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问,“人不是你们那边带来的嘛,你怎么和我说?”
女经理笑,“那帮老爷子也只有你去说他们才会买账嘛。”
沈越想了想,说,“我刚才问了,他们打两个口子排线,补上的,估计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不是长期的,能不能将就一下?你们这样搬上搬下的,东西弄丢了也不好。”
“嗯……行,那我去和他们说说。”女经理抽了份文件,“另外,设计公司那边前款要付了,你批一下吧。”
“你找会计室的人去批,我手上不过钱,都由公司的会计室管。所有款项都报那儿。”
多宝行这栋小楼是个民国建筑,改革开放之后重修过一次,保留了外墙部分的小红砖和彩色玻璃,但里头就几根柱子还是老东西,其他基本都翻新一遍了。沈越找设计公司承包了拍卖厅的设计部分,还是按着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风格走。除了他自己喜欢这个风格以外,主要梁君秦特别喜欢这个调调。
装修已经到收尾后,邀请函也全部发出去了。前期准备工作陆续在中秋之前到位,沈越就暂时放了放心,所以两天没来,结果没想到就这两天就出事了。
从仓库出来总经理秘书过来找,说,“沈经理,魏总找您,让您去一趟。”
一上楼,张尉站在办公室中间,脸色惨白。沈越才想起来今天过来没看到他,还没想起来问呢。“怎么了?”
总经理魏宗敏比沈越大不了太多,笑笑说,“来了,先坐。小张你也坐。”
张尉看看沈越,挪到他旁边。
魏宗敏说,“是这样,你助手小张前两天负责电话联系几个买家,可能不小心把一些买家信息透露给了不必要的人,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今天早上何局跟我打电话,说他办公室号码和家庭地址被人知道了,最近有点不方便,这次可能就来不了。”魏宗敏把电话记录抛给沈越,“我刚刚问了一下小张,他说当天接电话的是个女的,不是何局本人,可能是代接的。那女的说是何局妹妹,要了地址和电话。”
沈越听明白了,他问张尉,“没事儿,你跟我说接电话的人是怎么说的?”
“我……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她说她是何局长的妹妹,局长当时去洗手间了,可以帮我代转留言。我就说我是多宝行的,问……问一下当天有没有时间来,然后地址有没变化,我们方便寄邀请函过去。她说她知道,她还和局长来过,然后她就说记不清留的地址是哪个了,让我报一遍看看有没有换,我就……我就报了一遍……”
“那电话呢?”
“不记得了,她怎么问的我真的忘了,”张尉被吓傻了,“沈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没多想,他是单子上最后一个,我打了五十多个电话我当时脑子就……就有点疲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会……”
沈越点头,“我知道了,没事,我在呢。”
魏宗敏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先不说别的,叫你来是看看怎么紧急处理一下。”
沈越点头,“我会去和何局道歉解释的。这个事我担责任。”
“你以为你要担责任就能担得起?”魏宗敏呛一声把茶杯盖子扣了,“人家现在不来了还是小的,万一出什么岔子要告我们泄露客户信息,违背保密条款,你也上法庭当被告去?”
张尉被那呛一声弄得脑袋都嗡嗡,“总经理,这事是我弄的,和沈哥没关系,我担!”
沈越很严厉,“闭嘴。瞎嚷嚷什么!”
魏宗敏摇摇头。沈越是梁君秦亲手交给他的,他知道这是梁先生心尖儿上的宝贝儿。但沈越只负责总管拍卖会的具体执行流程,整个拍卖公司的长期运营和管理还是魏宗敏负责。魏宗敏要对公司负责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能只手撑天。
“行了,你先去道个歉解释一下吧。剩下的事情你也处理不了。”魏宗敏说,“至于这个责任怎么担,谁来担,公司会开会讨论,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
沈越站起来给他鞠躬道歉,“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魏宗敏摆摆手,笑,“算了。”
一出门张尉拉着沈越说,“对不起沈哥。”
沈越拍拍他,“你第一次过来帮忙,出问题也难免。记个教训也好,顾客信息别随便对别人说。这又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都是些有脸面的人,出什么事公司不好处理。”
“记住了,”张尉咬着嘴,“那你……怎么办?”
“我都不操心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沈越淡淡地乜他,“还有,以后人家跟前没事别瞎嚷嚷乱说话。”
张尉知道给他丢脸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记住了记住了。”
沈越被楼下打钻的声音吵得脑袋疼,一时间有点茫然,发了一会儿呆,抹了把脸,抱着文件下楼去了。
7、
国庆节前本科生闹腾得厉害,沈越为镇压课堂布置了一篇长论文,引得哀鸿遍野。下课之后几个女学生扭扭捏捏走过来问,“老师,我们是跨专业选修,你刚才说的那个论文题目我们也不是很懂。能帮我们再讲讲吗?”
沈越是温和派,来者不拒,把书摊开一条条细细讲,讲完几个人饥肠辘辘。女学生笑嘻嘻说老师我们请你吃饭吧,当补课费。但这个点儿饭堂一点油水不剩,于是他们跑到隔壁临江路上一家小饭馆去吃东西。几个女孩子穿得花里胡哨,说着八卦,热热闹闹的。
沈越由着她们几个闹腾,自己去洗手间,撞上楼上下来的一个女人。
“抱歉。”他一抬头见梁君秦、梁睿还有梁睿他妈。他脑袋一蒙,没反应过来。
梁君秦皱了皱眉,也站住了,“和谁吃饭?”
沈越觉得尴尬,“学生说这里东西好吃,过来一起试试口味。”
被他撞的那女的在楼梯下喊,“君秦、娟姐!”
沈越听着这称呼,眉头一动。梁先生脸色颇为好看,低声说了一句,“吃了饭就回去,别在外面瞎逛。”
沈越点头,让了个道儿出来给人走。临了还被梁睿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
梁君秦前妻脑袋一回过弯儿来立刻明白了,走远了还意犹未尽回过身去看一眼,笑笑说,“梁君秦你行啊,档次倒是越来越上去了。”
梁先生没答话。
前妻看看儿子,不依不饶,“刚才那个就是你爸心肝儿?”
梁睿不敢说话。梁君秦斥了一句,“小孩子跟前瞎说什么!”
“看都看了,还不准人说。”前妻白他一眼,还和梁睿说,“我说怎么看不上人家小陶呢,身后藏着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当然比不上我们这些明日黄花了。睿睿我和你说,别学你爸这德行,男人大了就要有担当,就会养小的算什么本事。”
梁先生懒得理这泼妇,抬脚把烟碾了。
回到家,沈越刚打完电话,在阳台上抽烟。梁君秦很少见他抽,把他那嘴巴里的烟屁股拔出来灭了,“年纪轻轻的,专学些坏毛病。”
沈越笑看他,“那您自己还可劲儿抽?”
梁君秦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给谁打电话?”
“我妈。中秋没回去,问我国庆回不回。”沈越看着他,“您上次不是说可以给我休个假么?现在想休还来不来得及?”
“打算回家看你妈?”
沈越摇头,“我妈学校国庆组织出去玩儿。我就是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行,拍卖会在几号?”
“30号晚上。”沈越想了想,“还有件事要跟您说。”
“怎么了?”
沈越把张尉的事儿和他说了,“对不起给您丢脸了。公司处分还没下来,我看魏总压力很大,我也不想他难做。干脆我先不去多宝了,等拍卖结束,我就停职一段时间吧。刚好学校那边我还有事情做,我也想休息一下。”
他说了这么多,梁君秦毫不在意,“这个事我知道。魏宗敏跟我说了。这个事你不要管了,你处理不了。我来。你该干嘛干嘛。”
沈越对他这种专横有点害怕。但是倒头来没了梁君秦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梁君秦本来没想训他的,“有时候我真是不想说你。越长越不知道脑袋长到哪里去了,连先斩后奏都会了。谁告诉你让你停职的,啊?”
……
“告诉过你多少次,处理不了的跟魏宗敏说,或者直接来找我,永远当耳旁风!”梁君秦不喜欢看他这个倔样儿,在他的概念里那不是倔,是不识时务,“没这个本事充什么大头,我没教过你吗?啊?翅膀硬了是吧?”
“我没有!”
“那最好。”梁君秦扣着他的下巴,“别整天到晚还要让我给你操心这点子破事儿。”
沈越知道他不高兴,他想起了邱律的话,软了下来,“对不起。”
梁君秦嗤了声,“想清楚了就洗澡睡觉去。”
“您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沈越去握他的手。他到底是梁君秦一手调养起来的,再怎么样也知道梁君秦是为他好。
沈越第二天撤了停职申请,换了个休假申请。
魏宗敏调侃梁君秦,“您这么个宠法,也不怕他有一天造反。”
梁先生很淡然,“他才多大,学生家家的你让他担这个责有什么意思?”
“也26了,不小了。”
梁先生说,“我知道。在家教训过了已经。”
吴江到春喜园正看到李景明在教一群小年轻做盆栽。小小的院子里还摆了好几盆。李景明看到他,有点惊讶。他示意自己只是过来看看,让他继续。
过十五分钟下课,李景明擦了把手,让助手把东西收拾了,给吴江倒水。
“怎么有空过来?”
吴江笑,“听说你在这里搞一个盆栽培训,院里面有人希望借鉴,过来看一下。”
“一点兴趣,大学几年跑出去外面和老师傅偷学过一点。”李景明带着他在院子里逛。院子是他自己选的,带一间矮房,有点老旧,从香港运了一批盆栽过来装饰了一下,很快上手,“平时没事做的时候,这个很打发时间。”
“弄得挺漂亮。”
“现在少人做这个了。我记得以前香港有花市,就是过年的时候,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卖花卖各种盆景的,我爸妈会带我过去挑两盆摆在家里。广东人喜欢过年家里摆花嘛,现在没有了,香港人不搞这个,”李景明摆摆手,“全部是大作坊培育,没有特色。”
“我有一年冬天去广州出差看到过花市。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好像还有。我就说,香港人搞什么都要速度,好像六七十年代你们大陆人说,什么快过英美,弄到没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吴江看中一盆海棠,“这个季节海棠最好。”
“是啊,这株很漂亮的,你会挑。”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这株啊,当初是移栽的,用那个铁丝把它枝干弯好定型,大概要定两三个月,然后叶子啊花长出来之后要修的,两三天要修一修。”
“卖给我吧。”
“哈?”李景明笑,“你喜欢就送给你,卖什么卖。”
“真的?”
李景明傻愣愣点头,“真的啊。”
吴江觉得他这样子挺可爱,“那我拿走了啊。”
要走的时候,李景明送到门口,半天说了一句,“有空再来玩。”
吴江点头,把海棠放到车后箱里,“下次来给你带礼物。”
李景明受宠若惊,“不用不用,礼物就不用,你可以带学生来玩。我教他们做盆景。”
“好,我回去看看。”
吴江拉车门回头,“走了啊。”
李景明像是被电打了一样,两步走上前,迅速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回房子里去了,嘭一声把门关的很响。吴江反应过来,摸着唇角反省,上次不会真是他第一次吧?
邱律问梁君秦,沈越这个月还没到我这儿来呢。
梁君秦说,他休假出去玩儿了,等他回来我让他找你。
晚上沈越在洛阳给梁君秦打电话,梁君秦正加班,沈越在电话里很兴奋,“我到了。”
梁君秦笑,“顺利吗?酒店怎么样?”
“躺床上呢,床好大,很软。浴室是全透明的。”
“行,住得舒服就好。注意干净,晚上别往外到处乱跑。”
电话里蹬蹬蹬的脚步声,“好。夜景好漂亮。”
梁君秦能想象他光着脚在地毯上跑的样子,“晚上吃了什么?钱够不够?”
“够的。晚上喝了那个胡辣汤,味道好奇怪。”反正刷梁先生的卡,不心疼,“还有你以前带我吃过那个甜的藕片,差不多的做法,比那个还好吃一些。”
“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吃过那个?”
“研一还是研二,我们在创意园那边吃饭那次。”
梁君秦哦了一声,“有点印象。”
“我问了人家那个藕的做法。回去做给你吃。”
“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爱吃多吃点。别随便乱吃。胃药带了没?”
沈越嘀咕,“带了带了。您越来越唠叨了。”
梁君秦低笑,“好了好了,不让你听老人家唠叨了。你好好玩儿吧啊。”
挂了电话梁君秦靠在椅子上眯了会儿。他没想起来那个藕片的事儿,以前带沈越吃饭的地儿多的去了哪里记得个藕片在哪里吃的。沈越以前瘦,瘦得跟把柴禾似的,抱着都膈得慌。梁君秦很注意他的饮食,跟他说你不能一直这么瘦,男孩子瘦得厉害了不好看,没精神。
现在好些了,没那么瘦,脸上有点血色。
梁君秦第一次见沈越在一个慈善活动。他在洗手间向沈越借了个火,顺带聊了几句。梁君秦第一印象觉得这学生挺秀气,有点苍白,眼睛里会藏事儿,很有味道。有一段时间他请沈越去看各种美术展,带他去吃东西,去玩儿,买些小礼物送他。不是要他的意思,单纯是觉得沈越很讨人喜欢。
梁君秦记得初遇不久两人在一个画展上碰面。主办方是个很要好的朋友,梁君秦就亲自去了,无意间见到沈越站在里面细细看。沈越见他冲着自己走过去还掉头就走,也不打招呼就当做不认识。梁君秦调侃他说,“你是不是见着人都不爱打招呼?”
沈越当时有点怕他,很紧张,“我以为您不会记得我的。”
梁君秦油腔滑调,“你这么有才华的年轻画家,怎么会不记得?”
沈越的脸烧得通红。
后来沈越坐在他的车上说我见了半熟的人都当做没看见,不爱和人打招呼,怕尴尬。梁君秦说你这样不好,多和人打招呼人家觉得你热情,哪怕不记得你了,那至少你是告诉人家你还记得他嘛。
那天刚好下雨,梁君秦走的时候把车开到展览馆门口,看到细密的雨帘后沈越两手空空等雨停。梁君秦把车窗摇下来说,“没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