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丫鬟(心有余悸):可是上次婢子半夜起来,仿佛还听见您寝室里有说话的声音……
唐泛:没事,是我在说梦话。
唐家丫鬟(茫然):啊?说梦话还带喘气的么?
唐泛:……
小剧场2:
汪直:知道我为什么派你去,不自己去么?
卫茂:难道不是有事属下服其老么?
汪直:不是,这样我就不用被那对瓜娃子闪瞎眼了。
卫茂:……
第139章
天上星月未散,大地犹漆黑一片。
这个时候许多人应该还在梦乡之中,酣然未醒。
但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此刻却已经穿戴整齐,行在前往参加朝会的路上了。
唐泛昨晚睡得晚,精神本就有些不济,此刻坐在悠悠晃晃的轿子里,困意更是一阵接一阵地涌上来,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轿子蓦地停下来,动作比平日还要突然几分,唐泛刹不住惯性,身体就跟着往前倾,冷不防撞上轿子里凸起的木梁,正好磕在官帽上最坚硬的边缘,登时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睡意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将官帽摘下来,伸手摸了摸,还好没流血,只是起了个包。
外面隐隐传来喧哗声,紧接着又是轿夫的声音:“大人,前面走不了了,咱们要不要绕路啊?”
唐泛掀开轿帘,一阵寒风随即卷了进来,冷得他一个激灵,神智又清明了几分。“怎么回事?”
轿夫道:“好像是有人在吵架哩!”
唐泛皱了皱眉,探头看去,他前方就堵了一顶轿子,也看不清是谁家的,难怪自家轿夫会停得那么急,因为再往前就要撞到一块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唐泛吩咐道。
轿夫应了一声,绕过前面的轿子去查探缘由,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人,的确是有人在吵架。”
唐泛有点意外:“谁在吵架?”
按理说这个时辰,街上只有赶着去上朝的官员,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总会礼让几分,不可能出现拥挤堵塞的情况,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轿夫道:“好像是礼部李侍郎冲撞了右都御使丘老的轿子,双方起了冲突!”
他口中的礼部李侍郎就是李孜省,而右都御使丘老,自然就是唐泛的老师丘浚了。
唐泛马上就问:“老师没事罢?”
轿夫小心翼翼道:“没事,丘老正在骂李侍郎呢!”
唐泛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随即苦笑起来。
丘浚素来看不惯李孜省这等幸进之徒,礼部侍郎是三品,别人轻易惹不得,但丘浚作为正二品右都御使,自然不会畏惧。他平日里苦于没有机会骂,就算骂了也不被皇帝当回事,今天好容易逮到一个李孜省理亏的机会,丘浚当然不会放过。
更何况上次都察院御史林俊因为弹劾李孜省继晓等人而被下诏狱,这事儿丘老头可是一直记恨着呢。
因为了解自己老师的秉性,他都不必亲临现场,就已经将前因后果推断得七七八八。
唐泛等了好一会儿,见前面的轿子都还没有起行的意思,只好下了轿,踩着雪往前走。
走没多远,就瞧见两顶轿子横在路中央,丘浚正站在旁边,口沫横飞,引经据典地骂着李孜省。
李孜省不是进士出身,也没那么好学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怕了丘浚,前者端着倨傲的神情,一看就是没把丘浚放在眼里的。
两人边上围了七八个人,都是因为要去上朝却被半路挡住去路的官员,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劝着,大部分都是让丘浚消消气的。
不劝不行啊,这大冷天的,谁愿意在雪地里多待?再说早朝无故迟到是要扣俸廷杖的,大家辛辛苦苦每个月就没能拿多少钱,要是再被扣钱,大家就都甭过日子了。
丘浚见周围的人一味劝他,反倒越是生气:“你们当我不想走么,我轿子都被他撞坏了,轿夫也受伤了,起不了了!”
大伙探头一看,可不是么,两顶轿子也不知怎么撞的,竟然撞得那样厉害,李孜省那顶轿子后面的轿杆都折断了一边,丘浚这一顶轿子则歪倒在地,一面也都压坏了,得亏是老先生出来得快,否则人都会跟着受伤。
但这样一来,两顶轿子都横在路中央,后面的轿子自然也都过不去了。
听丘浚这么一说,李孜省就冷笑道:“丘老大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您那轿夫急着赶路,想要超过我的轿子,结果一头撞上来,反倒翻了轿子,您又不表明身份,我那轿夫怎么知道里头坐着您老人家啊!下官这轿子也坏了呢,又找谁赔去!”
丘浚怒道:“你别胡说八道了,我那老轿夫跟着我许多年,平日最是稳当不过,如何会为了心急赶路而去撞你,明明是你走得太慢,我那轿夫怕误了我上朝的时辰,才不得不加快脚程的!”
李孜省阴阳怪气嘲讽道:“您赶着上朝,难不成我就不赶了?下雪路滑,难道还不让人走慢点么,您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这么大火气,反正再急也进不了内阁,急有什么用?”
丘浚勃然大怒:“你这个无耻佞幸之徒!”
听到这里,唐泛就不能不出面了。
撞轿子的事情听不出谁更有理一些,但唐泛心知这件小事只是导火索,因为丘浚与李孜省本就代表了水火不容的两方,大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但是眼看后面的轿子越来越多,两人再这么争下去,今日早朝非少一大半人不可,虽说这也算不上“无故”迟到,但总归不体面。
“老师。”他出声道。
众人回头一看,喝,竟然是唐阁老来了!连忙给他让出一条道,一边纷纷拱手行礼打招呼。
一想到唐阁老也有可能因此迟到,大伙的心情顿时就不那么着急了,很有种“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的安心感。
唐泛朝众人笑了笑,颔首回礼,并没有宰辅高高在上的架子,但也并非一味放低姿态博取好感,若说这世上总有些人能够一见之下就令人为之心折的,唐泛必然是其中之一。
换作五六年前,他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度,居移气,养移体,除了容貌气质学识之外,身份地位带来的变化也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胸怀与气魄。
一个人有怎么样的眼界,就决定了他将会站在什么样的高度上,正所谓相由心生,万安虽然是首辅,身形亦是高大魁梧,但若与唐泛站在一块,论气度行止,却终究是略逊一筹,这一筹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无形而形,难描难绘。
丘浚看见唐泛,脸色稍稍一缓,随即想起李孜省还在,又紧绷起来。
唐泛也不等丘浚说话,便对李孜省道:“李侍郎,既然轿子已经撞坏了,多说也无益,现在天黑路滑,再拖下去怕是真要迟到了,你赶紧让下人将轿子抬开,好让后面的人通过。”
李孜省可以不把丘浚放在眼里,却不能不买唐泛的账。
这也是因为唐泛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逐渐增大,已经超越他的老师,隐隐在成化十一年前后那几科官员之中成为执牛耳的人物了。
李孜省就道:“唐阁老有命,下官安敢不从,只是下官四个轿夫有两个受了伤,下官已经令他们归家去了,剩下两个怕是抬不动轿子的。”
唐泛也没说什么,看向自家轿夫:“去帮李侍郎的轿夫搭个手。”
他既是打着息事宁人的主意,当老师的也不能驳自家学生的面子,丘浚也沉着脸色让自家轿夫去帮忙。
在几人合力下,两顶轿子总算被挪到一边,众人都松了口气。
唐泛就让他们先走,大家生怕迟到,也来不及谦让了,连忙告罪一声,纷纷上轿便走。
“老师不如坐学生的轿子去上朝罢?”唐泛对丘浚道。
丘浚摇头:“不必了,老夫让人去租一顶新轿子来。”
唐泛失笑:“现在天都没亮,哪有人租轿子,您就别和学生客气了,我还年轻不妨事,您老却受不得冻的!”
说罢半是强迫半是搀扶地将他让进自己的轿子,又吩咐轿夫将老师送到宫门口。
他目送着轿子离开,这才转头看向神色不豫的李孜省,含笑道:“李侍郎是想与我一道等轿子,还是步行去上朝?”
李孜省勉强一笑:“下官还是步行去上朝好了,免得迟到,大人告辞。”
唐泛也不留他,点点头:“那你请便。”
积雪不深,想走还是能走的,只是走动之间雪末难免会进了靴子,将袜子浸湿,唐泛宁可多等一会儿,也不想一整天都穿着一双湿漉漉的袜子,那将是一种折磨。
他站在街边人家的屋檐下,看着李孜省在家人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远去,视线移到路边凌乱残缺的两顶轿子上,心头似乎掠过什么,却来不及捕捉。
唐家只有一顶轿子备用,轿夫是回去隔壁的隋家借轿子了,但这一来一回,唐泛就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他们抬着顶轿子过来。
大明的朝会分大朝,朔望朝和常朝。
大朝就是每逢盛大节日的大朝会,朔望朝是初一十五开的,平时一般就是常朝,自永乐年后,常朝逐渐流于形式,大家过去应个卯,听一点废话,然后就各自散去,回衙门办公当值了。
等唐泛的轿子停在宫门口的时候,天色逐渐明亮,街上变得热闹,雪也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融化,阵阵冷意仿佛要透过毛氅浸润到骨头里去。
此时估计每日例行常朝早已结束,唐泛本也没想着去凑热闹,而是准备直接前往文渊阁。
结果刚到宫门,他就被拦了下来。
唐泛微微挑眉:“怎么,一日未见,你们就不认识我了?”
对方连忙笑道:“哪里能呢,唐阁老,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实是上头传下话,说今日迟到的人太多,陛下发了火,说是迟到的都在外头站着,清醒清醒,小的也不敢违逆!”
唐泛有点意外:“那都察院丘御史和礼部李侍郎呢,你瞧见他们没有?”
对方道:“瞧见了,他们都进去了,比您早到半个时辰,好险没有迟到,后面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都被拉去打了板子,依小的看,您今日还是告个假,别进去得了。”
依照国朝规矩,无故迟到要挨十个板子,若是堂堂阁老也被当众脱下裤子打板子,那该是多么轰动的一件事,估计到时候唐泛一整个月也不想出门了。
但是当今皇帝自个儿惫懒,生性又心软,这种迟到打板子的事情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了,顶多就是扣薪俸,怎么今天倒是破例了?
唐泛就问:“陛下因何而生气,你可知道?”
那侍卫摇头道:“这您可就难倒我了,以小的身份,怎么打听得到这些?”
但继续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唐泛想了想,道:“这样罢,你去和你们头儿说一声,就说我……”
话未说完,身后便有人喊他:“润青!”
唐泛回头,但见一顶轿子由轿夫们气喘吁吁一路小跑抬了过来,在他不远处停下,然后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也是匆匆并作几步朝他走过来,却是同样身在内阁的刘健。
刘健年过五十,人也清瘦,但精神却很好,且身材高颀,鬓发乌黑,一点也看不出老态,望之不过四十出头。
唐泛便停下来,朝他拱手行礼:“晦庵兄。”
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二十岁,但同在内阁,辈分地位却都是平等的,论理说只要称呼表字即可,但唐泛为了表示对前辈的尊重,便以刘健的号来称呼。
刘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张口就是:“你怎么也迟到了?”
唐泛苦笑:“看来今日不宜出行啊。”
他又转头对宫门守卫道:“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们俩进去,我们亲自去向陛下解释请罪即可。”
对方瞧见转眼又多了一位阁老,也觉得稀奇,心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别待会儿又来一个,帝国宰辅因为迟到被挡在宫门外头,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面露为难:“还请二位恕罪,实是上头下了严命,我等也是依命行事,不敢有半点违逆,否则两位无事,我们这些当差的,可要受罚了。”
刘健也是个厚道人,闻言就对那侍卫道:“那你进去帮我们通禀一声罢,我们在这儿等着。”
对方答应一声,留下同伴守着,自己转身就里头走。
融雪之际最是寒冷,即使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官袍下面还穿着棉衣,也挡不住那种冷意往衣领袖口里钻,刘唐二人站在门口,都禁不住搓手跺脚来驱散寒冷。
唐泛就问:“晦庵兄怎么也才到?”
刘健苦笑:“哎呀别提了,我家来上朝的那条路上,也不知怎么弄的,大清早就有人在挖沟渠,结果把路给挡住了不说,我一个轿夫还失足摔进去了,结果我只能让人回家另外找了个,又绕了大老远的路,这才赶到这里。”
他话一说完就见到唐泛神色有些奇怪。“怎么?”
唐泛将自己迟到的原因也与他说了一遍。
二人皆非蠢钝之人,心下一对照,哪里还察觉不出这里头的巧合与古怪?
刘健拉住余下的那名宫门守卫问:“内阁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其他人进去了没有?”
那守卫不明所以,如实回答:“都进去了。”
刘健:“徐溥徐阁老呢,他也进去了?”
守卫:“是,徐阁老一早便进去了。”
刘健与唐泛对望一眼:“润青,你看这……?”
唐泛沉声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守卫见他们神色不善,似乎要硬闯,连忙道:“两位可别为难小的,我那弟兄已经进去禀报了,想必很快就能出来了,请两位再等等罢!”
刘健道:“进去之后我们自会去向陛下请罪,用不着你担什么责任!”
说罢他就大步往前走,守卫手足无措,想拦又不敢拦,生怕武器伤了两位宰辅,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站住!”两人进了宫门没几步,就瞧见远远来了一小队禁卫军。
刘健唐泛停住脚步,等他们走近。
对方这些人却并没有宫门侍卫那么好说话,面无表情,好似六亲不认,就算唐泛与刘健表明了身份,也依旧要求他们退回宫门外面,不得硬闯。
刘健大怒:“我等堂堂阁臣,如今竟要听凭尔等指使不成,这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命令,等我们见了陛下自有分晓,还不闪开!”
对方竟也不闪不避,没有惧怕之色,只是拱手道:“这的确是出自陛下的口谕,小人岂敢矫诏,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刘健还待发火,唐泛却拦住他,问那为首的禁军:“你亲耳听到陛下下的口谕了?”
对方道:“正是。”
唐泛问:“那陛下下口谕的时候,旁边还有谁?”
对方不知唐泛用意,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见唐泛目光严厉冷峻,隐然能够化为利刃,他心下一突,不由自主就回道:“当时还有礼部左侍郎李孜省李大人在。”
那个龟孙子!
刘健几乎要骂出口,好险忍住了,他好歹不是丘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李孜省既然是礼部堂官,完全有理由以纠正风气礼仪的借口要求皇帝严惩迟到的人,但为何他偏偏又选在今天,刚好又拦下了唐泛和刘健两个呢?
先前两人一度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当今天子日渐荒废朝政,不过在本朝,尤其是在英宗皇帝以后,逼宫造反这样的情节根本不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