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孔流血,面目紫红,骨骼俱损,筋脉皆断,死相惨不忍睹,却是在关押之时。
关押守卫毫发无伤,期间仅一人前来送饭食,后又消失,自是嫌疑最大。
之后几日,冥城派人搜寻,发现送食之人其尸,死相竟是与曾启斌一般模样!且说那人,身形矮小佝偻,四肢犹如孩童,其实很难假扮,守卫竟是未能察觉分毫,实在匪夷所思。
萧墨尘心思凝重,只因他想得一人,此人用毒神乎其神,最为关键之处,此人深藏失传已久的绝学——缩骨功。若当真此人,便是冥城最大危机,棘手非常,若是自己猜错,便是虚惊一场,得以安生。
[司徒老贼落了假墓被我们发现,一直隐秘躲避,怎会轻易置身险境,亲力而为,只为取小小曾启斌性命?]
[一切证据皆是指向曾启斌野心勃勃,欲谋城主之位,事迹败露,被同谋所杀,不定是司徒老贼……]
众说纷纭,大多不信是冥城死敌司徒黔宇,萧墨尘有着自己思量,未说。
[疑点颇多,这杀人行径过于明显,似乎……为了杀人而杀,制造种种似是而非的端倪。]
[萧城主担心并不为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未有定论前,一切皆有可能。]
[先回冥城再做打算,此举唯眼下最佳之法,只怕阴谋重重,算计的皆是萧城主……]
[太晚了,在下身子略有不适,明日再议……]
入冥城,并无仪式,意愿之下,土堂登入册子,即为入城,故而莫无与冷青翼自应了入城,便就算是入了城。既为冥城之人,自当担一分力,萧墨尘有意,冷青翼有心,二人一拍即合,这一路商讨分析,虽不能洞悉彻底,但事端来龙去脉,却已知晓大概。
心思一动,便是伤神,莫无不悦,幸而冷青翼也知自己体弱,并未逞能。
休整一番,继续上路,冷青翼略显倦怠,坐在马上,颠簸间昏昏欲睡,莫无知其身子刚好,风餐露宿,操劳赶路,胃腹难免不适,一直辅以内息,默不作声替其暖着护着。
除此之外,薛语昕也一直关心左右。心疾治疗之后,并非根治,终身服药,还需心法加护,不得劳累,情绪激动,如此便可安安心心度过十年。
萧墨尘和温凛两骑当先,其余暗卫策马在后,一行人也算浩荡。不让任何生人近身,所用食水,皆用银针试毒,谨小慎微,防患于未然。
如此一路安静无扰,又行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晨间,众人上马继续前行,行将不到半个时辰,却出了异状。冷青翼和薛语昕先后出现不适,先是头晕,四肢乏力虚脱,接着症状略有不同,冷青翼是腹痛,薛语昕是胸痛。众人又疑又惊,赶紧下马查看。温凛义不容辞,观色、问询、切脉、触诊……一一做了,事情却越发蹊跷。不是急症,不似中毒,脉象只因疼痛而虚,再无其他,再触及痛处,更是古怪。若说腹痛,多为痉挛抽绞,而冷青翼腹部柔软,加之莫无一直用内力暖着,触之丝毫不冷,与一般腹痛症状毫不类似;再说胸痛,多有心率失调或骨裂,但薛语昕一切皆好,只说疼,绞着疼。
医者望闻问切,一切皆是正常,百思不得其解,便求起因。前几日皆好,何故今日这般?若说是毒或是药,众人同吃同睡同行,均无异常,唯独此二人,再者水食服用前,银针已探,一路上也无生人靠近,如何而发,简直莫名其妙!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这么奇怪,我们好像没事……”
“怎会这般诡异……不会是些不干净……”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面色紧张,本就危机四伏,又遇不明不懂之事,难免惊慌。
二人见耽搁行程,带来恐慌,自觉过意不去。冷青翼直说几日来奔波,兴许是累了,也不是特别疼得厉害,大约歇歇就好,薛语昕跟着应和。
萧墨尘心中百转千回,事出必有因,奈何不得要领。
惴惴不安间,众人只得继续前行,只希望真如冷青翼所说,歇歇也就好了。
不多久,便出了城镇,前方一片近郊野地,易埋陷阱,掩埋伏。萧墨尘安排几名暗卫先行探路,一切无恙,方才领着众人策马奔行,至天黑,于山脚下停歇,一路寂静,无人打扰。山高却不陡,相约明日越山而过,等到了云起镇,再行一个半时辰,便是冥城。
“如何?疼得厉害?”
下了马,冷青翼微微蜷缩,落地站不稳,压着腹间直不起腰。莫无一把将他抱起,放于一棵树边,焦急询问。
“嗯……”冷青翼脸色发白,额间是汗,确实疼得厉害,只是疼,依旧没有其他任何症状,“小昕呢……”
“与你一般。”莫无大手覆上,内息不断,却是收效甚微。
“别担心……”冷青翼吃力笑起,伸出手指来,戳了戳莫无紧皱的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心疾治好后,你胃腹本就最虚,如今又……”莫无话说一半,却见冷青翼浑身一颤,满面愕然,转而看向一旁由温凛看顾着的薛语昕,不觉疑惑,“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了……”冷青翼疼得煞白的脸上,骤然满是光彩,拉着莫无手臂,吃力地想要起身,“带我……唔……带我去小昕那里……”
“……”莫无并不多说多问,抱了人,转瞬便来到薛语昕身侧。
“小昕……”冷青翼看着薛语昕同样疼痛难忍却咬着唇不吭声的模样,只觉仿若见了自己,“为了试药……你气血不和……可是常常胸闷心口疼……”
“……是。”薛语昕吃力答道,其实真是老毛病了,所以今日发作,虽说突然,但也不觉有何特别不妥。
“原来如此……”冷青翼心中又将前因后果细想一番,抬首望向莫无,带着宽慰笑容,“若是书册……所记不假……再有半个时辰……我与小昕便无事了……”
围来之人,多是面露不解,冷青翼说话间疼得直喘,看向一旁站立萧墨尘,只见一双深邃星眸,已然露出恍然之色,心中一宽,便缩在莫无怀里,默默忍耐,不再费力说话。
“并非诡异玄邪,大家不必慌张。”萧墨尘看了眼冷青翼,只觉冥冥之中,寻得了世间至宝,“对方趁我们不备,在马匹上下了毒。马儿无恙,练武者无恙,说明毒素奇异,只对体弱病痛者有效。眼下冷公子心疾方治,肠胃最虚,而小昕常年试药,气血最为不和,如此二人疼痛为极弱之处。”
“难道是……‘六劫’?”医书看得最多的当属温凛,一经点拨,立时想起,转而也看向冷青翼,略带惊讶,“你竟也知如此稀有毒物?!”
“……”冷青翼在莫无怀里无力应答,心中却是唏嘘,说起来,却是景阳功劳,找来的书卷总是奇闻异事,倒真是学了不少,转而低叹,凡事皆有好坏两面,则不可全盘而否。
西域之花,中原记载,名为“六劫”。
自皮肤渗入或口鼻吸入体内,练武之人、身强体壮之人少量摄入,并无大碍,却是最怕有病有伤。此毒奇异,专门积聚于痛处,并非加重伤害,而是作用于感知,使得痛处更痛,量多时,让人痛不欲生,即便因此而自我了结者,也并非未有。但也奇特,待到六个时辰,无论多少毒性,都会骤然而散,再无效用,无人知晓其中因果,故而记名为“六劫”。
取义:六道轮回,生受劫难,相比方知,人世皆不苦。
如此算来,自早间开始发作,如今六个时辰眼看不远,冷青翼所言非虚。
众人得解,心中反而不得一丝安宁,如此古怪手法,究竟为何?
温凛担心望向萧墨尘,萧墨尘果真心事重重,凝眉观望四周。
又是如此!宛如戏耍一般,并非真刀真枪的厮杀,而是一步步扼住人的脖子,不让呼吸。
第一百四十八回:垂堂之戒
约莫半个时辰,果然疼痛骤然散去,冷青翼和薛语昕如释重负,虽不再备受折磨,却也疼了一日,疲惫不堪,不消一会儿,便双双沉沉睡去。
其余众人,个个紧绷着心神,极目四望,不放过任何动静,草木皆兵。如此一夜,紧张难熬,却是安安稳稳,风平浪静,未有任何事端突袭。
敌人使出镜花水月,如鬼魅般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不烦躁!
冷青翼醒来,竟与睡前一般模样,被莫无紧紧搂着,似是生怕再有差池变故。
关心也好,担心也罢,在乎也好,紧张也罢……什么都未说,不必说。
“莫无,我没事了。”毕竟许多人前,冷青翼微微羞赧,轻轻挣脱,挣脱不开。
“我本以为,冥城虽有是非,但不知如此险境重重……”莫无凝眸,话语间并不避讳,众暗卫侧目相望,似有不满,莫无不管不顾,只看着冷青翼,依旧皱着眉,“若是这般危险,你我去冥城何意?”
“据说冥城固若金汤,我们这不是在路上么……”冷青翼知其自责一晚,赶紧讨好笑道:“昨晚温凛没说全,其实‘六劫’疼痛散去后,可补血气,你看我是不是脸色好了许多?福祸参半,并不全然坏事,你莫往心里去,没事,没事。”
“我带你先行。”话落人起,莫无傲然挺立,怀抱冷青翼,面向萧墨尘,言语间肃杀冷冽,毫不客气,“萧城主以身犯险,我二人恕不奉陪!”
莫无并非愚钝,只是未说。这一路走走停停,看似照顾病者伤者体弱者,实则多多少少为了引诱敌人现身。敌暗我明,此乃兵家大忌,眼前冥城暗卫于白日之下便逾二十人,且不论深藏暗处不露者,又有几人,此番阵仗,便足已证明,萧墨尘心中思量冥城安危,后患者定然除之,即便不除,也要确定心中疑虑,兵行险招,似是万不得已。
以身诱敌,险象环生自不必说,莫无怒意并非无端,刚入冥城哪来责任,却偏受牵连,累得怀中之人劳心劳力不说,昨日还中毒折腾,无论何种原由,终归白白疼了一日!
“不行!”温凛跨前一步拦住,“冥城前机关重重,若不与我们同去,必然又费周章。”
“那便不去!”莫无目露凶光,恶煞一般,冷青翼在其怀中轻叹,只怕温凛将此人惹急。
“冥城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处?!”本就满心躁意,何人有的耐心。
暗卫们自发而动,将莫无冷青翼围住,莫无眸光更冷,杀气腾腾间,已是露了杀手本性。
心不稳,则攻防皆溃。先杀曾启斌,死相狰狞,再伤体弱者,装神弄鬼。来去行踪不定,看似一触即发,每每又是蛰伏不响,让人心生恐惧、急躁、不安,继而崩溃。
这一招,实在高明,若照着规律,一夜静默之后,应是……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戒备一夜,日出东方,日渐光亮,心渐松怠,此乃人之常情,也乃算计之中!
萧墨尘想得通透之时,心中骤然一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他部署如何周密,也难保百密一疏!
“别这样,莫要中得敌人伎俩!”冷青翼亦是通透之人,此计难破,人心已乱,大大不好!
“莫无怪责于我,并无错失,速速前进,归得冥城再说!”既是想通,萧墨尘哪敢大意,众人性命安危,也许仅在一念之间。
可惜已晚。
忽然一声轰鸣,响彻天地,耳边嗡嗡,眼前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铺面而来,撞击着血肉之躯,心口猛然狂跳,窒闷得根本无法呼吸,灰尘四起,渐渐地,什么也看不清了。
轰轰轰——
紧接着又是三声巨响,山体剧烈抖动,大石纷纷扬扬,如一场炼狱里落下的雨,砸到便是死,骨肉分崩离析,却无处可躲,何处能藏?!
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诡异的是,没有求救声。
无人求救,只是救人。
冥城暗卫,在那一刻已成死士,恍惚间,看到的一双双眼,坚定得教人想要落泪。
如此卑劣而出乎意料的一击,竟是火药!
火药皆由朝廷控制,凡外泄者,一律斩立决。
寻常百姓,江湖英豪,不过自说书先生处听闻火药厉害,真正见到,当真少之又少,又怎会想得到,算得到?
如此,火药何来?图谋者何人?与朝廷何干?毁城目的何在?
种种疑问,于生死前毫无意义,巨石累累,血肉横飞,隐在暗处的暗卫,远比莫无想象中多得多,萧墨尘并非未有防备,只是防不胜防。
失去意识前,冷青翼慌张看向莫无的坚定,心中宛若已是知晓了结局。
“不许死!”
竭力而发的三个字,不知有无说出口,也不知是否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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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冷青翼在一片疼痛恐慌中醒来,四周安静,眼前有些暗,记忆并不十分清晰,只是心底通透,唯一结果。
没有死,疼痛也并非剧烈,如此的理由,只有一个。
“莫无……”
依旧在那人怀里,被护得滴水不漏,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于危难面前,显得尤为珍贵。
那人在他上方,背上还压着巨石,两人贴得极近,他却未感到任何下压之力,偏头去看,原是一双手肘,强撑于地,支撑起了生死轮回。
“莫无……”
第二声呼唤,没有哭腔,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那人的头埋在他的肩颈间,一如无数个日日夜夜,二人亲昵动作,会有灼热呼吸,让他又痒又麻……而不是此刻的冰冷,冷得他不知所措。
“……你说萧墨尘不会就这么死了吧?举世无双之人,难道天妒英才?”
“那个,温凛呢,医术了得,不知武功如何,先前说是轻功不错……”
“还有小昕,怎么办?小昕什么都不会,有没有人保护他?”
“那些暗卫……也帮了我们许多吧,以肉身去挡,怎会如此悲壮……”
……
唠唠叨叨,说着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语,句句想着别人,与自己无关,与身上那人无关,说说笑笑,透着莫名其妙。
如此这般,直到上方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一股灼热倏然落于颈间,滚烫腥涩,从皮肤渗入心里,引得心口阵阵抽绞,这才住了口,紧绷着身子,乖乖去听。
“……你……真吵……”
“吵……没办法,一见你睡了,我就忍不住想要吵醒你……”
“……我……咳咳……没事……”
“嗯!心扑通扑通跳着,我数着呢……”
“……别怕……咳……”
“嗯,不怕……你舍不得再丢下我一次,我笃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