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八代连连点头,心里既感激又敬佩,憋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靠着宋七代的肩膀呐呐道:“二哥,我再问一句话,不问我不安心。”顿了顿,见宋七代没揍他,便壮着胆子道:“祖母同你说了吧?”
话刚出口,宋八代就感觉到自家二哥身子僵了一僵。果然是说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哪一日宋家受了我的牵连,你可会怪我?”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宋八代不敢出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里。
宋七代却忽然开口反问道:“如果你我相反,我是你,你是我,那么你会不会怪我?”
宋八代仔细想了想,摇头:“出身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二哥。”
宋七代转身搂住他,“那不就对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三弟。”顿了顿,宋七代又道:“下次有什么事都要像现在这样直接说出来,不好再偷听了,知道吗?”
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的宋八代立刻流出一后背的白毛汗,装傻,“什么偷听……”
宋七代老神在在,“那你如何得知国公爷跟祖母的约定?”
宋八代咬着手指,拼命想借口,把脑袋都要想秃了。
“好了好了,不用那么担心。”宋七代揉了揉他的脑袋,“祖母没有生气。”
“祖母也知道了?”
宋七代大笑,“可不是。她说那一日推门进去你都吓傻了,还是父亲把你抱回床上去的,你那湿了的裤裆还是父亲帮着换的。”
“不可能,你胡说!”宋八代的脸红得滴血,又羞又怒。
宋七代笑够了,这才大发慈悲道:“后面那句是我逗你的。好了好了,别气了。饿不饿?”
这么一闹倒驱散了不少离愁别绪,两人都有些饿了。不多时驿站的人送来了吃食和热水,两人用完饭,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就躺到了被窝里。外面大雨瓢泼,两人缩在软乎乎的被窝里,渐渐地有了睡意。
“二哥,祖母还跟你说了什么?”那日偷听老夫人跟宋老爹的谈话,也没听全,关于他自己的身世都是模模糊糊的。
宋七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后你就会知道的,快睡吧。”
第24章:徐徐图之
一夜好眠。
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早,外头雨停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两人相互帮着整理好仪表,洗漱用饭之后,老赵就踩着点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船,两位少爷先行,我把行李带过去。”
出了驿站,宋八代这才发现渡口的铁索已经解开了,三艘大船撑起船帆,竖起国公府旗号,威风凛凛。老赵和昨天见过的老罗帮着两人把行李送上船,掉过头这才给他们介绍,“少爷们都住第一艘船,会有超过一半的护卫在这艘船上轮值,安全方面无须担心。我跟老罗也会轮流过去,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者老罗都可以。”
第二艘小一些的,住的是宋氏的几位宗伯和这次随行的侍从,最后一艘船则是储存食物,安放行李。
两人上去了才发现他们是最晚到的,其他人都已经安置好了。宋八代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不见了昨晚住在他隔壁的那个人。宋七代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打了个眼色,默默进了老赵安排的屋子。
船上的住所还是挺舒适的,两人也没有晕船的症状。宋八代倒了杯茶,还没送到嘴边,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少年探出脑袋,笑着拱手作揖,“两位少爷好,我是住隔壁的宋文斐,祖上是宋氏三房嫡系一脉的。昨个儿歇得早,也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实在是失礼了。”
宋七代宋八代急忙回礼,对这个少年倒没什么恶感。互相介绍了之后才发现文文弱弱的宋文斐竟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这人也有趣,当下便亲热地喊着宋七代“二弟”,宋八代则是“三弟”,相当的自来熟。
“你们发现没有,今早好几个人被送回去了。”宋文斐神秘兮兮地跟新朋友分享自己听来的消息,“听说是因为起了争执,还动手了,宋濂最是倒霉,无辜受了牵连不说,还把自个儿的脑袋磕着了。哦,宋濂就是住我隔壁另一边的那位,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宋文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不多时就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进来。少年的脸窘得发红,最显眼的是脑仁上绑着绷带。一见到有外人,少年便嗖地躲回宋文斐背后。
“哈哈哈,宋濂这家伙就是腼腆,来来来,我与你介绍。”宋文斐大大咧咧地将他推出来,“这是宋濂,家里经营药材生意,他自打三岁起就跟着他祖父学医,你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可以找他。”
宋七代和宋八代都挺惊讶的,宋氏一族还真是天南地北各行各业都有啊。不过宋濂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想不到竟是如此厉害。两人分别与宋濂见了礼,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不到片刻就打得火热。
宋濂到屏风后整理好着装之后,才红着脸出来。方才宋文斐去找的时候,他还正打算换上里衣再睡个回笼觉呢。
四人坐着说话。
宋七代问起他头上的伤。
宋濂摇摇头,“并无大碍。昨个儿大都睡不着,隔壁几个开了窗说话,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就打上了,我出来如厕就撞上了。”
……
确实很倒霉。
宋濂倒不怎么在意,说起自个儿家里养的几株珍贵的药材,一脸的惋惜,“平日都是我在照料的,也不知道这一趟出来,下人会不会疏忽大意了。我祖父说了,咱们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我就盼着回去的时候它们都能好好的。”
宋文斐笑了起来,“我可没打算那么早回去,我家虽是经营私塾的,但到底是小地方,自然比不上京师的先生有学问。我家老父说了,两年后秋闺若是不能金榜题名,便提头去见。我这颗脑袋可金贵了,我可舍不得摘掉它。”
宋濂等三人都被逗笑了。宋文斐这性子真不错。
宋七代宋八代也心里有底了,这两人都不是冲着卢国公府世孙的位置来的,那么以后若是他们这一方得选,也不至于有龃龉。放下顾虑之后,四个人的性子倒都彼此相合,住得又近,说笑解闷同进同出,船上的日子倒不难捱。
只是很快的,宋八代就发现了,船上的小少爷们似乎都开始拉帮结派了,并对他们这个最早结成的四人小分队抱有一定的程度的排斥。换句话说就是,宋八代他们被孤立了。一般只要他们进来,热热闹闹说话的人立刻做鸟兽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八代很好奇。
宋文斐背着宋濂告诉他,“打架的人除了阿濂之外都被送走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乱传,说是阿濂使计引起混战的。你可千万别跟阿濂说,他心思细腻,听了准是要多想的。”
“这些人!”宋八代义愤填膺,却也无计可施,对倒霉的宋濂十分同情,转头跟宋七代说的时候还很生气,“你说这些人,都是读过几本书的,怎地如此嘴碎,没根没据的事情也能说得真儿似地。”
宋七代帮他倒了杯茶水消气,“倒也不仅仅是嘴碎,若能以此让宋濂知难而退,那他们就又少一个竞争对手了,张张嘴的功夫,真不费什么事儿。咱们不理他们便是了,不过你凡事也多留个心眼,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就是对着宋文斐和宋濂,也不可一味地掏心掏肺。”
“知道了二哥,我就对你一人掏心掏肺,行了吧?”宋八代哄好苦口婆心的宋七代之后,又开始发愁起来,“二姐的亲事也不知道定下没有,到时她出门,咱们能不能回来?大姐这身孕也有几个月了,诶你说这满月酒咱总能去喝吧?”
他这是远行焦虑症发作了,也怪后知后觉的。
宋七代扶额,“行了,去看看书练练字,你自个儿算算这都偷了几天懒了。”还是该找个事情给他做。
宋八代抱着脑袋,“这是船上呢,这么晃怎么看书练字?!二哥你也不准看,要坏眼睛的。不行我得瞅着你,你这两日就偷偷看了,我得瞅着你……”絮絮叨叨的宋八代搬了个矮凳坐他二哥跟前,大眼瞪小眼。
宋七代无奈,踢了踢他的矮凳,“上榻上坐着吧,我给你讲讲……嗯,讲讲一些很久以前的故事。”
宋八代爬了上去,兄弟俩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宋七代迟疑片刻之后,才道:“你之前问我祖母可有说了其他事……”他稍微一顿,对上宋八代祈求的眼神,心顿时软成一滩水,唉,他就是拿他三弟没法子。
“祖母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也权当故事听,不准问,更不准说出去,不然我就不说了。”
宋八代连连点头,眼神巴巴的。
宋七代压低声音,近乎呢喃,“某一朝代的一位皇帝很宠爱一位妃子,可惜那妃子命薄,进宫没多久就病逝了,皇帝爱屋及乌,恩泽宠妃的妹妹。可惜不幸的事接踵而至,没过多久便有人上奏折弹劾宠妃母族贪赃枉法,罗列罪状一十八条。皇帝原还看在已逝爱妃的份上,打算网开一面,又有妃子出面指证宠妃妹妹奉了家族之命,谋害亲姐,原因是宠妃忠于皇帝,不愿与母族同流合污。”
“宠妃的死就是皇帝的逆鳞,这事一出,宠妃的妹妹当即下了牢狱,若不是后面查出已怀有龙嗣,只怕连命也保不住了。而宠妃母族,最终是被满族尽屠。”
满族尽屠!
听到这四个字,宋八代打了个哆嗦。
宋七代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怕,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你害怕二哥便不说了。”
宋八代摇了摇头,“后来呢?”
“后来啊,那位宠妃的妹妹也是个能人,她清楚若是呆在宫里,她的孩子一定是保不住的,所以便借了些交好的妃子、宦官宫女的帮助,从宫里逃了出来。”
后来的事不用宋七代说,宋八代也能推测出来了,她逃出宫之后一路南逃,被宋老爹救下了,成了宋家的四姨娘。
“二哥,宋家这次是不是下错注了?”宋八代情绪有些低落,以皇帝对他的憎恶,若是他身份泄露,那宋家还能得了什么好去?!他是真想不明白。
宋七代摇头,“当年之事实乃诬告,终有水落石出那一日。况且人老了都念旧,孩子又是无辜的,特别还是他最爱之人仅存世上的一点血脉,他如何不想找回来呢?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当年那些人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咱们只能徐徐图之。”
这话题显然不适合再往下深入,宋七代换了个话题,“到了京城咱们可以去找仇先生叙旧。还有你身肥膘……”宋七代在他下巴捏了捏,“也该锻炼锻炼了,不然仇先生该认不出你了。”
宋八代瞪着他。
“好了好了,二哥错了。”宋七代率先认错,跳下床整整衣摆,“二哥这人就是太实诚,哎哟——”嘴上虽然喊着,身体却不躲不闪挨了一下。
知道自家二哥是存心逗自己的,宋八代也没好太用力,意思意思胖揍了他一顿就算了。发泄完心情愉悦,兄弟俩高高兴兴地出去用饭。楼梯口撞到宋文斐,一见到他们就笑起来,“到了到了,正找你们呢!”
第25章:挑选(一)
船靠岸了,可喜的是这一路走得都很顺利,也没有再发生诸如驿站那一类的打斗。
宋八代等人陆续上岸,脚踏实地的感觉可真好。
几位宗伯过来领人,各自收拾了一番,又换了马车继续赶路。这一次宋七代宋八代和宋文斐、宋濂等人分开了,倒是跟之前到宋家接他们的那位宗伯坐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很宽敞,铺上上好皮毛,柔软舒适。
宋七代两人有些拘谨。
这位宗伯也不是多言的人,只是把国公府的规矩略微跟他们说了一下,又特别提起国公爷,“国公爷是马上打下的家业,所以到了国公府,除了要读书之外,还务必要把拳脚功夫练好。”说着扫了宋八代一眼,“吃得下苦头,磋磨磋磨就好了。”
宋八代努力想把双下巴收回去,无奈双下巴不是你想收就能收的,依旧不时地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宋七代转移话题,“不知这一次国公爷会以何种方式进行挑选?宗伯能否提示一二,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国公府既然打算耗时一个月进行挑选,必定就不会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的,宋七代也想赢得光明正大。
宗伯面上带着笑意,“你倒是机灵。不错,这次挑选确实有些难度,将分为初选,正选,终选三关。初选是在你们进府后半个月举行,将从礼仪、品德等方面进行比试较量。过了初选的人进入正选,正选分文武,文则侧重于诗书经史,武则着重于身手武艺。若是连正选也通过,那么就进入最后的终选,这一关将由国公爷亲自出题。”
宗伯说得如此详细,想来是将他们当做自己人了,宋七代宋八代将所听内容暗暗铭记于心,行礼作揖,“多谢宗伯提点。”
说话间马车停了,外头熙熙攘攘人头涌动,宋七代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进城盘查。赶车的亮了国公府的牌子,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一路进了京城最繁华的井府东大街。大街两旁店肆林立,珠翠罗绮溢目,四马塞途,其繁华之象,远超出鲤城百倍不止。
马车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外头吆喝声逐渐远去,空留马嘶长鸣清脆,不绝于耳。
宋八代有些昏昏欲睡的,被马夫一声嘹亮的“吁”声唤醒,揉着发涩的双眼,宋八代探出脑袋,嘴巴瞬间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宗伯笑着解释,“国公爷乃当朝次一品,府邸还是当今圣上所御赐的,自然非同一般。”
马车穿过东角门之后,三人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宋八代这才发现他们到得算是晚的了,宋文斐跟宋濂已经到了,正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
他们停留的这个地方是东路院子的宽夹道,由下人引着有序进入,穿堂处竖起福寿砖匾影壁,抄手游廊处红柱绿雕,沿着游廊直接进入花园东路,花园内环山衔水,美不胜收,亭台楼榭间廊回路转,令人目不暇接。
被这景观所震慑,数十人不自觉地挺直腰脊,不再交头接耳。
“大家一路辛苦了,我是这府里的管家宋荣,已经为各位少爷安排好了住所和伺候的下人,晚些时候回去发现少了什么,可以让下人去府库要,实在要紧的可以让他们来找我。现在先清点一下人数,念到名字的请随我到这边来。”
管家宋荣字正腔圆地念着一个个名字,宋八代暗暗记在心里,努力把那些人的名字跟他们的脸对应起来。宋七代捏捏他的掌心,小声道:“费那些个心思做什么,左右半个月就见不到了。”
宋八代:“……”是谁说要赢得光明正大的,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宋文斐。”听到熟人的名字,宋七代宋八代抬头,却见管家怔忪片刻,表情有几分古怪,“你叫宋文斐?过来这边。”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厮,“玉子,领这位小少爷去东配厢房。”
宋八代悄悄挪到宋七代身后,“二哥,你发现没有,前头几个可都是分去了西配厢房?”宋七代隐晦地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不仅如此,伺候文斐的几个下人也都是二等的。”下人间等级分明,不但服饰有区别,就连站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