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磬想起每次自己去找他,他都坐在靠窗的那张书桌前,翻着各式各样的书,夏日的阳光和阵阵蝉鸣让房间变得惬意闲适。
但他又猛然想起,夏天结束时,雷电交加,他浑身湿透,冲进空无一物人去楼空的房间,没有阳光没有蝉鸣,风夹杂着雨水灌进房间……
“怎么不说话?”严博益偏过头问。
郑磬强压怒火和烦躁,想起了往事,开口有些梗咽:“我不想见到你。”
“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我不想说了。”郑磬打断他。
严博益沉默了一会,说:“你有什么打算?要继续做演员吗?”
郑磬不觉得有和他讨论自己未来安排的必要,说:“没打算。”
“我可以帮你。”
郑磬笑了,“包养?”
“你想多了。”严博益说。
“没办法,圈子呆久了。”郑磬故意说。
严博益的脸色很不好看,两人一路无言,回过神来,郑磬发现已经到自己住处楼下了。
郑磬解了安全带,刚下车就和回来的邻居撞上了,邻居也是公司里的演员,他显然刚在外面玩过,衣衫不整,神情还露着收不回的兴奋。
邻居看见郑磬被人送回来,车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开车的人倒看不清楚,他和郑磬对上眼神,便挪揄的吹了个口哨。
“你朋友?”严博益问。
“嗯。”说完,郑磬随口一答,立刻关上车门和邻居一起回去了,一刻也不愿意留在那儿。
严博益盯着郑磬消失在阴影里,双手攥紧方向盘,思索片刻,这才开车离开。
过了两天,郑磬差不多把和严博益重逢的事给忘了,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经纪人却又打电话来,很急切的叫他到公司一趟。
“郑磬?你快来公司,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嗯?什么事?”他工作至今,还没遇到过什么需要紧急去公司谈的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在去接你的路上,你准备准备。”
说完,经纪人匆匆忙忙挂了电话,郑磬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满脑袋疑问的站在楼下等经纪人来。
经纪人踩下刹车,就挥手催促他快点上车。
“到底什么事啊?”郑磬问。
经纪人的笑容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意思,“好事。”
郑磬从不觉得会有好事落在自己身上,问:“什么好事?”
“华裕要和你签约啊。”
“这怎么可能?别跟我开玩笑了。”郑磬刚毕业时就憧憬进华裕,那里造就了数个一线影星,还有些走国际路线的,总能在各大红毯上看到,郑磬崇拜的影帝廖行漠也是华裕旗下的。
“我没事跟你开这个玩笑干什么?华裕的人现在就在公司等着呢,你同意就签约。”
“可我跟公司的合约还没结束啊,违约金……”
“违约金那边帮你付。”
郑磬听了更心虚了,“他们为什么要签我?”
“我哪知道为什么?”经纪人扫了郑磬一眼,“遇到贵人了吧?”
经经纪人这么一提醒,郑磬便想到了严博益,又不大确定,想着先去公司看看情况再说。
到了公司,他就被经纪人拉上电梯,匆匆赶往会客室。
华裕来的两人早在那里等了很久,见他来了,纷纷站起身来,都是笑容可掬的模样,一人主动伸手问好:“这位就是郑先生吧?您好,我叫祝青玉。”
祝青玉高高瘦瘦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分开,皮鞋擦得锃亮,黑色的两粒扣西装坐下时敞开,站起时又自然而然的扣上,这些细节反映来人有着良好的教养。
反观郑磬的穿着,他先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穿了V领羊毛衫加牛仔裤,虽然不是邋里邋遢,但在这种场合,又有了华裕的对比,更显得有失礼节。
一身正装的二人很有气势,郑磬不由得紧张局促,连忙握上去,“你好。”
坐下来后,经纪人就掩门离开了,只剩他和华裕的人单独交谈。
华裕列得条件很优越,不仅安排了金牌经纪人丁健,而且有量身打造的电影,可随心挑选的剧本、广告,甚至连去留都随意,想什么时候解约都可以。其实华裕还和公司提出进行一点小合作,公司本来也不缺郑磬这类半红不紫的艺人,和他解约还能同华裕合作,自然心甘情愿。
这么好的条件,郑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严博益做的了。
华裕那边还一脸期待的看着郑磬,郑磬只好尴尬的笑笑,说:“抱歉,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祝青玉说:“当然可以,请便。”
郑磬走出房间,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这才掏出手机联系严博益。
“喂。”
“华裕那边是你……做的吗?”郑磬问得吞吞吐吐,心里却认定是严博益了。
“条件不满意?”严博益间接承认了。
“不是这个问题。”
“哪里不好可以改,你想什么时候解约不做了,都可以。”
“你为什么做这些?我不需要……”
严博益慢慢开口:“那你甘心做一辈子的小演员,就这么过下去?”
“我看过你的作品,你完全有实力,只差一个机会。”严博益说。
郑磬这么多年奋斗努力,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严博益给的机会几乎完美,如果在平时,他听到这么好的事情,可能早就答应了。
他知道自己对严博益始终怨恨不起来,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靠这个害自己吃苦受累栽跟头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严博益很不适应郑磬客气的态度,像是硬要把两人的距离划分清楚,“那你需要考虑多久。”
“不,这事我同意。”郑磬定了心,旁人有这样的机会能高兴的三天睡不着觉,他听到消息时也很惊喜,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小演员小人物,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严博益松了口气。
“没有,再说吧。那就这样。”郑磬等着严博益挂断电话。
“回头,我们一起吃顿饭。”严博益又说。
“……行。”郑磬挂了电话收起手机。
华裕的人正一脸热忱的看着他,等他回应,郑磬怪不好意思,匆匆坐回沙发。
“郑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
“现在签约可以吗?”华裕的人虽说一言一行都是公事公办,但态度模样十分和气,笑脸迎人,让人说不出个“不”字。
郑磬也被带着露出了笑脸,行云流水的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祝青玉细致的检查了一番合同,又笑着说:“辛苦了,麻烦您今天回去就收拾行李,明天接您去新的住处。”
郑磬问:“这么急吗?”
“是的,我们希望越早越好,毕竟后续的事情很多。”
郑磬知道包装宣传是件很费时费力的事,便说:“可以。”
走出会客室后,郑磬独自去和经纪人及其他同事告别,尽管经纪人唠叨些,上次还无视自己的求助,但真的要分开了,那些缺点一下消失不见,回想起来的都是她的好,还有公司里的其他人,这里毕竟是郑磬工作了五年的地方,话别起来还是挺感伤的。
经过一番依依惜别,郑磬这才走出公司的大门,公司门前停了一辆车,车里的人见他走出来,便立刻冲他挥手微笑,正是刚才华裕的祝青玉。
郑磬惊讶又困顿,小跑过去,“你怎么没走?”
“我负责送郑先生回住处。”祝青玉说。
“额……谢谢。”郑磬觉得这称呼别扭,用在自己身上不伦不类,“你喊我名字就好了。”
祝青玉一笑,帮郑磬拉开了车门。
郑磬陡然被人这么对待倒浑身不自在。
两人一路无话,被送到住处楼下时,郑磬感谢道:“太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应该的。”祝青玉说,“您东西多吗?需要我上去帮忙吗?”
“那就太不好意思了。”郑磬婉言谢绝,“我的东西不多,不劳烦了。”
“您不用对我那么客气的。”祝青玉说着发动车子,“明天上午九点左右,我带您去新住处,再见。”
“再见。”
郑磬上楼时,心想祝青玉说什么不用客气,不是他自己一口一个“您”吗,自己再怎么不懂礼数,也得跟着客客气气了。
不过讲究礼数的人,总比大大咧咧百无禁忌的人要好。
郑磬的住处看着不大,收拾起来却不轻松,犄角旮旯里都能搜罗出不少东西来,这一整理倒费了不少功夫。郑磬看来看去,要带走的东西挺多,而且都是些琐碎的小物件,等他把它们一一放进纸箱里封好,时间已经指向午夜12点了。
第二天八点半,郑磬一脸倦容的爬起床,不一会儿,祝青玉就准时按响了门铃。
“早。”祝青玉说,他扫了眼屋里的纸箱,“车子已经在楼下了。”
“哦……麻烦了。”
祝青玉打了个电话,很快上来几个人,帮着把箱子都搬下了楼,至于家具还放在原处没动。
“新住处设施都是齐全的,缺什么尽管提出来,不用担心。”祝青玉说。
“嗯。”其实郑磬也不怎么担心,以前认识严博益时,那人办事就是有理有条,从来不出岔子,什么事都不会超出他预计……
新住处离市中心算不上近,但是安保设施齐全,环境静谧,郑磬很满意,等看到安排给自己的住处时,更是吃了一惊。
那是一套复式公寓,装修雅致大方,色调温馨惬意,除了有一间主卧两间客卧外,还有一厨两卫加一间书房,二楼的阳台上甚至有一个注满了水的泳池,周围铺设了木板,摆放了两张躺椅。
郑磬知道又是严博益安排的,裕华怎么也不会给新人安排这么好的房子。
这样跟……包养似的。
就像是给他时间适应一样,一连两天都没人联系郑磬。
他说不上着急,倒有几分期待,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裕华的安排比较好。
郑磬难得有时间给自己烧了顿晚饭,这附近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好在货物种类丰富。吃完饭,他便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享受多年来少有的活动。
可惜门铃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刚搬来这里,会来拜访的人几乎没有,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打开门,站着那儿的果不其然正是严博益,他问:“住得还习惯吗?”
郑磬嗯了一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的拖鞋——这也是一住进来就有的。
“谢谢你了……”郑磬垂着眼睛。
严博益听了这声谢却皱了眉头,他不喜欢郑磬跟自己说谢。
“晚饭吃了吗?”
“吃了。”郑磬说,“……你吃了吗?”
“没有。”
“我烧给你吃?哦,不过只有些简单的食材了。”虽然锅碗都洗干净了,但郑磬很乐意为严博益服务,毕竟对方给自己安排了这么多,不做些什么补偿,心里不踏实。
再说,他不信严博益的那套说辞。
郑磬先给严博益泡了杯茶,茶叶也是早就备好的。
严博益捧了杯茶靠在料理台上,郑磬被他的盯着有些紧张,切土豆的手微微发颤。
他昨天和父母通电话时,说了跳槽的事。
这事毫无预兆,父母都很诧异,郑磬在那儿干了五年,辛苦但稳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槽?两人生怕儿子拿错了主意。
郑磬安抚父母,“裕华比以前的公司资源和机会都更多,没事的。”
妈妈还是不放心,又问:“怎么想跳槽呢?前两天不是还说一切顺利吗?”
“嗯……是顺利啊。”郑磬试探着问:“严博益,你还记得吗……?”
“严博益?当然记得啦,你提他干嘛?”妈妈愣了两秒,“该不会就是他帮的忙?你遇见他了?”
“啊……是啊。”郑磬有些后悔说得太明白,含糊过去多好。
说来也是,哪个母亲会对害自己刚成年的儿子住院的人有好感?而且是被刀捅伤,要是有什么万一,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
“妈不是早说过,这个人危险,你遇见他得躲远点吗?”妈妈顿了顿,“我也不是说他人不好,只是这个……他周围你也明白的?妈妈实在是怕,你一个人……哎……”
郑磬百口莫辩,谁说他没躲?
妈妈又说:“不过,有人帮你也好,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总放心不下。前两天我和你爸还商量着喊你回家换份工作呢,既然有了新机会,把握住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就是你啊……”
郑磬赶紧打住,他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谈恋爱交朋友,早点定下终身大事一类,而且一定会提江兰兰,他跟江兰兰真的没可能嘛。
郑磬切菜时愁眉紧锁,思绪乱飘,严博益生怕郑磬下一刻会划出一个血口。
“你在想什么?”严博益问。
郑磬闻声一回头,原本和自己隔了几步的严博益,现在快贴在自己背后,吓得他匆匆停下手里的工作。
严博益拽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帮郑磬仔仔细细的擦手,“累就不要做了,我也不饿。”
“不累……”手被严博益攥着,郑磬浑身都不自在,小时候被这么照顾就算了,两个成年人实在别扭。
每根手指都被擦干净了,严博益却没有停下动作。
“差不多了吧……?”郑磬问。
“嗯,马上。”严博益答得漫不经心。
郑磬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接个电话……”郑磬说着顺势抽回手,拿手机时还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严博益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该不会要留这儿过夜吧?
来电人正是郑磬妈妈心心念念的姑娘,江兰兰。
“你怎么回事?搬家也不跟我说一声,刚才顺路想把出差买的特产给你,拍了半天门才从你邻居那儿知道搬家了!”江兰兰颇有怨气,“特产你没份啦!”
“这两天太忙,忘记通知你了。”
“搬哪儿去了?怎么突然要搬家?”
郑磬报了个地址,“你不会要过来吧?这都几点了……”
“想得挺美,我懒得费那力气,你想吃回头自己来取吧。”
郑磬笑出声来,正要辩驳两句,听见轻轻的关门声,他意识到严博益走了。严博益主动离开让郑磬安心不少,不过他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该不会认为刚才那句“太晚了”,是说给他听的吧……自己愿不愿意留是一回事,他想借宿又不是不可以……
郑磬琢磨片刻,只希望严博益别因此生气。说得难听些,自己以后得靠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