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越看自己越觉得真没用,什么实质性的忙也帮不上,”他用双手抱着头,胳膊挡住脸上的痛苦说到,“我好爱他们,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我现在就是一废物,只能干着急。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爸学习怎么打理生意呢,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个白痴一样。”
“你别这样看自己,别为难自己,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现在好好照顾家里人,让一切慢慢回归正轨,等一切正常了再去把你现在懊悔的事都去实现了。有些事情急不得,你要相信,无论我们正面临的是好还是坏,都会过去的,只要坚持到最后就好了,坚持到最后的就赢了。”
“谢谢,”他抬起了头,江言发现他的眼圈有点红,为了避免尴尬,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没事,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吧。”
“嗯,好多了,至少心里没那么憋了。”他撇撇嘴笑到。
“就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了,做好每天你该做的事你就是个负责的人,就不会感到愧疚难受了。”江言笑着望着他说到,真心希望他一切都好。
“好的,知道了。”他很乖地答到。
老师还没散会,教室里越来越嘈杂,他们俩都没再说话,低下头忙起自己的事来,可能是心情好些了的缘故,做起事了得心应手多了。后排的薛蜀康跑到前面来招惹杨晴,右边的小元在练习转笔,还有一大票人在低着头看藏起来的小说,看样子教室里恢复了它该有的状态。江言用眼角看着已经舒缓下来了的邵弈桓,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家里能快点度过这一关,让他不要再这么苦恼。本来没什么干系的江言现在也心事重重起来。
“对了,”他猛地转过头来对江言说,“今天的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尤其是我姐姐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拜托了。”
“放心吧。”江言看着他。
“你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让别人把秘密告诉你。”这是齐宋以前对她说的,她一直觉得齐宋只是在敷衍她,故意给她自信,但现在,此时此刻,她相信了。
世界上千万种爱情,除了一见钟情外,其他的总是来的悄无声息,待到真的感觉到了,意识到了,就别想再全身而退。江言最初只是习惯和邵弈桓聊天,偶尔用眼角瞟一眼他在干嘛,在她还没意识到已经喜欢上这个外表冷静不羁,内在亲和天真的男孩儿的时候,学期结束了。
再开学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不同的班,一个文,一个理,不同的教室,不同的楼层,当初分离的时候都没有感到什么多余的不舍、留恋,有的只是对新学期的期待。真正分开后,江言才发现对他的思恋是那么浓烈,她有多么怀念那些斗嘴聊天的日子,怀念那些互相宽慰互相给予对方力量的日子,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偏要等到离开后才发觉呢,以至于我们没有时间再去珍惜、享受那些在一起的时光。
两个人没再联系,各自有各自的朋友圈,要是对那一个月的同桌时光太做文章,反而显得暧昧、闹得尴尬,破坏了现有的距离与默认的友好就太得不偿失了。
有些感情,如有似无,然后有些人会把它当真,天长日久后便越来越真,真到连自己都被被动地说服了。高二到高三,两年的时间里,江言愈加确信自己深深喜欢上了邵弈桓,只要经过走廊,都要向楼下望一望,从那里很容易看到常常趴在栏杆上的邵弈桓。江言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齐宋和梦蝶的时候,齐宋很坦白地劝导她放弃这个念头,免得最后自己受伤。江言清楚,她和邵弈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外貌到学识,从家庭到交际圈子,根本就是两路人,更何况他很可能已经是顾辰的男朋友了,顾辰的为人江言听说过,大小姐作派,冷酷高傲,终日一副不落凡尘厌烦一切的样子。江言喜欢邵弈桓,完全是自取其辱,自讨没趣。
“只因为他当时对你的态度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你才会有感觉的,相信我,你只是把感激和喜欢弄岔了。”梦蝶想尽力解开这个还没栓死的结。
“但愿如此。”江言叹着气说到,“可惜现在和以后都没机会再坐在一起,无法弄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感激还是真的喜欢。看来只有交给时间了。”江言怎么也没想到,时间也无法解开她的疑惑。解铃还须系铃人,直到十几年以后,和邵弈桓再次重聚,她才知道答案。
第八章
越临近过年越是忙碌,当然这只对家庭妇女而言,男士只需负责买回女人们写在纸上的东西,剩下的就是坐在一起喝茶唠嗑,偶尔才会去忙碌不堪的厨房里插几手,不过往往是越帮越忙,最后索性被满手油盐酱醋的女人们轰出来。
比起在厨房欣赏美食的诞生过程,江言更喜欢和爸爸、哥哥坐在客厅里说说话,加上本来她的厨艺也不敢恭维,不用讲什么客气话,理直气壮地窝在沙发里听爸爸念叨他的小买卖,哥哥讲讲他的大生意。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她就学会了在长辈说话时注意聆听,不要自讨没趣地开口。
江序只比江言大两岁,很早就担当起家里的顶梁柱,早年给别人打工,幸苦了几年,最后和好兄弟合伙开了一家建材公司,凭借之前学的生意经,加上自己脑袋灵活,门路广,很快就干出了一番业绩。江言这些年能安心读书,多亏了他。
现在江序窝在沙发的另一头,胡乱翻着手里的遥控器,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一条又瘦又长的腿垂在地板上,他从小就长得又瘦又高,还有一张标致的锥子脸,这些都让江言从小就埋怨基因的不公平。
爸爸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三个深褐色的古朴茶杯,一个大胖肚子的茶壶,还在冒着热气。
“来,尝尝你哥带回来的铁观音怎么样!”爸爸饶有兴致地对快要睡着的说江言到。
江言做起来,端起一杯,递给另一头的江序,打趣道“从美国带回来中国特产,中国制造的力量真不可小觑。”
“你懂什么,现在中国产的东西反而要到国外才买得到正品。咱们用货真价实的东西换来人家这些没用的纸钞。”江序爬过来,端起杯子一口喝尽了,烫的直咧嘴。
看着他直吐舌头,爸爸笑着责怪道,“茶是要慢慢品的,这样才能把香味品出来,看你这老脾气,把这么好的茶都给糟蹋了。”
“对我来说,只要能解渴的茶就是好茶,我分不出来什么好坏,要不是知道你喜欢这铁观音,我才舍不得买呢。”说完又一头栽在沙发里。
爸爸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慢慢将茶杯送到嘴边。
江言看到哥哥被烫的直咧嘴,就先放着茶杯,等到凉了再喝。
“过完年我和你一块儿去上海,”江序在沙发上蹬了她一脚说到,“公司一个实习生被烟花炸伤了手,我去看看。”
“正好你可以送我,我就不用买机票了。这应该不算工伤吧?”江言问道。
“不算,不过我想还是公司给报了吧,花不了多少钱,实习生,都不容易。”
“嗯,”爸爸插到,“能帮就帮,人呐,谁没有个难处呢!”
桌在上的茶壶还在冒着热气,向上缓缓升腾着,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窗外的雪花和壶里冒出的蒸汽逆着方向,江言起身端起杯子站到窗前,看着外面雪白的世界,格外静谧,一片片雪花落下来融入厚厚的雪层中,就像从没来过一样。远处几棵枯树孤独地立在那里,叶子早已掉光,树身还落着一层雪,一阵风吹过,它们还会摆动几下。
想起和邵弈桓在超市的相遇,江言觉得自己就像窗外那几棵树一样,孤独地在寒风中等待着什么。曾经有多么盼望和他的重逢,以为再见会发生点什么,以慰藉她这些年的思念,证明付出是有回报的。可是再见,他已快为人夫,寥寥寒暄几句,只会让思念加深,让深爱但又得不到的痛苦更痛,还以为让时间来重塑自己,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就可以缩短彼此的距离,可现实却让她感到离他越来越远,她有多么地不舍,不舍得失去他,不舍得放下曾经那美好的时光,美好的回忆,这些,现实都不予理会。
门被推开,一股香气扑过来,妈妈端着刚炸好的丸子进来了,江言走过来想搭把手,却被妈妈轰开,“快走开,都是油!”江言老实地站在一旁,看着妈妈摆放好各色丸子,滋滋地响着还在冒着油,闻着直叫人流口水。小心地捡起一个放进嘴里,轻轻咬开,顿时一股热气在口腔冲撞开来,刺激着味蕾,召唤着口水,浓浓的香气叫人舍不得张开嘴。
虽然因为相亲失败的事江母生了江言的气,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置办年货,再念着江言马上就要走了,她现在没时间,也舍不得再生她的气,一味忙碌着为兄妹俩准备走的时候要带的各种丸子、炸鱼、酱料等等。
整个新年都是江序在外面跑着应酬,江言则像往常一样,呆在家里,看看书,散散步,很少走亲访邻。
习惯了上海的快节奏生活,待在现代化的大都市里总是那么忙碌,不如在襄樊那般怡然自得。为了上课方便江言还是一直住在学校,换到一个离休老师出租的房子里,不算大,但经过精心布置,看上去干净整洁,倒也显得有些宽敞了。
这两年的生活以每周为一单位轮回着,上课、备课、看书、开会、休息……固定的活动,固定的场所,这样平静地生活着,时间过得更快了。
江言还在继续给邵弈桓写信,像从前一样,倒不是说希冀着什么,单单只是由于一种习惯使然,这么些年,已经戒不掉了。自从两年前过年时候在超市遇见他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这么算着,他已经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了吧,江言不想因为自己的单相思去打扰他的安稳生活,只要他觉得生活的幸福就好,对于自己,她也没觉得有多可惜,毕竟,她从未拥有过。
现在齐宋和她聊电话的时候,也很少在提及邵弈桓,他自己的生活现在也是一团糟,已顾不得打理别人的事了。听梦蝶说,“浪子”又要准备去远行了,这次不同往日,他和齐宋大吵了一架,两个人的感情已经进入了低谷。
“其实我早知道他们长不了。”梦蝶之前来上海旅游时和江言说到。
“别事后诸葛亮好吗?”
“他暗地里约过我。”
“谁?‘浪子’?不可能,他不是同性恋吗?”江言一贯相信梦蝶的魅力,但这次对于这种跨性别取向的混搭她很怀疑。
“起先我也这样以为,还跟他出去过几次,直到他把手伸进我的裙底,我才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同性恋,根本就是个混蛋。”
“齐宋知道吗?”
“他那么爱他,我说了他也不会信,怕他倒打一耙,就没敢告诉他,不过我警告过那小子,让他以后老实点。”
“纸包不住火,越晚知道齐宋越承受不了。”
在梦蝶从上海回襄樊后没几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齐宋,起先真如她所料,他丝毫不信,直到有一天在一家酒店见完客户后,碰见“浪子”和一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抱着走进电梯。
“她是谁?”齐宋扔下站在门口的客户,追上来质问到。
“一个朋友,我回去再和你解释。”
“梦蝶告诉我你勾引过她,看来是真的了。”齐宋整个人已经失控了,眼前这个搂着别人的男人曾是他的全部,如今却即将毁了他的全部。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什么叫‘勾引’,我是正大光明约她,她心甘情愿赴约,怎么能说是勾引?”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忏悔的表情,一张满是厌恶的脸不耐烦地看着齐宋。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齐宋的声音有些绝望,他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围观的人驻足在看笑话,齐宋已经顾不了别人的目光了,“我们这么长时间的感情,我的付出……”
“行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你听好了,我们完了,彻底地完了,别再插手我的事,以后各走各的路。”说完他就想离开,丢下齐宋和那个女人,转身朝大门快步走去。
齐宋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感觉天都要塌了,曾经对自己甜言蜜语的那个人竟然会说出那番恩断义绝的话,齐宋看着他的背影,满心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想一般的电视剧情节一样,比如,犯了法不想连累他,得了不治之症不想耽误他,总之任何情况都行,只要刚刚的话不是出自他的真心就好,就能拯救现在已经绝望了的齐宋。
回到家里,看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把一卷地图放进胯间的小包,看着一身旅行装备的他,齐宋有点不知所措,就想当年他面对齐宋的表白时一样不知所措。
“你要去哪?不要这个家了吗?”
“不是说了吗?我们完了,我不想吵架,咱们好聚好散吧,以后还是朋友。”说的是那么地漫不经心。
“你不爱我了吗?这么久的感情你放得下吗?”
“别傻了,你一定要听刺激你的话吗?干嘛自己找不痛快,别再纠缠了,以后你会找到对的人的。”
“你就是对的人,我们一起证明过的,你忘了吗?”齐宋几乎是用祈求的口气在问他。
“够了,我他妈才不是什么对的人,我一直只是装作你认为的对的人!”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也该醒醒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同性恋,我很正常,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能帮我出书,能帮我出名,现在我都得到了,这么些年的委屈总算是有回报了。”他如释重负般看着齐宋快意地说道。
“不是的,你在骗我,我们在一起一直很快乐啊?你也说过你很幸福的。”
“不,我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因为我有求于你,你对我有利用价值,我必须维持着这段肮脏的关系。”
“肮脏?”
“或许我不该歧视你们这类人,但现在想起来和你过的日日夜夜,我真的恶心,好在现在一切都有回报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终于解放了。”
“封遥,你……”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对不起,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
“你混蛋,无耻!”齐宋已经气得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两行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唇气得发抖。
“随你怎么说吧,要得到点什么总得先付出点什么,尤其是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里,我把自己的身体付出给一个男人,这就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就别再怪谁负了谁,你难受,我这些年也不好过。再见,不,看你这样子,咱们还是永别吧!”
门“砰”地一下关上了,齐宋一下子瘫在地板上,封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车子开动,压在齐宋的心上,绝尘而去。
这件事过后,齐宋还没死心,他找在酒店遇见的那个女人,找封遥这几年看过的医生,甚至找到了封遥远在贵州的家里,心里还对那个男人存有一丝希望。几番折腾过后,总算消停了下来,面对残酷的现实。江言和梦蝶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事情发生后江言专门回去了一趟,看着胡茬满脸的齐宋,江言只能抱抱他,其余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这一团乱麻的时候,齐宋的一大家子亲戚找了过来,纷纷指责齐宋的同性恋身份,他们思想都还太保守,接受不了这一事实,也不顾及他现在的心情,只知苦口婆心地劝他、责难他。齐宋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辞掉了工作,避开人群,什么话也不说,沉迷于酒精,好让自己忘掉那段被欺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