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他 人不成,反引火上身。
林顺本来是惊鸿阁五大长老之一,林顺野心不小,一年前,他为了推下君凰,坐上阁主的宝座,竟然不惜与虎谋皮,和江南霹雳堂勾结。此事自是没成,事情败露后,林顺等叛贼被温舒诛杀。林顺的小儿子,林风眠,和他年纪相仿,君凰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林风眠 敦厚温顺,和林顺绝不是一丘之貉,林顺该死,可林风眠是无辜的。他亲眼看着林风眠被温舒下令处死,却阻止不了那场屠戮,现在他绝对不会让温舒再一次伤害沈笑笙。
“君大哥,我会替你做决定,那只是因为,你的决定都是错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错,更不能因为你毁了惊鸿阁。林风眠的事休要再提,现在跟我回去。”
“是,我都错,你都对。那我何妨一错到底。我不回去,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除非你滚出惊鸿阁,滚出我视线之外。”君凰一骨碌翻了个身坐起,指着石洞入口。
温舒手掩着胸口低咳了几声,嘴里血腥味浓郁得令他作呕。他顿了顿,才开口幽幽地说,“要我滚,可以。我们做一笔交易,两个半月,我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陪我两个半月,直到你伤好为止。两个半月后,我们在丹阳峰顶一决高下。你输了,从此一切都要听我的;我若是输了,从此退出惊鸿阁,消失在你面前,以后我不会再插手惊鸿阁的任何事情,更不会过问你的事情。如果我不幸死在你手上,也是我命该如此,我会事先留下笔墨,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的过错。怎么样?”
君凰听到温舒说到死字的时候,皱起了眉,温舒说得那么漫不经心,似乎生死都不在他眼中了。胸口莫名其妙地发闷,憋闷得难受。温舒在玩什么把戏?温舒他聪明,很聪明,聪明得过了头,于武功一道,却是远在他之下。如今,他剑法已臻化境,他敢说,温舒在他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三招,温舒没有半分可能赢他的。那这个赌注……温舒为什么要赌一个必输的赌局?
“比武?温舒,你诓我呢还是找死呢?你从未输过,不等于你就不会输。就凭你,也会是我的对手?”武学一道,君凰的确有狂傲的本钱。
“君大哥不是一直怀疑,怀疑我有所隐藏吗?不如那日让你领教一下我的真正实力,说起来,我们还没有真真正正地比试过呢。”温舒看他显然不信的神情,轻掀苍白干涩到开裂的唇,“也许我身上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秘密?的确,温舒就像一个谜,他一层层揭开他脸上的面具,每一次,以为这就是谜底了,却发现,那只是他的另一层伪装,他永远看不透他。
君凰从石板上坐起,才想答应下来,陡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温舒你将我身边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人人都道温舒公子仁义无双。我如果伤了你一分一毫,就会有人跳出来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到时候,恐怕惊鸿阁容不下我,全江湖的豪侠都要站出来声讨我。温舒你自己找死也要弄得个玉石俱焚,拉个人当垫背,我可没有兴趣陪你一起死。你死了,赢得身前身后名,我却要遗臭万年,遭天下人唾骂,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温舒,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不会再上你的当。温舒,要我回去,很容易,打昏我,捆了我去就是了。”
如果说他不忍心那样对他的君大哥,君凰会信吗?君凰只会当做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吧?
君凰双手抱胸靠着石壁站着,过了许久,没有听到温舒说话,只听见一声急似一声的轻咳。君凰定睛细看,只见温舒咳得慢慢弯下腰去,手指掩在唇上,身子定在那儿没有动作,他的脸庞被垂落的发丝遮挡着看不清。
这些年来,温舒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问他,他也只说是早年战场上落下的病根。
君凰被他吵得耳根子不清净,不由将视线凝在温舒身上。
第三章:空虚难耐
“温舒……”
大脑理智地提醒,不要管,不要管,温舒如何都与你无关。
身体却叫嚣着上前,拼命地说去看看他吧,他真的脸色不太好。
四肢脱离掌控地靠近温舒,手臂伸了出去。
却没能落在温舒肩上。
一只手半路杀出来,拦住了他,沁凉如雪,白皙得宛如清玉,好看得让人忍不住砍下来永久地珍藏。
温舒扣住君凰的手腕,抬头间已敛去了痛楚的神色,石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叫人看不分明彼此。
“君大哥也要打我一巴掌吗?如果是这样,一巴掌怎么够呢?青羽门的少门主离开你奉父命成亲,龙帮的小公子远赴京城,听说也遇到了命中的真命天女,还有告老还乡的李巡抚的孙子,离开你远走苗疆,似乎跟一个苗女成亲了,这些,都是我暗中使计,从中作梗的结果。当然,还有险些命丧我手的沈笑笙,加起来,杀了我都不为过吧?只打我一巴掌怎么够呢?”
“的确不够。”君凰倏地抽回手,背过身去。
温舒顿了顿,胸口翻腾的气血稍许平稳下来,他沉声说,“君大哥,我问你,问你一句真心话。”
“你说。”
“我和你认识两年,两年朝夕相对,你用你的心看看,我在你心里真的就是为了得到你,手段用尽、阴险狠毒的卑鄙小人吗?我要听真话。”
“当然是真的。”他应该飞快地、毫不犹豫地说。
“呵呵……”温舒轻笑,笑得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子晃了晃,额际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前仆后继地冒出来。
君凰听得心惊,他转过头来时,却只看到温舒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说,“君大哥,你还是三思而后行比较好。你说得对,我温舒一生从未输过,也没有人可以违逆我的意思。君大哥,你也不例外。我这人好胜得很,事事都要赢。我要的,就一定要到手,从来只有我选择要与不要,没有其他人说不的权利。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你要我回答几次,不!”
“别急着回答我,先看看这个。”温舒从腰间摘下一枚翠绿凝碧的玉玦。
君凰两步走近,伸手抢过那玉玦,凝眸细细打量,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沈笑笙的玉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君凰抓着温舒的双肩猛力摇晃,“温舒,你把他怎么样了?”
温舒被他摇得头更晕了,他按住他的手肘,制止他的动作,笑得温文尔雅,一如平日里他在众人面前时那般,“是啊,这是沈笑笙的贴身之物。慕容山庄的守卫似乎有些松散呢。我还没有对他做什么,但不保证以后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见君凰冷冷地盯着他,温舒继续说道,“君大哥,你刚才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如果你乖乖听我话,自然是最好。如若不然,我只好请你的沈兄来我这儿做客了。你不要逼我,我一向不喜欢太血腥的事情。”
君凰松开手,摇头倒退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手拳头握得死紧, 咬牙切齿道,“温舒,我真后悔遇见你,我真该见你第一眼时,便一剑杀了你,以绝后患。”是他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此时,君凰早就忘了,当年不是朝廷来招安,惊鸿阁快要撑不住了,是温舒出面才解决了此事。若是没有温舒,如今也便没有惊鸿阁,而他身为阁主,亦免不了身先士卒。
温舒闭上眼,眼前却还是他绝决而厌恶的眼神。
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君凰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回音如缕不觉。眼前的人影化作一个两个三四个,温舒掩着腹部的伤口无力地趴在了石桌上。身上如同被扔进了 沸腾的油锅,烤熟了再丢进冷水里冷却,体内倏而热得难受,倏而又冷得发抖,冰与火交替进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我记性好得很,君大哥早在半个月前就说过,不用一遍遍重复……”
君凰没发现他的声音逐渐暗哑低微,话里连吸气声都听得到了。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傲慢地似乎将天下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被他一句话说得火气上涌,君凰目中的火苗迅速地燃成熊熊烈火,形成燎原之势。
君凰有心要气他,嗤笑道,“温舒,你千方百计要我回去,莫不是忍耐不住不被我上的空虚?”
“你……”温舒霍然抬起头,脸色煞白煞白的,张口便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侧身以袖子遮住,身子却抖得厉害,手扶着石桌撑住才没让自己倒下去。这样的话听得还少吗,为什么还要激动,为什么还要生气?温舒索性放下袖子,也懒得去伪装,唇边的血任凭它去流。反正没有人会在意,遮遮掩掩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累吗?
君凰见温舒被他气得呕血,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温舒说不出话来。
头顶的石壁有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石洞里光线阴暗,温舒的脸色白得近乎灰败,他上唇雪白,下唇红艳,那染了血的唇,如同妖娆怒放在夜色下的魅惑红莲,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连成一条 的红线。衬着他雪白的衣衫,墨黑的发丝,透明的肤色,交织成媿丽到极致的画面,让看到了他这一面的人全都丢失了魂魄。艳血落在那雪白的狐裘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温舒抬眸看着他,脸上再没有半丝笑意,缓了许久,扶着石桌徐徐站起。
温舒待身上凝聚了几分真气,提气出声,“来人。”
温舒这次出来,只带了铁木和竹简两个人。铁木内力深厚,石室内的人说了什么,只要他凝神细见,便能听个一清二楚,分毫不漏。他此举到并不是在意君凰和温舒说了什么,他只是担心温舒有伤在身,让他单独和阁主待在一起,难免会出差错。他一听到温舒的吩咐,风驰电掣般闪了进去,竹简反应过来,也立刻跟上。
“公子。”铁木进入石室后,没有看君凰,一个移形变位闪到温舒身侧,公子的脸色白得不对劲。
温舒推开铁木试图搀扶的手,“看好阁主,谁都不要跟来。”
“可是,公子您的伤……”铁木迟疑道,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说,谁都、不要、跟来。”温舒倏地转头,声音冷若千年寒冰。
铁木纵然担心,却也不敢再上前。
竹简被温舒身上凌厉的气势吓了一跳,多少年没有见过公子动怒了,他望了一眼一直不言不语站着不动的阁主,阁主像是傻了似的,只顾着看着公子,竟似没有察觉他们两人进来了。
见温舒踉踉跄跄地就要出了石室,木简叹了口气,走到君凰跟前,抱拳道,“阁主,原本您和公子的事情属下不该置喙……”
“知道不该说,那就闭嘴。”君凰拂袖转身。
那凌厉的眼神令木简身上一抖,吓得不敢多言。
耳边“轰然”一声巨响,石门应声落下,君凰目光一震,眸中若有所思。
第四章:天医谷主
胸口血气翻腾不息,温舒跌跌撞撞跑到石室外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抓着树杆掏心掏肺地咳嗽起来,直咳出一口血来。脑中一股强大的晕眩猛地袭来,猝不及防,他腿一软身子竟然就往下坠去。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避开泥泞的山土,坐到干净的石面上。
头昏沉得厉害,温舒拧着眉心,等待着眼前的漆黑过去。
他低头一眼,腰侧的伤口裂开了,狐裘下的白衣染上小团红色。唇角沾着血渍,他习惯性地往袖中一掏,居然没有找到手绢。
呵,他不由得轻声呵笑出声,真是狼狈啊!谁能想到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温舒公子会有这么难看的一面。温舒面上露出淡淡的自嘲,只好就着手指擦拭了嘴唇!
百米外有一条从山顶流泻而下的小溪,那水是由山巅的积雪融化而来,清冽爽利。一年前,君凰带着他来这边踏春。那时,君凰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温舒,那时,君凰宠他宠得无法无天,就是温舒说想要星星月亮,他也会去摘了来。
溪水吐口清甜,好喝的紧,他喝了几大口,回去便发了高烧,身上火烧火燎地难受。自从温舒这个名字响彻天下,他享受的所有都是最好的,只是亏空了太久的身体一时之间调养不好。胃疼,很疼,他很久没有疼成这样。
那时,君凰很心疼,他慌得手足无措,抱着他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
他想,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自己中了他的魔咒。明明知道他是个没有定性的人,明明知道他风流成性,却还是义无返顾地陷了进去,陷在他几分邪气几分宠溺的眼神里,陷在他张扬如火的笑容里,陷在他建造的温柔陷阱里,无法自拔,甘心沉沦。
他曾经一直要的,便是站在权利的最顶峰。他过早地实现了人生的所有目标,以至于后面很长的一段时光他都觉得无趣得很。他有一副过于秀气的面孔,他不喜欢却也没有办法。初入官场时,曾经想要染指他的官员一概落马,不死也毕生都逃不过牢狱之灾。位高权重,他享受着别人畏惧与仰慕的目光,却觉得越来越不快乐。君凰出现的时间正好,他想要离开,君凰愿意带他离开,就是这么简单。
他扶着树杆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溪边走去,短短的距离走了许久。走到溪边,溪水清澈地连底部的鹅软石都看得一清二楚。也映出岸边的人影,这个鬼一般可怖的人真的是他吗?怪不得段卓见到他都要吓一大跳,果然是太吓人了。他用手指绞碎水里的影子,水冷得他直打了一个寒噤,几乎想要立刻缩回。他洗尽了手,又往脸上泼了把冷水,眼前倏地金星乱冒,身子原本就是前倾的姿势,现在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扑腾——”一声,还真摔下去了,头磕在石头上有些疼。亏得这处的溪水浅得只没过了脚踝,否则天下第一公子温舒淹死在不及膝的溪水里岂不是笑料一桩。
此刻,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难怪夕印会不放心他一个人,他果然不济事。索性就坐在水里,任凭砭肌入骨的冷意浸透外边的大氅,打湿白色的中衣,亵衣,任由寒冷包裹着自己。
他不紧不慢地好好地洗了把脸,口中苦涩得很,干脆再喝口水润润嗓子,已经弄成这样子了,水冰不冰,也无所谓了。
衣袂破空之声灌入耳蜗,声音近在咫尺。
温舒心头陡然掠过惊诧的感觉,他的武艺竟然退化到这般地步,有人近身且靠得这么近了都没有发觉吗?
身子纹丝不动,听声辩位,他扣下袖子中袖箭的开关。
来人奔行极快,一支短箭骤然 他的面门,他详装慌张地惊呼了一声,旋即一笑,只是头稍稍一偏,便轻易避过。
肩上像被铁爪勾住,身子骤然一轻,温舒被那人从水中提了起来,水珠滴滴答答地从他鞋履、衣袍下摆落下。
玄衣如铁,鬼面覆脸,且武艺高强,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阁下何人,可以将我放下来吗?”被人像包裹一样拎在手里,这种感觉并不如何美妙。短短时间,温舒的神态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平静,仿佛现在受制于人的那一个不是他,让人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畏惧。
狰狞的鬼面具遮住了那人整张脸,只眼睛露在外面。
“你就不关心我为什么要抓你吗?”
“为何?”
“我在下游垂钓,你坐在上游,岂不是弄脏了我的水,吓跑了我的鱼?”那人一本正经地说,伸手习惯性地要摸摸下巴处的胡须,突然忆起胡须被他藏在面具里了。
这话纯粹是胡说八道,温舒笑笑,并不与他辩驳。
那人听了温舒的话,竟然真的乖乖地把温舒放在地上。
“咳咳……”温舒抚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抬起头时,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温舒冲那人抱拳,“抱歉,晚辈失礼了,方才多谢前辈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