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没事儿,只是觉得没有站起来的必要罢了。”
“哦,那以后这轮椅就用不着了吧。”江言试探性地问道。
“留着吧,说不定哪天又用得着了呢,”邵妈妈叹着口气说道,眼睛看着弈桓的卧室方向。瞧见江言没说话,她继续到,“本来准备去找你的,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正巧你就过来了,看来想见你的不只我一个人。”
“您找我有事吗?什么事你就说吧。”
“阿姨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求不求的,您直接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你做得到,并且你一直都在做。我想求你不要放弃小桓,不要掐灭他的希望,好吗?”
“我不会离开他的,直到他好起来。”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邵妈妈看着江言低下去的头,“我知道你不会离开他,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想说的是,他爱你,我看得出来。”
“我只是有点难过,给我点时间就好,”江言看看窗外,吐了口气无奈的说到,“耍耍小脾气吧,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邵妈妈握紧她的手:“我也希望只是这样,好孩子!自从你出现,小桓就在慢慢变好,我从他身上逐渐找到从前的影子,这些变化又让我看见了希望,你可能还不能明白一个当母亲的心,他就是我的全部,他和小杉是我活着的全部动力。”
“我知道,他也几乎是我的全部,”江言苦笑着,“但是要和他身后的那些朋友,那些过去争夺他,我不确定能不能赢,那天顾辰把他带走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迈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种要永远失去他的感觉。我真的害怕了。”
“如果他当时不去,对自己的兄弟们不管不顾,你还会爱这么一个人吗?”
“……”
“小辰这孩子……先不管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但至少小桓不是个冷血动物。他去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他变了,不是吗?”邵妈妈的语气一直很和缓,冷静之中带着一丝哀求,“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以前留下来的烂摊子,怎么做都是他的错,你生气是应当的。只要你还爱他,只要你不放弃他,我就放心了,这个家就有希望了。”
“阿姨你太高估我的作用了,我只是在做些最简单最普通的事。”
“不,”她打断她,“是你太低估你在小桓心中的位置了,我很高兴小桓找到了自己爱的女孩,我更高兴小桓找到了对的那个女孩。”
“如果可以,真想带他永远远离这些烂摊子。他遭的罪够多了。”江言扶着额头说到。
小杉是和赵医生一起回来的,赵医生提着刚买的菜,说笑着进了门,江言跑过去接过菜,一边放到厨房一边将邵妈妈的喜讯告诉两个人,赵医生询问着一些情况,小杉则忍不住哭了出来,江言过去轻轻搂着她抽搐的肩膀,小声安慰着。弈桓听见了动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江言过去扶着他坐到邵妈妈身边,赵医生觉得没有多做检查的必要,只让别做太多运动,一切慢慢来。弈桓打趣道:“妈你这次倒好在我前面了。”“你也快了。”弈桓搂住母亲,诚恳地对她说到:“我会的。”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弈杉和江言下厨,赵医生在客厅和邵妈妈还有弈桓聊天,饭桌上,弈杉和赵医生坐一侧,江言和弈桓坐一侧,赵医生第一次在这里吃饭,有些放不开,弈杉偶尔会给他夹些菜,又避免做的太明显。江言和弈桓互相使了个眼色,默默低头吃起饭来。吃完饭小坐一会儿,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邵妈妈准备去午休,赵医生起身要走,弈杉送他出去了,两人在下面的花园里聊了好一会儿。
“注意到没?”江言坐到弈桓床边,将一杯热牛奶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
“我姐和赵医生对吗?”看江言心情不错,他直起上身坐着说道,“两人好一阵儿了。”
“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伤的是肚子,又不是脑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就在给我治伤的这段时间,他还行吧,至少能照顾我姐。”
“你妈估计也知道的十之八九了。”
“不清楚,毕竟,她整天待在房里,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你错了,她太清楚了,比你我都要清楚。”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妈找你说什么了?我是说,你,你这转换太大了,弄的我好生惶恐。”
“害怕吗?害怕以后就别再惹我。”江言轻松地说到,把牛奶递给他。
“绝不会了,真的,这次我昏迷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管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怕你以后再也不来见我,更怕失去你。”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面对你,我怕控制不住爆发,会冲你发脾气。”
“我宁愿你冲我发脾气,这都比不理我强。”
“你在暗示我以后还会气我吗?”
“不是的!”他急着解释道,“我已经对他们说清楚了,和他们彻底断了,以后咱们的生活里不会再出现他们了。”
江言凑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敢言而无信……”
“就让我永远失去你。”他打断到。
“还是换一个吧,”她说到“这个有点难。”
邵弈桓被她给逗笑了,摇摇头说道:“你就是个密。我看不透你,但你却能轻而易举地把我看穿。”
“所以你比我幸运。”
“不,我想懂你,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我想照顾你。这次你生气,我什么都做不了,任凭你摆布,拼了老命也想不出办法来挽留这份感情,只能徒劳地等判决,我希望能做点什么,为了咱们。”
“你爱我吗?”
“我爱你!”他肯定地说,不带丝毫犹豫。
“这就足够了,足够永远留住这份感情了,”她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睡吧,还有,我爱你!”
梦蝶搬去北京快一个月了,虽然大城市的财富与奢靡风气大大削减了她的优越感,但相比之下,围绕在她老公身边的风吹草动更让她感到不安,思虑再三,还是来到了北京。其实她的生活在哪儿都一样,日复一日地睡觉、逛街、晚会,孤独空虚这件事只要不去想它就感觉不到。齐宋准备两个月后结婚,对方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温柔内敛,体态微显丰腴,是个秀外慧中的乖女孩,梦蝶见过,映像不错,有时没伴儿的时候还会一起约出来吃个饭,聊会天。齐宋没告诉她关于他的过去,梦蝶也懂得,过去就像不存在一样,任它烟消云散。他们准备在北京长久定居下去,已经买好了房子,里梦蝶家不是很远,停留在襄樊的过去,他不愿提起,尽量撇的越干净越好,现在他只想安心地开始新的生活。
听闻了江言最近的情况,齐宋寄过去很多有关戒毒的书籍和资料,梦蝶则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一大包抑制毒瘾的药,都是进口的最先进的,他们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他们两对邵弈桓的接纳完全是出于尊重江言的选择,从没否认过,和邵弈桓在一起,江言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付出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们感到很惋惜,很不公平,因为自己的,别人的生活都在往前走,而江言的,却拉拉扯扯,止步不前,而这,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话说江言这边,几周前刚和弈桓搬了出去,离市区较远,接近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弈桓爸爸在这里有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很早以前就买了,用于投资的。这是邵妈妈的主意,邵弈桓病完全痊愈后没几天她就去找了弈桓的父亲,提出要这处房产的所有权,这是他公司倒闭后所拥有的最值钱的一件财产了,但所有一切都比不上他的儿子重要,邵父没有说什么,不顾新妻子的阻挠答应了她的全部要求。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他,还是在他的新家里。说完正事,一如既往地高贵地站起身,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江言打电话,把江言和弈桓从江边紫薇花园叫回家,说明了她的想法,将房产证和钥匙交到江言手里,她的理由没有任何漏洞,她的身体已经很好了,弈杉也在家里附近找好了工作,和赵医生感情稳定,照顾家里完全没问题。弈桓必需暂时搬走,到别人不知道的安静的地方去,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江言和他一起,帮他戒掉毒瘾,家里已经不需要他留下来照看了,他们可以安心地住到外面去。
“就先委屈你,要再麻烦你了。”邵妈妈对江言说到。
“没有,只要他能好起来。只是,家里只有你和弈杉姐,我有点不放心,要万一有个什么事儿……”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去吧,听我的,”她缓了缓说道,“经过上次那场冒险,我现在必须尽我所能,给你们扫清障碍。”
“听我妈的吧,”一直没说话的弈桓插嘴道,“明天就走。”
经过这么长时间,江言的爸妈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反感邵弈桓了,虽然也谈不上喜欢。他们对邵弈桓的态度就和齐宋、梦蝶一样,既然孩子这么选择了,他们也只有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尤其是江父,对江言的固执再清楚不过,劝阻的企图失败后就开始做起她的后援力量来,在她需要的时候帮一把。但是听到江言要搬出去和弈桓单独住的消息后,还是接受不了,花了他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一边的江母已经开始大呼小叫地数落起来,江父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江言解释了好久也没能让江母平静下来,她是不打算接受女儿未婚就和一个瘾君子住到一块儿的这个事实了,即使她隐约感知到可能像之前一样,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这时江父站起来,叹了口气,说到:“先去收拾东西去吧,明天走的时候我开车送你们。”说完摇摇头,穿过客厅,出去了,不顾身后江母还没反应过来。
梦蝶寄过来的戒毒的药作用不大,和糖果的功效差不多,只能让弈桓暂时忘记毒瘾的存在,并不能让它真的不存在,一旦发作起来,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来这里最初几天,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弈桓心情很好,每天傍晚吃完晚饭和江言出去散散步,这里远离市中心,如果站在窗前,往远处望去,还能看见一大片农田。
最减轻痛苦的办法就是让他睡着,或者说让他保持昏迷状态,每当毒瘾发作,江言总是先放弃的那一个,她会慌忙地找来药丸,让他镇定下来,渐渐睡着。第一次看见弈桓毒瘾发作,跪在地上打滚,浑身抽搐,汗水打湿了的衣服贴在后背上的样子的时候,江言害怕的哭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这份罪,自己所能做的只是抱着他不让他抓伤自己的身体。她寄希望于那些药,心怀侥幸,但愿每经历一次,毒瘾能减轻一点,当然了,这只是她的美好幻想而已。药丸断不了毒瘾,只能缓解痛苦,让人暂时逃避戒毒带来的折磨而已。
这天像往常一样,他们正在附近的一个花园里散步,逗弄着几个小孩儿,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江言瞧见弈桓额头出现一层密密的汗珠,汗珠越来越多,江言握住他的手,已经开始出现汗水了,双手轻微颤抖,他咬咬嘴唇,调整呼吸,对江言说到:“我们回家吧,别吓着孩子。”江言牵着他的手,压制住他的颤抖,一起上了楼。
刚进门他就跪倒在地上,江言锁好门过来扶起他,把他放到沙发上坐好,他的手颤抖的更加剧烈了,嘴唇也渐渐失去血色,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江言拿过来一条冰过的湿毛巾,擦起他的额头和双手,弈桓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过猛,毛巾掉在了沙发上。“听着,在我还清醒的时候,听清楚我说的话,按我说的做。”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言捡起毛巾,挣脱一只被他捏的生疼的手,整理着他的额头,“我知道怎么做,你别说话了。”
“不是,”他抢到,“不能再这样了,靠药物太慢了,说不定……”
“不要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不行,这样是戒不掉的,”他痛苦地将头转向一边,“只会让我对这个药也上瘾,咱们得来硬的。”说着他一脚踹开了桌子上的药丸。
江言犹豫着,没有弯腰去捡洒落一地的昂贵的药,“你会撑不住的,这会要你的命……”
“我没时间和你争执,我怕待会儿会妥协,现在把话说明白,”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使劲咬着嘴唇说到,“药藏起来,无论我待会说什么你都不要给我,你离我远点,我怕失去理智伤到你,我昏过去以后你再过来,只要没停止呼吸就别理我,懂了吗?”
“懂了,”江言担忧地答到,“我会一直在这里,别怕,你能做到的。”
“嗯,离我远一点,别担心……”他把头使劲往沙发里塞,“啊……”只听见他痛苦地叫到。身体扭成一团,双手慌不择路地抓挠着全身,衬衣的扣子被撤掉在地上。江言站在靠卧室的地方,无奈地看着他一会儿抱着头,一会儿用脚踹沙发。
他喊叫着滚落在地上,往常还没到这一步江言就会给他用镇定剂,借着药物跳过这一关,现在,他全身抽搐不停,用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像个疯子一样咬着他能够得着的东西,好像这样就能把痛苦转移出去。在他用头撞地板的时候,江言跑过来抱住他的头,扳开正在拉扯头发的手,把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抱着他,抚着他的背,不断重复着对他说:“别怕,我在这儿,你可以的,别怕!”“走开,”间或清醒的时候他说到,“走开,走开……”“不要再撕扯自己,你可以摔东西、踢东西发泄,怎么着都行,只要别再伤害自己。”弈桓一把推开她,江言双手撑在碎了的玻璃上,一股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透明的玻璃碎片,她自己还没注意到,连忙把弈桓身边的锐器拿走,“走开,”他吼道,“滚啊!滚开!”说着使劲捶着地板,在上面留下了他的血迹。
江言找来干净的纱布,在弈桓的不合作中勉强包扎了一下,他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湿透,身体一边剧烈抽搐一边到处攻击,江言擦干净他吐出来的东西,跪在他面前抱住他,束缚住他的胳膊,让他镇定下来,不过几次都被他推开或挣脱开。像是几个世纪般漫长,弈桓渐渐丧失了强烈的攻击性,慢慢变得无力,瘫倒在江言怀里,抽搐渐渐变缓,只是还在出着虚汗,江言吓坏了,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敢再松开他,见他松弛下去,逐渐昏睡起来,她才腾出一只胳膊来给他擦汗,检查他抓伤的地方。待他完全睡着,疲惫不堪的江言把他扶到卧室,打来水给他擦洗起来,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手,简单清洗包扎了一下就开始收拾乱成一团的客厅。
一直都第二天十点多弈桓才醒过来,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看着远处生机勃勃的景象,楼下的小区正在检修线路,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懒散地随风摆动,张着各种颜色的笑脸四处张望着,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脸上刚冒起的胡茬也像是醒了似的,坚硬挺拔。缠着纱布的手伸出去,想要抓住那一抹灿烂的阳光,徒劳无果后笑笑自己犯傻的举动,把窗户开到最大限度,将新鲜的空气放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