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要经历这番命运的捉弄;为什么大千世界里,偏偏只有你要承受这种再也无法与友人亲人相见的痛苦?”
为什么……偏偏是我……
蛇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泛着魅紫色的薄唇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他不知道,这也是他苦苦追寻的问题。为什么穿越的偏偏是自己……?
与友人分别的痛楚让他当初选择跟随在齐尔弗里格的身边。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想要尽快完成系统发布的那些任务……只因为终有一天,他还要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大唐,回到自己渡过了无数美好时光的南疆,回到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身边——!
“命运让你遇上了我,却并没有赋予你能与我匹敌的强力。如果被我杀死,你不仅救不了齐尔弗里格,你更加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无法回到一切未开始的时候。”
“告诉我,人类。你可曾诅咒过多舛的命运,憎恨过自己在强大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
“又或者……”提娜斯笑了,“你现在,还相信你能打赢我么?”
“我……”
蛇影紧紧握着虫笛,过大的力道几乎已经让他全身颤抖。的确,他并不认为自己仅凭一己之力能打赢会使用法术的对方……但是,他有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
眼前的女子美貌之极,然而这般秀丽的容貌下,却是一颗比蛇蝎还要恶毒、比猛兽还要疯狂的心!就是这个人,用缚魔锁束缚了齐尔弗里格的力量,用各种残酷的刑罚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还想对他发动奇怪的法阵,以实现她那卑鄙的愿望!
他必须要打败她!只有打败了她,自己才可以救下齐尔弗里格,回到大唐,救出蓝师姐,还有其他因为各种原因被迫镇守浮屠地宫的叛门弟子……还有所有在这乱世飘零无助,流离失所的人!
大唐……浮屠地宫……
蛇影闭上了眼睛,浮现于眼前的,是自己年幼时期的经历。身为邪教净坛左使的母亲爱上了被天一教关押的囚徒,而自己在八岁之前甚至从未踏出过烛龙殿一步。母亲向天一教主乌蒙贵隐藏了自己的降生,从来只将自己藏在阴暗的斗室里……
他八岁那年,乌蒙贵囚禁纯阳、藏剑、万花、七秀等八大门派掌门。在八大门派精锐弟子的冲击下,烛龙殿一战,天一教惨败,先代五仙教灵蛇使玛索离教,天一教主乌蒙贵功力全失。
他被母亲小心翼翼地锁在那个斗室里。直到被五仙教教主曲云救出时,他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外面的天空……
场景在他的眼前迅速地闪过。母亲因为天一教的尸毒而变成了没有意识的尸人,他则凭借实力成为了五仙教的灵蛇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心里充满了没有能保护母亲的愧疚。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终日只对着蛊鼎出神,幻想着有朝一日他能练就出救活母亲的蛊……
然而,这一过又是十余年。
第六十三章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江湖十大门派精锐尽出,誓要取得安禄山项上人头。
蛇影也曾经听命于曲云教主,以五圣使之一的身份去战乱区统领五仙教出门在外的弟子。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选择回到五仙教,继续研究能让母亲恢复意识的药。
这么多年来,他走访了万花谷,连药王首徒,号称“活人不医”的神医裴元都对母亲的尸毒束手无策。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万花谷的叛门弟子夏栖风找上了门来。
“你就是五仙教的灵蛇使。”黑发的神医抱着怀中已然断气的道士,目光焦灼地望着自己。在蛇影颔首后,这位名满天下的夏神医竟当场泪流满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请灵蛇使大人用天一教血蛊秘术维持清霄的生命……即使……即使他变成塔纳……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安禄山大人就能用秘药救活他!!!”
……
场景又飞速转换。他为夏栖风话语中的复活秘药所诱惑,再回过神时候面对的已经是前来讨伐他的侠士。经过多年的试探,他早已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自己的母亲……已经绝对没有恢复过来的可能了。
这个念头让他渐渐放下了抵抗。他带着那些侠士们深入了浮屠地宫的腹地,想要说服另外的十位叛门弟子,他们都是因为选择疯狂地相信了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会被安禄山所诱骗。
天策府的李惊弦与藏剑山庄的叶依山,七秀坊的沈秋凝与少林寺的慧痴,唐门的唐剑翎与五仙教的蓝蔺,丐帮的郭遥与明教的陆焚影……
纯阳宫的玄清霄……与万花谷的夏栖风。
他看着他们与那些侠士们力战而至重伤。
原来整个浮屠地宫的叛徒里,竟然最后只有自己选择投降……
……
“你憎恨过命运吗……?灵蛇使?”
那位浑身金灿灿的叶少爷在合上眼睛前曾经这样问他。
蛇影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却并没有回答。
“离开藏剑山庄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不,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
他的目光移到了倒在自己身边,一位红衣银甲的天策军士。他的身上早已插了数支弩箭,浑身上下的伤口数不胜数,身下也流淌了一片血泊。
“一直以来,我都在为惊弦打抱不平。他一心热爱大唐,当日于安庆绪一站不惜使用天策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那一式‘灭’……然而,李唐却处处对他栽赃陷害,害他众叛亲离……”
蛇影沉默地听着一个重伤之人将死的话语。半晌,他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啊……”叶依山叹息地笑了一声,“我也现在已经不恨了。我和惊弦这辈子已经犯下了太多的错……但是,只要想着命运的最终,他还是会在奈何桥头等我,我感谢命运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好恨的?”
鲜血从叶依山的唇边不断地涌出,他伸出手,捂住了被长剑贯穿的腹部,气息已经有些不稳。在地宫明明灭灭的灯火下,这位藏剑山庄的叶少爷忽然向他请求道:“灵蛇使,请你帮忙……让我和惊弦靠得近一些……可以吗?”
蛇影沉默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叶依山吃力地伸出手,似要用力抓住李惊弦已经失去力量的手指。然而叶依山的伤势太过严重了,甚至连抓握的动作……都渐渐做不到了。
灵蛇使将李惊弦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叶依山用尽了了全部的力量握住天策将士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满足而又沉静,像是终于握住了一生的归属。
他靠在蛇影的怀里,叹息地笑道:
“这样就好了。在命运的最终,我会和他一起走上奈何桥,一起走进轮回司,一起被送进地狱的刀山火海,一起受锥心刺骨之刑……”
“等到我们一起赎完了罪,一起喝下孟婆汤,再一起投胎……纵使无法成人,一同变作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也是好的……”
俊俏的脸上已经血色全失,墨色的眼睛里已经倒映出死亡迫近的苍白的幻影。叶依山轻笑了一声,在蛇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唯有一句几乎不可辨别的话飘散在了风中——
“终于……我可以做到……感谢我的命运了……”
……
“蛇影……”
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登时打断了蛇影的回忆。灵蛇使惊喜地回过神来,只见齐尔弗里格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此时此刻,他正撑着颤抖的身子,捂着胸口的位置,担忧地看着自己。
“齐尔弗里格!”
蛇影立刻跑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齐尔弗里格浑身上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提娜斯给他灌注的药剂不但能摄取他的心智,还能近一步压制他的力量。如此一来,纵然缚魔锁已经被解除了,齐尔弗里格短时间内依然不能战斗。
“你……你醒了……?!”
齐尔弗里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明明他现在衣衫褴褛,长发凌乱,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蛇影却觉得那个人的笑容明亮而干净,就像悬挂在高天之上的太阳一样,仿佛能扫尽自己内心全部的阴霾。
……因为他是光之守护者。
即使力量全失地靠在那里,他的笑容依旧如同日光般明亮,能照进自己的内心。
“你那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齐尔弗里格虽然失去了力量,但是不代表他的神智依然不清楚。略略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蛇影的神情则更让他明白了——现在提娜斯所占据的是压倒性的优势,现在的处境对他和蛇影极为不利。
“齐尔……”蛇影握住他的手,将他的脸颊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力道大的近乎颤抖。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隐藏自己的绝望,而是将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齐尔弗里格。因为他知道,齐尔弗里格会和往常一样与他一起面对的。
“我……我……”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没用……也许我没有办法打败——”
“傻瓜。”
蛇影的脑门被弹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齐尔弗里格苍白的笑颜:“你真的没有办法打败她,就和我死在这里,我们一起去冥河的尽头吧。”
我们一起去冥河的尽头吧。
“在命运的最终,我会和他一起走上奈何桥,一起走进轮回司,一起被送进地狱的刀山火海,一起受锥心刺骨之刑……”
看着蛇影陡然愣住,齐尔弗里格继续微笑道:“然后下辈子,一起转世,成为什么种族都好。如果你是人类,我陪你一起当人类;如果你转世为兽族……我和你一起当兽族……”
“等到我们一起赎完了罪,一起喝下孟婆汤,再一起投胎……纵使无法成人,一同变作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也是好的……”
齐尔弗里格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叶依山临终前的话语重合了。蛇影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了齐尔弗里格的手,问出了那个纠缠了叶依山一生、也纠缠了自己一世的疑问——
“齐尔,你……憎恨命运吗?”
齐尔弗里格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啊,是呢。我一开始的确憎恨。”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背负纹章出生?为什么他要降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他的长姐不像一个寻常的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为什么他的母亲会过早地离他而去?
“但是……自从遇到了你,我渐渐地想明白了。”
“是命运指引你来到了这个世界,和我在黑暗中相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感到很开心,很快乐……”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已经慢慢攀附上了蛇影的下颌,修长的指尖顺着完美的线条眷恋不舍。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充斥着污秽与黑暗,我的心本来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敞开。然而你的到来让我明白了爱的意义……是你将我从仇恨和黑暗中解救了出来……”
他如是说着,泪水却慢慢地从眼角滑落。并不是痛苦,而是感激——若不是这“救世主”的身份,蛇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不会有人在自己身受重伤之时施救,在身陷绝境之时,他的身边将不会有那抹紫色的身影……
他的确怨恨自己黑暗的过去,却由衷地感谢命运让他与蛇影相逢。因为——
“是你……是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如何去热爱身边的一切……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的声音依然虚弱着,语气却铿锵有力,字字如同千斤巨石,直接坠入了蛇影的心底。灵蛇使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蛇影的确也是怨恨自己的命运的。他怨恨自己的身世,怨恨自己对于母亲情况的无能为力,怨恨自己成为了安禄山的刽子手。但是……
“是你让我抛下了一直以来不幸的过去,带我走遍了克雷西亚大陆的万里河山。”
一个吻落在了齐尔弗里格的额头。幻剑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是你让我可以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不用为曾经的拖累所束缚。”
一个吻落在了齐尔弗里格的鼻尖。
“我不该怨恨命运的。”
他的吻移到了幻剑使的唇边,两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齐尔弗里格的脸颊落了下去。
“是命运安排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而正是你……顺应命运的出现……”
“给了我一颗……自由的心!”
蛇影忽然放下了齐尔弗里格,白色的虫笛在指尖旋转出一圈危险的光泽——
一直以来,都是你站在我的面前保护我。
而如今,换我来护你一世周全!
第六十四章
提娜斯站在原地,长发四散飞舞仿若地狱深处盛开的黑色妖花。在她的脚下,缓缓地旋转着一个诡异的法阵,黑紫色的颜色映照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平添了无数妖异的花纹。
蛇影和齐尔弗里格的互动她也看在眼里,却打心眼里地嗤之以鼻。人类终究是人类,总以为最后关头奋力一搏就会有好转,最后也只能为自己过分的幻想而承受代价。
见蛇影转过身来,提娜斯挑了挑眉,并没有发话。这回反倒是蛇影先开了口——
“维多利亚殿下只知我是人类,可曾知道我在人类世界的真实身份么?”
戴安娜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类临死前废话还这么多。
蛇影却并没有理会她轻蔑的目光,更没有接下自己的话。只见他陡然跃起,紫色的光晕在指尖一闪而过,白色的虫笛横在了唇边,竟然赫然吹出了一支清凉而悠扬的曲子!
提娜斯登时以为他要发难,数道黑色的雾气已于转眼之间浮现在她的身周。经过刚才的打斗,她已经知道了蛇影的能耐——他的蛊虫的确难以对付,但是只要让那些令人厌恶的虫子打不到自己身上就可以了!
不料蛇影却并没有发动攻击,悬浮在空中,专注地吹着笛子。那笛音悠远而深沉,高亢时不尖,低沉时不萎靡。恍然间,所有人已经置身于洪荒时期的苗疆神殿。层层叠叠的纱幕下,一具窈窕纤细的女体若隐若现。她的长发如同夜空一样漆黑,她的眼睛如同诸天星辰般明亮。她有着娥皇女英都要自惭形秽的身段,那容貌比吴小玉和董双成尚且美丽十分;只是,顺着腰线勾勒下去,却无法看见修长的双腿——取代了人类下肢的,则是一条粗壮盘旋的蛇尾!
她美得清高出尘,即使赤裸着上身,也让人生不出任何绮念。她的目光悠远而又深邃,当她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直接看清对方的灵魂。只消和那双星辰一样明亮的眸子对视一眼,其他人便再也不会入得了自己的眼。从此只愿追随在蛇女的身边,将身体和灵魂都奉献给她,只为神女低眉时眼波中那一丝欣慰与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