在客厅里,外面的冰雪世界把客厅映的一片通亮,弈杉出去买菜去了,只有江言和邵妈妈坐在那里,邵妈妈拉过江言的手,仔细端详起来这个天天待在自己家的女孩儿,并不急着说话。江言先问到:“阿姨,您身体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弈杉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