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音未落,还未说完,冰冷的唇便贴了上来。柔软的触感很快将冰冷淹没,那薄如利刃的唇在他灼热的唇瓣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只留下秋露般的气息。他却出奇地留恋那一丝缱绻,那秋露般寂寥单薄的气息,还有贴近时,那冷冷的呼吸。他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是呼吸乱了节奏。不敢再看那清冷视线,他扭过头去,小声道:“魏兄,你……这是何必……”
“你并不讨厌我。”不是么?那冷冷嗓音此刻听起来有种如水的温柔。
“我并非讨厌你,只是……我无法接受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小声地说着,语气尽量温和,因为身旁的那个“人”看起来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只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魏令羽轻笑一声:“你可以拒绝我,推开我,可是你没有。”顿了一下,他语气认真起来:“我停留了三秒,可是你没有半点抗拒的念头。天虞,难道你还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么?”
是啊。他说的没错。如果对方是别的男人,他一定会一脸厌恶地推开吧?可对于魏令羽,他竟有一丝缱绻眷恋……短短几日,自己就从直男被掰弯?还是说自己本来就不是直男……樊天虞不由苦笑。也说不定,可以归结到前世的羁绊……
倘若真是命中注定,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于事无补吧。不如试一试,即使自己真的无法爱上他,那么,就当了他一桩心愿也好。他转过身来,看着魏令羽掩映在漆黑碎发下苍白消瘦的脸,不禁伸手轻抚那分明轮廓,冰凉瓷器般的触感令他指尖微微颤抖。魏令羽微笑了一下,苍白脆弱。或许,那是月光下的错觉。他将他揽入怀中,就像揽着一块钢铁,只是有些柔软罢了。他在他耳边小声呢喃:“魏兄,我一定会努力像前世一样对待你的,只是要你多和我讲些前世的事了……”
“不许动!”对床的袁林一声断喝,两人皆是吓了一跳,真的就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樊天虞的视线穿过魏令羽耳侧看向袁林,只见他翻了个身,开始打起鼾来。原来是梦话啊……一人一鬼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樊天虞觉得自己是抱着块钛合金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魏令羽当然已经离开,身边的床铺连凹陷也没有,只是一片冰冷。睡眼惺忪的他“啊欠”了一声,口水直喷到对床的袁林脸上。
“口水都喷我脸上了!你小子不是得了禽流感了吧?听说最近H7N9死了不少人呢,赶紧查查去!”被喷口水的袁林愤愤不平地开始吐槽。
头有些疼,似乎真的感冒了。昨晚真是冷了一夜,居然能睡着也是奇迹啊。直到现在,他都手脚冰凉。
去上课的时候,班长秦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大呼小叫道:“樊天虞,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闻言,他用手机照相功能照了照,脸色简直可以用惨无人色来形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聊斋里的故事,和女鬼在一起的书生都被吸干了精气……他和一个男鬼在一起,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唉。
“听说小东门那边周六晚上会搭戏台,有民间艺人表演京剧啊黄梅戏什么的,多多你去么?”课间时,前面女生的对话传入他耳中。赵慕寒,理科班里罕见的文艺女青年,对这些似乎总是情有独钟。以前他对这些倒是不感兴趣的,可是最近因为魏令羽的缘故,他开始热衷这些,甚至问赵慕寒借了牡丹亭来看。
“哦,我也听说了,人文学院的一个女生,我老乡,业余就是学戏的,她说那边可以学生登台演出呢,还有报酬哦,不过当然是要水平高的……”叫多多的女生一脸羡慕地说。
后面的对话他都无心再听。或许魏令羽会希望有这样一个登台的机会吧。他的话,冒充学生完全没有问题。看看手机,今天周五。那么就明晚去找他好了。希望他今晚不要再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地躺在自己窗边上了啊。“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后,他拿出纸巾擤鼻涕。
这个星月寥落的夜晚,樊天虞看着天花板上透明的月光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感冒一点点加重带来的鼻塞、咽痛和头晕让他很不舒服,更要命的是,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魏令羽躺在自己身旁的场景,那个稍纵即逝的吻,他身体冰冷的温度和一身风流戏骨。月光淡淡的,倾泻到他璨若星辰的漆黑瞳仁里,仿佛那个人眼中融化的光芒。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他不由苦笑,他和他不过短短的接触,竟然就如此割舍不下。当真是造化弄人。
无论他如何失眠,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也始终未曾出现在他身边。最后,在感冒药的副作用下,他难以抵挡沉沉睡意,还是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的时候简直耳聋耳鸣头晕眼花涕泗横流,感冒的种种症状都发挥到了极致,他挣扎着下了床,因为鼻腔内液体分泌过多而泪眼盈眶。袁林奇怪地看着他:“天虞,你怎么哭了?表白被拒?那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啊,是男人就站起来撸啊!”
“滚你丫的,老子感冒快死了!”他一开口,平时算得上磁性的声音无比沙哑,险些就要发不出声音来,他被自己的声音难听了一跳。袁林这才意识到他生病了,关切地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要不要哥们儿今儿个帮你请病假啊?多好的翘课机会啊,躺着休息吧。”
樊天虞早已喉头干涩,感激地看了袁林一眼,接过热水大喝一口,接过被烫的哇哇乱叫:“你丫不早说这是开水!”
“这还冒着白气呢你看不出来吗?难道你感冒之后就顺便患上白内障了吗?”袁林委屈道。
懒得再理会他,樊天虞去洗漱间用冷水冲了冲舌头,便飞快地洗漱起来。不用说,一上午的课他都是趴在桌上度过的。从小到大,他都是优等生,从来不会旷课,这个习惯在大学刚开始的时候还奇迹般地保留着。感冒发烧什么的,哪里会影响上课呢?只要有意志,千难万险都是浮云啊!高中班主任常挂在嘴边对付他们请病假的话不失时机地浮现在脑海,他埋头惨笑,心想:老班啊您可害惨我了!午饭也没有去吃,回了寝室倒头就睡。大黄还算有良心,给他带了碗青菜粥,结果吃了之后吐得七荤八素。最后袁林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喂了几颗药下去,把他按在床上,威胁道:“下午的课就乖乖躺着吧,老子帮你弄假条!要不你死在教室没人管你,只当你勤奋过度休克过去了!不受人待见的死学霸!”
睁开眼睛都嫌费力,可他还是对着眼前这张模糊的脸笑了笑,便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袁林满意地听着他的鼾声,趁着短暂的午休时间继续奋战网游大业,键盘声噼里啪啦,伴着樊天虞均匀的鼾声,倒也合衬。
下午满课,直要上到晚上九点,舍友都去听课了,只留樊天虞一人在寝室里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樊天虞觉得额头凉凉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头疼脑热混乱一片了。喉咙十分干,还有些痒,他很想喝水,便睁开了眼睛。一片昏暗中,魏令羽精致的侧脸出现在他眼前,他正在为他掖好被角,轮廓精致,纤长的睫毛在暮色里楚楚动人。这两日天气转凉,他身上却还是他给他的那身略显单薄的黑色卫衣,映衬地整个“人”形销骨立,苍白单弱。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魏令羽转过头来,神色仍旧平淡,没什么表情,卫衣的领口没有拉到位,露出深陷的锁骨,看在樊天虞眼中简直销魂蚀骨。他在上铺,所以他是跪在他身边的姿态。他不由得有些感动。高高在上的他居然肯为他做这些……
“魏兄,多谢你来照顾我。”一开口樊天虞就后悔了,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难听,像刀刮在砂纸上,魏令羽想必受不了这个音色。
魏令羽果断跳下了床。樊天虞捂脸——唉,真是……早知道我就假装不能说话了……果然是被嫌弃了啊!
还没等他yy完魏令羽的各种嫌弃的心理活动,一杯热水就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就听见那华丽低沉的嗓音古井无波地问道:“自己能坐起来么?”
樊天虞心思一动,打算装到底,假装自己绵软无力啊之类的总之就是不能起来。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脑袋。魏令羽居然没有看穿他的把戏,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毛绒绒的脑袋,用手臂支撑他的重量,把水递到他干裂的唇边:“喝吧,我降温过了。”
水有一点点烫,但喝起来却是格外舒服,咽喉也觉得好了许多。静静看他喝完,魏令羽把杯子拿开,将他放回枕头上,一眨眼功夫又跳了下去。
再次上来时,他手中拿着杯粥,在樊天虞眼前晃了晃,道:“饿了吧?这是蟹黄玉米粥,放心吧,吃了不会吐的。”
“你……你都知道?”樊天虞闻言,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魏令羽没有作声,默默将特大号吸管插入盛粥的纸杯中,扶他靠在床头,将粥递到他手中。樊天虞吸了一口,温香糯软,蟹黄的鲜美和玉米的香甜融化在舌尖,激起了他的食欲。罔顾之前偶然得知的魏令羽或许在默默监视他的事实,他有滋有味地喝着粥。喝道一半时,魏令羽冷不丁说道:“其实,我一直跟着你,看你在做什么。”
樊天虞一口蟹黄险些卡在嗓子眼里,道:“那昨晚你也在?”
“嗯。”
“……那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我想让你看见便让你看见,不想让你看见你自然看不见。”魏令羽悠然道。
“……”樊天虞石化,一边喝着粥一边想,自己干什么他都能看见,不就是个偷窥狂么?虽然被这个偷窥狂偷窥了也是自己赚到而不是对方赚到……
“你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旁边……”魏令羽的嘴角勾起奇异的笑,樊天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女生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慕寒她们说的事来:“令羽,今晚我本来想带你去小东门看戏的,那边有个戏台,学生如果有那方面才能也可以试演,可惜我今天头疼脑热,等下星期带你去吧!”
魏令羽没什么温度的眼眸里忽然盈满了笑意,他觉得很开心:“原来令羽对这个那么感兴趣啊,也算是多了一样可以打发时间的爱好,以后……以后就不用天天跟着我了吧……”魏令羽眼中的笑意更深。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魏令羽的笑,不过是因为他不知不觉中,不再叫“魏兄”,而是“令羽”,就如前世那样,亲密恩爱。
09.深入虎穴 深不可测
戏楼前灯火辉煌,大红灯笼在风中庄重喜庆地摇摆着,听尽一曲的达官显贵们纷纷作鸟兽散。待人潮褪尽,斜倚在门前游廊边的清瘦身影在寥落灯火中有些模糊,一双眼眸却明亮温润,如同盈满溶溶月光,美中不足的是,那面孔,似乎过于清寒了,显得整个人孤单寂寥,如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
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徐徐走向他,姿态从容优雅,一身熨帖的黑色修身西服勾勒出完美身材,十足的贵族少爷做派。待两个身影渐渐靠近,直到融为一体时,樊天虞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在二楼包房的雕花红木窗栏旁,他日益坚硬的轮廓融入夜色,在屋内灯光的映衬下,半明半暗,苍白地有些骇人。
游廊边上,风月正好。
“令羽,我一直爱你,你心知肚明,留在我身边吧,我保你后半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后你也不必来这种地方看人脸色了。”秦紫川将魏令羽拥入怀中,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说道。魏令羽咬紧牙关,才忍住没有推开他。他很讨厌和人有身体接触,尤其是眼前这个出卖家国的人。以前在碎玉堂时,许多同门为了荣华富贵,都竭力讨好那些达官贵人,卖艺卖身者皆有之,而他魏令羽却最不屑那些。那些客人,多半是被他冷若冰霜的神色吓得不敢近前。
“荣华富贵?魏某并没有什么兴趣。”还是那样冷冷的嗓音,却出奇地好听。
“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身边……”秦紫川邪魅地笑了笑,搂住那纤纤细腰的双手逐渐收紧,让那长衫下的一身戏骨紧紧贴着自己。
魏令羽闷哼了一声,幽幽道:“如果要你一世真心,你也给得起么?秦少爷?”
“列祖列宗在上,我秦紫川这辈子,非魏令羽不爱,非魏令羽不娶,非魏令羽,不予真心。”秦紫川伸出一只手来直指苍天,那苍白指骨在夜色里犹为动人。随后,他放下手来,抚上魏令羽后脑:“这样可以了么,令羽?”语气中满满的宠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温柔起来。只有魏令羽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人背后使的是什么手段,为了发展自己的生丝厂,不惜同日本人勾结,害死了荣升生丝厂的老板,托关系为日本人运送军火,给日本人送未出嫁的姑娘作为玩物,在自己的宅邸里和所谓的日本朋友夜夜笙歌……这样的人,也会有真心么?
魏令羽在心里狠狠冷笑了一番,面色却平静如水,故作犹疑,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都说戏子无情,秦少爷不怕魏某没心么?”
“我爱你,无论你怎么样,只要你肯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至于你会不会爱上我,时间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令羽……”秦紫川闪烁着欲望深沉的双眼,对着那双刻薄炎凉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陌生的气息在魏令羽口中逸开,对方的舌灵巧地挑逗,他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强忍着心中的恶心。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却似游离在身体之外,对着这算得上香艳的一幕冷眼旁观。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倾泻下来,落在他的头顶发间,他闭上双眼,静默地等待这一切结束。他不敢睁开眼睛,他知道,二楼的那处灯火,就仿佛谁的灼热视线,会令他措手不及。原来假意喜欢一个人,对他来说,如此困难。
那晚,秦紫川顺理成章地将魏令羽用私人轿车接回了自家宅邸。秦老爷子早已不在人世,若是在世,大概会被这不孝子给气死吧。秦家宅邸依然灯火通明,白色欧式雕花镂空铁门内,是郁郁葱葱的花园,仿造日式庭院风格,一支竹筒横在另一支直插入工溪流里的竹筒上,在水流的重力下,上面那支竹筒如跷跷板般起落,伴着水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另一支翠绿竹筒上,发出天籁般的脆响,在夜色里寂静空灵。秦紫川拉着他的手,进了中间那幢最高的三层建筑。门口有守夜的家丁,见秦紫川回来了,都毕恭毕敬地低头叫“少爷”。在去往二楼卧房的路上,迎面撞见一个身着紫色紧身旗袍,肤色雪白的女人。
秦紫川下意识将樊天虞挡在身后,笑道:“三姨太,您怎么还未歇下?女人熬夜可是要长皱纹的。”
“哎呀,少爷这么关心我,真是荣幸啊。对了,这位是……”三姨太掩面轻笑,目光只管在魏令羽身上逡巡。魏令羽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目光在虚空里漂浮着。
“这是我朋友,三姨太您就别操心了。我那些狐朋狗友您又不是不知道,算了,不提这些了,您早些歇下吧,我叫周妈给您煮晚牛奶。”他眼角细长,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邪魅。三姨太笑盈盈的,果然不再过问魏令羽的事,便道:“少爷也学会体贴人啦,那你们慢慢聊着,我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