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蹙眉,可对方一脸笃定的模样让他实在无法拒绝。拒绝得太难看,这层勉强还能看的关系就彻底算是撕破了,对自己的工作也毫无帮助。
他沉默片刻,“你先说说看吧,我不会随便给人做承诺。”
谢安便拿出手机,调出一个人的联系电话推到他眼前,“这个人……是我男朋友。”
陈川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节奏。
“准确来说是前男友。”谢安有些失落地道:“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在洗手间……的事。那次确实是我不对,可我不能确保自己在见客人的过程中不会情绪失控,这对工作也没有帮助,对吧?”
陈川挑眉,“所以你干脆消失了一个多小时?”
谢安算是默认,有些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看着前方的咖啡杯,“我和他交往快一年了,感情挺好的,可能也只是我一厢情愿这么认为。前几天他跟我分手,我不愿意……后来吵了一架,他再不搭理我了,我也联系不上他。”
陈川转开脸,重新打开笔记本,“所以?”
“我想请你帮我跟他联系一下。”谢安坐起来盯着陈川,“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把别人的秘密挂在嘴边,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可靠。”
陈川敲着键盘,面无表情,“比起你的朋友,一个外人反而更可靠?”
“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啊。”谢安道:“他不会接他们的电话,我能找谁呢?”
陈川手指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敲起来,“现在是工作时间,私事还是放到下班再说吧。”
谢安惊喜道:“你这是答应了?”
陈川盯着文档,屏幕的光反射在他的脸上,看不出眼底情绪。
“下班再说吧。”
谢安今天一整天表现得特别好,陈川暗地里观察,发现他工作变得无比积极,也很谦虚,他人在说话时也绝不胡乱插嘴,尤其对着自己。
自己说什么是什么,之前那通乱七八糟的情绪全消失不见了。
有人能一下变化这么大吗?古人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
陈川将注意力移回正在开的小组会议现场,组长和主管在上头口沫横飞,将陈川总结的意见和建议挨个拿出来讨论,之前小组设计的几张草稿图被改得面目全非。
等到会议结束后,天梦小组组员们头一遭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接下来的工作要轻松多了。”组长拍了拍陈川的肩膀,“小陈干得不错,报告写得很清楚,细节也想得很周到。”
他顿了顿,笑道:“年轻人潜力无限啊。”
陈川被夸得不好意思,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主管从后面跟上来,正要说话,斜眼看到了一旁背着挎包等着的谢安。
他蹙了蹙眉,走上前搂过陈川肩膀,压低声音,“在等你?”
陈川往那头看了一眼,目光复杂,“大概。”
“这小子安得什么心?”
陈川差点笑出声。
看吧,会阴谋论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小肚鸡肠,把人心想得太坏。这一下所有忐忑和自我反省都消失了。
会这么想才是正常人。
陈川眨巴一下眼,“我也不清楚。”
张主管啧了一声,拍了拍陈川的肩,“总之万事小心,这小子为人太过浮躁狂傲,说好听点是有上进心,不拘一格,难听了就是目中无人,太过自私。懂吗?”
陈川点头,张主管也不多说,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跟组长他们一起走了。
陈川淡定走到座位上,谢安靠过来,“陈哥?那个……白天的事……”
陈川唔了一声,把东西放抽屉里锁好,又拿出包,“只是帮你联系?要说什么吗?”
“就……就跟他约个地点出来见面。”谢安似乎有些紧张,看着他道:“行吗?就几分钟,不耽误你事。”
陈川便点头,“行吧,你先等等,我去个厕所。”
之前也说过了,陈川涉世不深,有时候也会犯错,会短路。但为人本身是谨慎小心的,也并不蠢笨。
他进了洗手间,确定每个隔间都没有人,这才快速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头终于接了。
“喂——?”
是刘承雨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
那人大概在酒吧里,周围环境十分吵闹喧哗。陈川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喊:“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啊——?”
“啊你妹啊!让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
刘承雨拖拖拉拉从酒吧里走了出来,靠近一条偏僻小胡同里。对面有个满脸褶子的奶奶在烤肉串,青烟袅绕,香味好几里都能闻到。
“说。”刘承雨心情不错,尾音都带着笑意。
“你别顾着疯,兄弟的命交给你了。”陈川道:“从现在开始计时,40分钟后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你就报警。懂?”
“啊?”刘承雨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总之你记着就行。”陈川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句,“有人想跟我玩儿,我就陪陪他。”
刘承雨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川……川哥,是哪位不长眼的惹上您了?真特么够衰的啊。”
陈川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行了就这么着吧,没事最好,我也希望是我猜错。”
刘承雨还要再说话,陈川已经把电话挂了。
出了公司,谢安将陈川带到了隔壁小街上。
陈川靠在路灯下头打了那个号码,响了好几声,那头才有人接了。
“喂?”是个声音还不错的男人,不过语气不怎么样,带着浓烈的不耐烦。
“您好,请问是蒋先生吗?”
“啊。”大概是很少接到这类礼貌规范的电话,那头人有些不适应,语气不由自主缓了缓,“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陈川笑笑,声音温和好听,“我替一个人给你传个消息……”
他看向谢安,谢安拿着手机在上头打了几行字,举给陈川看。
“不想后悔的话,就来血色,老地方。”
那头男人顿时不悦,“是谢安吧?成天不干正事弄这些唧唧歪歪的倒顺溜得很,他妈的……”
话没说完,陈川道:“来不来你决定,一句话的事。”
那男人大概没见过这么传话的人,顿时被噎住了,犹豫半响,“算算,遇上他我真是倒八辈子的霉,不跟他说清楚咯他还缠个没完了。我来,分分钟到地方。”
说完利落挂断了。
陈川挑眉,挂了电话,“他答应了。”
谢安长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谢谢陈哥,真的谢谢。”
“不客气。”陈川收起电话,“那我走了,祝你们……聊得愉快。”
他说完就走,半点没有犹豫,谢安却在后头叫住了他。
“陈哥!”谢安有些慌,“那个,那个你陪我去吧。”
“我?”陈川转过身来,俊秀的面容在灯光下一览无余。平日的温和都沉了底,此刻虽依然平静,却隐隐让人有些不安。
谢安毕竟被宠坏了,心里有些打鼓却硬着头皮道:“陪我去吧,我怕……我怕我又跟他吵起来,他那个人挺凶的,万一揍我呢?”
陈川心里冷笑:怕不是要揍你,是要揍我吧?
到此刻,陈川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没了。谢安打得什么主意,已经一览无余地摆在了眼前,再看不懂,就是真傻了。
生活里往往太多的狗血剧都是人自己搞出来的,你知道怎么避开,你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总是事与愿违。说是被一瞬间的气氛烘托也好,太过激动失了理智也好,总归最后都是自己一手照成的。
哪怕事后或者后悔得要死,或者丢脸得要死。再过几年指不定也是一出谈起来能让旁人笑笑取乐有益身心的好故事。
只是在当下,总有那么一个瞬间,那么一个特定的点,让你迈不过去,像一头撞死在墙上的乌鸦,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杠上了。
陈川在校是好学生,绝对的。不打架不惹事,老师给的评语最多的就是“团结同学,认真负责。”大多数时候存在感并不高,唯一高调点的,可能是往后越来越隽秀温柔的容貌。
在现代词汇里,陈川这种类型的就被称呼为暖男系。许多女生都好这口。
大概男生也同样好?
陈川没功夫去研究这些,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前半生里唯二的群架盛况。
一次是自己的好兄弟兼暗恋对象被人揍了,他脑子一时充了血,揍了对方一个脑袋开花,虽然后来自己也弄了个脑震荡,但从来没有那么舒爽过。
另外一次还是因为那个好兄弟兼暗恋对象……
陈川没有再想下去,他眼底的情绪起伏变换,速度很快,一瞬间又隐没进了深深的眼底。
陈川将挎包像上提了提,平淡无奇地说:“那走吧。”
21.冲动
血色是一家挺有人气的PUB,不过PUB也分不同的客户营销策略,至少血色的客户范畴绝对没有陈川和申易这类人,刘承雨和王煜倒是全市没有他们不去的PUB,和各家老板也算是熟人,常常还能拿到酒水优惠折扣。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对于陈川来说,血色这个名字只在小雨口里听过两回。一回是它家老板劈腿,劈了还不止一两个人,于是一群人在店后院的巷子里打起来了,当时捅伤了一个人,砍伤了两个,老板连同闹事的人全蹲了拘留所,好几天之后才放出来。
第二回则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血色的名字,在非常偏的小角落里,报道了血色疑似有不正当交易,具体指什么没有明说,陈川对这个也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匆匆扫过就忘到了脑后。
后来听小雨说这是个误会,不过王煜当时的话却不是这么说的。
“你真当是误会?之前他们打伤人的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知道为嘛么?后头有人。”
小雨一脸平淡无奇,大概觉得这也不是多出人意料的事。倒是陈川多问了一句,“所以这次是真的有?也被不了了之了?”
“说不准。”王煜当时手里玩着一只打火机,眉目里带了些不清不楚的意味,“血色不是普通人能随便进的地方,这样说你懂?”
陈川便也没再多问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还能主动来这个地方。
抬眼看着血色在夜幕里显得有些刺眼的招牌,哪怕拿周围同样色彩缤纷的整体环境进行对比,还是觉得它格格不入了些。
这还不到9点,门口已经站了一些人,叼着烟的染着发的,看穿着都是名牌,见着有人来了头要抬不抬地打量人,看起来鸵鸟似的。
陈川心想:真是浪费一身名牌气质了。
大概都是常客,虽没认出陈川却认出了谢安。几个人上前跟他打招呼,顺便多看了陈川两眼,谢安敷衍了之,推开挡路的人将陈川领进了血色门里。
据说要见的人已经早一步到了,连包间也定好了,谢安脸上露出一些喜色来,看陈川:“如果这次能和好,陈哥功不可没。”
陈川笑笑,“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吧。”
“不行!”谢安突然大声道:“来都来了……是吧?”
陈川提着包看他,目光柔和平静,隔了会儿突然道:“谢安,你真的是来和前男友和好的?”
谢安心里突然剧烈跳了两下,别开脸,“当然,不然陈哥以为呢?”
陈川没说话,他一手插在衣兜里,手心里握着电话。
谢安见他不再说话,转头直接朝前走去。正在收拾吧台的酒保与谢安遥遥对看一眼,谢安使了个眼色,酒保心领神会地低下了头。
陈川藏在衣兜里的手迅速按了两个字:血色。发送:刘承雨。
等走到包间门口时,他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面无表情地看谢安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站在门口没动,听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蒋哥。”这是谢安的声音。
被叫做蒋哥的人唔了一声,“你带的人呢?”
陈川转身就走。
身后却无声无息堵上来两个人。都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陈川礼貌道:“抱歉,让让。”
那两人并不说话,谢安从门里探出脑袋,有些调皮地说:“陈哥,进来一起玩啊。来都来了,是吧?”
明明是同一句话,之前谢安说得时候带了些忐忑,此时却带了几分上挑的戏谑和不怀好意。
陈川转过身看他,“你骗我?”
谢安哼了一声,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头两个服务生,“把他带进来。”
后头两个人并不吭声,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将陈川粗鲁地推进了门内。
包间门被关上,陈川一刹那脑子内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话:放学门口见。
包间内除了那个蒋哥,还有两个男人。三个人都长得高大威猛,平均个头目测185左右,其中一个剃着光头,套着牛仔衣,右侧脖子上有个纹身。
陈川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但想来他和谢安就算有过节也该用正常的,成年人之间的方式来进行处理,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幼稚到了这种程度。
也不知该哭该笑。
“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蒋哥有点卡壳,抬眼去看谢安。
谢安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了,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了,“陈川。”
“啊对。”蒋哥叼着烟,手里握着的扑克刷拉扔到地上。
看这样子这几人是一早就等着了,果然是预谋。
蒋哥站起来,陈川笑得礼貌,“这其中可能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谢安一脸的恶心模样,“老子今天装了一整天了,你心里乐开花了吧?让别人对你唯命是从的感觉是不是特好?是不是特像人上人?”
陈川看向他,“谢安,你把人心看得太小了。”
谢安没听懂,但直觉这是拐着弯骂了自己,“看你平时不温不火的样子,真闹起来这张嘴倒是挺能说。”
谢安也不怒,乐颠颠地道:“看你一会儿还能不能再说出话来。”
说着瞧了蒋哥一眼。
陈川直觉自己要糟糕,已经先一步往后躲去,却没想蒋哥人高马大,连臂长考虑在内陈川这一步没能躲彻底,被反手一巴掌飞速地抽在了耳朵边。
陈川只觉耳朵一阵嗡鸣,脑子一时也懵了。他强制镇定,捂着耳朵想着这一巴掌会不会把自己抽聋啊。
耳朵里刺痛难忍,连带整个半边脑袋也隐隐作痛。
谢安后续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听清楚。蒋哥提着自己的衣领往沙发上一扔,这个姿势算不得美妙,几乎可算是四肢朝天了。
两边的手被一边一个人压住了。蒋哥提了提裤头,居高临下看他。
谢安又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上来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笑得浑身直抖。
陈川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绝对不好看,但也顾不上风度问题了,眯起眼努力辨别嗡鸣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