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冽看它一眼,竟是开口说道:“日后修炼,亦不可懈怠。”
重华闻言,立时欢喜起来,方才的惧怕也不知抛去哪里,赶紧说道:“是,父亲!”
如此天真情状,一旁那丘诃真人见到,也觉得很是可爱。
这重华因是飞禽,又以速度见长,自是飞得最快。但在它之后,另外许多小峰头中人,也都急急赶来。
只见数道遁光之后,在小竹峰上,顿时又现出了好几道人影,正是徐子青与云冽离开倾殒大世界前所收亲传弟子。
有那相貌俊逸,气度颇为贵气的年轻修士,正是云天恒;又有那高大健壮者,面相憨厚,而隐隐气息却颇暴烈,为云正叡;还有那瘦削挺拔的清俊少年,眼神倔强,气质严肃沉默,则是严霜;另有清丽绝俗,气息淡薄的如水青年,乃是月华。
而小竹峰里另一侧,也极快奔出一人,他看来稳重,很是质朴,这时来到丘诃真人身侧,神情也有喜意。
此为丘诃真人三徒邱泽,不论云冽与徐子青二人是否离去,他总是侍奉丘诃真人身前,即便已然结丹,另有小峰头赐下,亦只空置罢了。这人本是徐子青一位友人,被丘诃真人看中,收在座下,但因资质与灵根之故,反倒是他,方才是真正传承丘诃真人衣钵之人。
方才邱泽前去侍弄山后花林,不曾留意异象,而后察觉,便立刻赶来。
正见到了久别多年的两位师兄。
邱泽之后,另有一座小峰头,为当年徐子青结丹时宗门赐下小木峰,此刻其上也窜出数团光影,只是遁得更慢些,刚刚到来。
光影落地后,化作了九位绝色佳人,姹紫嫣红,各有风采。
其中最为特殊者,却是个身披白狐裘的婀娜少女。
她如今生得越发高挑,相貌娇美无比,言笑时神态则极是娇憨,但若是眼波流转,却又自生一段风情,别有一种妩媚之态。
此位少女,也是当年被徐子青带回的天狐,也是他而后收下的最小女弟子,胡雪儿。
592、
丘诃真人那八位女徒神情欢喜,纷纷过来,齐齐一礼,都是娇声唤道:“二师兄!”随即她们再略一转头,急急瞧了云冽一眼,又匆匆唤了一声“大师兄”。
这声音极低,不过许是因着实力进境,她们的神态里,却是比从前的惧怕强了些许,只是还有点瑟缩罢了。
她们只觉得,以往大师兄便是很可怕,现下看来,还是那般可怕……
徐子青含笑应了,也觉出她们心思,看向自家师兄时,眼神里不禁也有几分揶揄。而后他一转念,笑容忽然有些促狭起来:“师兄,我等在主宗也备下一些重逢之礼,不如便由师兄,赠与几位师妹如何?”
他此言一出,那些个师妹们,就是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云冽目光往徐子青处扫过,一抬手,打出八个光团。
师兄弟两人心意相通,如今修为也是相若,许多东西并不忌讳放在何人手中,这些个薄礼,也的确是在云冽手里。
这时候,就被徐子青提出来顽笑了。
八位师妹不敢怠慢,赶紧双手捧过接了,竟是大气不敢喘,连忙说了“多谢两位师兄”后,便是连一探都抖不起胆量来,就立刻收了起来。
徐子青见状,越发觉得有趣。
自打与师兄归于五陵仙宗,这些师妹们对师兄……便从不曾变过。他倒是有心叫师妹们放宽心来,只是从不曾奏效,百思不得其解,认真想来,说不得就只有“师兄威仪日重”这般缘由了。
也罢,师妹们知晓师兄之心原是外冷内热,也已足够。
这时候,余下的另一位少女,却是身形翩然一跃,就落在了云冽身侧,随即纤纤五指一晃,已然捉住了云冽的一片袖摆。
徐子青见状,微微扬眉。
那狐裘少女面上飞红,她朝着徐子青处瞧了一眼,居然朝着他走过去,那步子轻盈,好似在跳动一般,那手指却还是牢牢抓住那袖摆,也不肯松开。
如此稍一用力,云冽居然也被她拉动着走了一二步去。
少女眸光晶莹,转动时露出一分狡黠,另一玉臂伸长,另五指一抓,就把徐子青的袖摆也捉住了。
徐子青亦是不曾躲开。
之后她笑意盈盈,就立在了这一对道侣中央,语气也是极欢快的:“师尊,师伯!你们回来啦!”
徐子青目光柔和:“雪儿有长进了。”
他视线掠过胡雪儿身后,微微点头赞许。
因着师兄弟两个修仙数百年,虽有弟子数位,但女弟子也只有这一位之故,对胡雪儿都颇有爱惜。而胡雪儿天资不俗,乃是天地间的一种灵物——天狐之体,狐性狡诈,最会卖乖,作在这娇俏少女身上,就越发让人喜爱,尤其她能明辨善恶,对云冽多有讨好依恋,对徐子青也撒娇弄痴,使得两人对她也宽容不少。
于是如云冽般性情孤冷者不曾躲他,如徐子青般对他人守礼谨慎者,也不躲她。
足见两人爱护之心。
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徐子青境界已颇高深,自是一眼看出胡雪儿恐怕又萌发一条狐尾,如今已是四尾天狐,而不仅多出了狐尾,还能将这些长尾尽皆收入体内,岂不是努力之功?
因此,徐子青就要夸她一句。
胡雪儿闻言,却是忽然有些赧然起来,然后又一抬下巴:“那是自然,师尊师伯可要好生奖励雪儿一番才是!”
徐子青便自袖中取出一件光芒氤氲之物,色呈纯白,仿若有瑞气千条,不染半点尘埃,乃是个纯净灵器,做成玲珑玉簪,有灵花吐蕊、宝珠生辉,品相极佳。他一笑,顺手将此物插入小徒弟发间,与她芙蓉花面相映,若黎明初晖,宝云流霞。
胡雪儿才簪上此物,便觉出一股清净灵气遍及全身,立时知晓这是极好的宝物,微抿红唇,笑靥如花:“多谢师尊!”
这灵器既是好看,又集攻防于一体,为上品灵器,足够她用至结丹了。
另一头,徐子青朝云冽点头微笑。
云冽亦抛了个珠子过来,足有拳头大小,透明澄澈,只在极当中之处有一抹莹白,也是宝光流转,纯净至极。
胡雪儿又接过来,笑容极为甜美:“多谢师伯!”
这颗珠子同样是一件上品灵器,其最大妙用莫过于能将修士真元存储进去,还可封入七七四十九道珠子主人的神通术法,不仅能在其主消耗过甚时立刻为她补足真元,更能将这许多的术法神通以法诀放出,堪为救命之宝。
也是因此,胡雪儿得了两宝,正是笑逐颜开,真是开心极了。
另外几位徒弟见状,都是为她欢喜,并无什么嫉妒之色,偶然有几分羡慕,却羡慕的并非为宝物,而是两位师长呵护看重之情。
然而徐子青虽是对胡雪儿这唯一的女徒格外爱惜,但也只是因她出生便即丧母,且性情爱娇之故,对于其他的几位弟子之心,却是一般无二,并无偏颇。
于是很快,徐子青与云冽再度取出许多上品灵器、天材地宝等物,一一分给这些已然大有长进的弟子们,论起品相来,也绝不比胡雪儿的逊色了。
只是,当已然来到的弟子尽皆得宝后,徐子青又有关切:“炎华不曾来此,可是因着正在闭关、游历?”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都极欢喜的弟子们,却是面面相觑,眼里更似有几分担忧,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徐子青心下生疑,开口询问:“怎么?”
云天恒为徐子青座下大弟子,此时正是面露难色:“这……”
就是一直撒娇的胡雪儿,竟也不由缓缓将手松开,放了徐、云两人的袖摆一条“生路”。
丘诃真人素来温厚和蔼,这时忽然说道:“子青,且去为师府中,再来详叙旧情。”
徐子青心思细腻,一听此言,哪里还不明白是炎华去处不妥?只是众多亲近之人尽皆没有哀色,想必不过是炎华之事不合常理,恐怕他与师兄怪罪。但炎华本身,却是没什么大碍的。而且,众人品性皆佳,炎华即便犯事,也必不会是不可饶恕之大过,这般想来,倒也没什么。
他暗忖,他乃是转世重生而来,但凭炎华哪里不当,他都尽力体谅就是。
而后进得洞府里,徐子青发觉此处俱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许多安置都有邱泽痕迹,显然他将师尊丘诃真人照料极好,让他与师兄这回归来,也都可放心下来。
到一处巨木下,置有小榻数张,小竹峰一脉众人各自领了一处,纷纷坐下。
徐子青并未忘却炎华之事,就转头过去,看向云天恒。
他与师兄门下,大弟子有天恒与严霜二人,后者照看重华已是很费精神,本身性情也颇孤僻,难以成为支柱,但天恒前世即为帝王,今生更是善于处事,一应事务,师弟师妹,理应都由他来照看。
现下师弟大约出了岔子,也是从他口中听来最好。
云天恒略一迟疑,说道:“三师弟往凡俗界去了。”
徐子青一顿,问道:“可是为红尘炼心而去?”
云天恒既已开了话头,后面所言,就顺利了些,此刻应道:“不错。二师弟与三师弟皆是并蒂莲所化,莲花此物中通外直,两位师弟亦是在秘境里耽误多年,故而阅历上有所限制,难以进展。”
若是月华师弟,倒也还好,他原本明净绝俗,耐得住寂寞,只将许多调理心境之经文拿来念过,渐渐就化去烦恼,越发沉静起来,也很快突破限制。
但炎华师弟却很不同,他性情激烈,如火明艳,烦恼也是更多,更不能同他兄长一般念经调理,因此,经由多年瓶颈,他终究决定去凡俗界走上一遭,来锻炼心境,也好有所突破。
炎华此举,满门上下俱很赞赏,就由得他去。
果然这法子甚妙,炎华去了数十年后,回归之际,就成金丹。
然而结丹之后,炎华却越发喜好在红尘打滚,更结交凡俗中杰出之人,取长补短,很是逍遥,心境上涨之时,修为亦是上涨,到后来,他竟是比起其他同门来,做了突破至金丹中期的第一人。
可红尘里历练多了,也有劫数……
云天恒说到此处,言语里,便有些艰涩起来:“三师弟他……恋慕上凡俗中一位男子。”
徐子青一怔,随即失笑:“若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左右是一段经历,若那男子品性佳、有灵根,叫炎华只管引他修行就是,若是没得灵根,炎华陪他一世,也是炼心,日后再去寻其转世亦无妨。我原本也是小世界中人,并不比凡人强上几分,后又与师兄结为道侣,莫非还会去阻止弟子的姻缘么?”
凡人如何,修士如何?情关难破,他自己都已是顺其自然,与心慕之人两情相悦,携手同行,对有情之人,自也乐意成全。何况以他与师兄心境,对于弟子诸多选择,也必不会有为难之意。
云天恒苦笑:“师尊与师伯心胸,弟子们怎会不知?若仅是如此,我等哪里会……”
徐子青到如今,倒真是有些好奇了:“若不是如此,那又是如何了?”
云天恒有些艰难地慢慢说来:“三师弟他,以男子之身,化为女子,嫁与那凡人为妻……”他一咬牙,快速说出,“……其后更是以莲花神通,逆转阴阳,为那凡人孕育子嗣……如今已然有八月身孕了!”
徐子青到这时,才当真是实实地愣住。
593、
莲花本是雌雄同体,然而化人之时择了男女,自然化为男女,亦不可再来改动。这红莲炎华,早年被徐子青点化之时,如他那并蒂兄长一般,也做了男儿之身。
然而到底莲花之精有这等阴阳转换的神通,炎华拼着境界下跌,修为消融,也能逆转阴阳,再度化作女子。
然而,即便如此,若是要以这等转化之身来孕育子嗣……此为逆天之时,怕是除非根基耗尽、重归莲花之态,否则也不能平安将子嗣诞下。
徐子青从前知晓炎华性子,必然敢爱敢恨,却不知他竟下了如此狠心,为了那心中爱侣,居然将仙途舍去!
……如此,也难怪几个徒儿神色奇异,担忧他要怪罪了。
徐子青摇摇头,叹道:“当真痴儿。”
言下之意,竟不是怪罪的。
那些亲传弟子们听了,神情也是一喜。
即便淡漠如月华,如今目光里,也缓缓闪过一抹安心。
原本在那寒玉池属阴,首先将他化生而出,随即阴极阳生,才有炎华。可说炎华如他亲弟,亦隐隐如他亲子,他自是十分关切。
而今师尊宽和,他便也心中一松。
那边就连丘诃真人听了徐子青之言,也放下心。
如今这小竹峰一脉,虽说丘诃真人辈分最高,但实则当家做主的,却是云冽与徐子青二人。云冽不管庶务,徐子青所言,便是两人之意了。
就如现下,徐子青不怪罪,云冽自也不会怪罪。
如今担忧一去,关怀再生。
徐子青就询问了炎华之事详情来——他化为女子嫁与凡人,这时处境不知如何。他这做人师尊的,自也要先行了解一番才是。
原来就在六七年前,炎华化名“连言”,在凡世里识得了一位刚过弱冠的书生。
那书生所在国度乃是一处偏僻小国,以凡人为主,因地方贫瘠,仅仅筑基期的修士,已然可以成为国师,民间对修士仰慕如仙人,却几乎不能见到。
炎华正是因此才去那处游历,体验凡人存于俗世之感。
那书生父母皆无,为人却是秉性正直,眉目疏朗,气质温文,正是个翩翩好儿郎。且其文采风流,见识广博,同炎华相交之后,两人相见恨晚,不多时结为挚友,共行万里路,一面研习学问,一面增长见闻。
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天长日久后,炎华对书生情愫暗生,然而那书生却是早在两人交往时,提及未来所愿乃是贤良女子,为他操持家务,琴瑟和鸣。炎华本是直率之人,既然有意,便假托家中有事,暂时与那书生告别。两人大醉一场后,炎华遂离去。
实则他耗费足足一年工夫,方才将阴阳转化,变作个绝色女子,去寻了几人,将他送到书生所在之地。
而他自己,则将一封书信投去,说是有感友人前言,将家中独妹许与友人为妻,若是书生也是有意,则可就此成婚,若是无意,只管将他独妹送往城外小院,他自会差人将妹子接回。
然后,书生便娶了炎华所化女子,从此虽不说情深意浓,却也是相敬如宾,照顾有加。炎华心愿得偿,居然生生压抑了脾气,当真做了那一位“贤妻”来。
听到此处,徐子青微微皱眉:“隐藏性情,夫妻间有所隐瞒……却是不妥。”
其余几个弟子苦笑。
云天恒继续说来。
两人成婚三四载,炎华因是男子所化,虽是女身,却不能孕育。书生虽无父母,却也有些亲人邻居,就有指指点点者,说起“连三娘”体质单薄,不能为书生绵延子孙,该当纳妾才是。
书生倒是拒了此事,然而炎华心意一动,却是生出了一个念头。
后来,炎华再损修为,果真怀上子嗣,但自打有了身孕,孩儿日日夜夜吸食他体内修为,到如今,他境界已是一降再降,如今怕是只勉强稳固在筑基期,且不能动用真元……待生育时,便是连这筑基期,也不能保持了!
这般景况,确是十分不妙。
徐子青听到此处,终是叹道:“炎华虽是求仁得仁,我这做师尊的,却是不能真看他化为原身,即便可以回归红莲里蕴养,也到底太难熬些……也总不能让他挣命诞下的孩儿,反而没了母亲照料。”
思及此处,他就有心相助他那弟子,让他能安稳一生。
徐子青现下已见过同门师长、弟子,那些不同峰头各处修行的友人,却不必急于一时。反而是他在听得炎华之事后,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这等心境渐渐急迫,让他不愿再多做叙旧,而是想要先去瞧一瞧他那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