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越来越大,无数的气流旋转,都在为其扩张、伸展,不多时,这一座乡镇上空,就已被这些气流铺满,天色晦暗,仿佛瞬时遮蔽了明日,化为魔域一般!
但就在下一刻,这“黑云”中,则倏然出现了一个“黑眼”。
这“黑眼”里,一道黑色光柱直扑而下,正中那虞展天灵!
就如同洪水倒灌,“黑云”被那光柱不断牵引吸收,生生地将那仍然在不断汇聚而来的气流,全都贯入!
虞展仰天长啸,仿若不觉。
他那已然化作两个窟窿的眼眶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拔了出来般,也出现了一缕黑气。
随即黑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深,仅仅过不到半刻光景,那两个窟窿就被填满——好似是两团黑云飘浮其中,更像是两个气团挤压进去。
无比诡异,无比……狰狞。
天地变色,雷鸣电闪。
凡人不敢离家,都躲在房中瑟瑟发抖;行人不敢归家,却是靠在墙根抱头而哭。
喜者更喜,怒者更怒,忧者更忧,思者满腔缠绵,悲者痛哭失声,恐者面容生惧,惊者心境尽失……
七情六欲,全不能自己指引,又从各自头顶冒出缕缕轻薄气流,化作一道道淡淡烟雾,直奔苍穹而去。
光柱灌注得越来越快,虞展的身体也抽搐得更快、更急,那衣衫破碎,筋肉碎裂,整个都要化作一尊血人。这血流得快,却也止得快,每每止住,却在瞬时之后,再度崩裂。
仿佛被无数次地打碎全身筋骨,又仿佛被无数次重组起来。
但虞展仍是死死抱住那怀中之物,嘶吼不住,却又死死站稳,像是固执于何物,丝毫不肯妥协,半点不可转移……而他周身的气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在一刻之前,他尚且是痛心不已的凡人,在这一刻之后,却恍若脱胎换骨,再看不出从前的半点形影。
虞展的身子,足足拔高一尺,他变得肩宽而健硕,长发一瞬长及腰下,漆黑如墨。他的面色惨白,嘴唇青黑,指甲尖长,就像是阴间恶鬼,哪里还能见到那半点儒雅书生的模样?
而那一双氤氲着黑气的眼眶之中,黑光暴涨,几乎就要穿透眼眶之外!他的身体周围也被黑雾缠绕,很快蔓延,就把周遭十丈,都变得阴郁黑沉。
像是已入子夜之中。
然后,虞展的叫声戛然而止,仿佛发现了什么,慢慢地将头转到了一个方向。
在那处,竟像是散逸着许多零零碎碎的白色光点。
这光点十分纯净,纯稚无比,与这“魔域”格格不入,而且十分虚弱,似乎再过不得多时,就要分散得更加细小……
虞展僵着脸,他好像在懵懂之中,就明白如何去做。
随即他五指一张,就有一张黑色巨网直铺开去,化作流水一般,把那些光点尽数搜索过来,聚在他掌心之中!
这景象十分奇异,自虞展的身上,也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点一点地,没入到那白色光点之中。
渐渐地,白色光点变成了黑色光点,却在这些黑气的作用下,极快地汇聚、收缩,逐渐形成了蜷成一团的……好似胎儿一般的模样。
虞展的嘴角,露出个扭曲的笑容,他的嗓音沙哑,低声呢喃:
“好孩儿……好孩儿……爹爹与你去寻你母亲……”
“你母亲见了你,定会十分欢喜……”
“你母亲见了你……定会原谅爹爹……”
那“胎儿”的身上,黑气也伸缩不定,像是欢喜雀跃,又像是在应和什么。
而虞展也仿佛听明白了,他把那“胎儿”小心翼翼揣进袖中,再仰头一声咆哮——霎时间,云收风散,无边“黑云”一泻而下,就在一瞬之间,就被这虞展吸收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原本被魇住了的人们,也都是掀了掀眼皮,恢复如常。
居然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在那大屋之前,身穿灰袍、面色苍白的书生安静站立,他一手握着残败莲叶,一手握着一个玉瓶,神情死寂,不似活人。
之后他转过身,竟是双眼紧闭,一步一步,步履蹒跚。
穿过小路、长街,越过河流、山道,书生走在郊野,从不入城。
来往有人觉他奇怪,都来打量,他却低头前行,恍若不知。
不曾有人看到,在他所过的每一处,都有丝丝气流,自周围涌来,又尽皆没入他的身体之内……而每多吸收一些气流,他那蕴含在身体深处的气势与力量,就更加强大一分。
也无人听到,他每走一步,都要轻声念道:“五陵仙门,五陵仙门……”
数日之后,倾殒大世界。
在同一时刻,各方大型宗门、大型势力中,天机卜算之地的铁笔齐齐断裂,宝镜俱是裂纹,八卦之上,图纹几乎一分为二。
大凶,大凶。
也正是在这一刻,就有好些大能面色一变,沉声开口:
“人魔……”
人魔出世,乱之始也。
回归五陵仙门后,徐子青等人却不曾先去小竹峰,而是来到了小莲峰里。
此峰为月华、炎华兄弟俩结丹之后宗门赐下,两人出生并蒂,修炼之时,也愿在同一道场。何况那并蒂莲的本体,尚在这峰头中、山腰洞府深处寒玉池中。
炎华气息渐渐微弱,他因提前分娩之事,本元损失太过,故而那元神所化人身若隐若现,显然就要崩溃。如今他需得回去本体之中,好生蕴养,再不知过上多少年月,方可重新聚化出来,又重头修炼。
——好在,他尽管境界跌落到筑基以下,好歹根基尚存,待蕴养、重修时,只消有足够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总是可以快些补回。
很快,一行人涌入莲心府,顿时觉出一股清冷寒气扑面而来,徐子青走得极快,只在几个呼吸工夫,他已来到寒玉池边,就将手中这只剩下朦胧虚影的炎华,振臂抛了进去!
霎时那寒玉池里,并蒂莲光芒大放,炎华化作一道红光,被其中红莲立时吸入,使得那诸多莲瓣仿若镀上一层光晕,如若血玉一般。而紧接着,那莲瓣合拢,就好似在呵护什么,最终化作一个莲苞了。
徐子青一叹:“炎华,此时你还好么?”
莲苞微微颤动,就有清亮声线自内中传来:“弟子无事,害师尊忧心了……”
小竹峰众人听他声气尚足,也总算松了口气。
徐子青这时转过身去,对其余等人言道:“炎华元气大伤,却也不能只在莲苞里休养。我与师兄回归之前,恰也得了一些培元之物,本是要留待将来,如今倒是可以先用上了。”
丘诃真人辈分最高,他原本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欣慰一笑:“子青若有法子能助炎华一臂之力,自是最好。”
另外许多小竹峰一脉的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也都说道:“我等在此处守着炎华,以免有人惊扰,出了岔子。”
徐子青见状,再看师兄。
云冽略点头:“去罢。”
徐子青当下并不迟疑,他就唤一声:“月华,随我过来。”
月华对这同胞兄弟也极关爱,自是立刻应声而去。
徐子青说道:“我欲将诸多宝药化作精华,融入池中,只是炎华此刻恐怕已然难以自行吸取,而你与炎华同根,若先行吸收,再于本体中传送于他,就有数倍之功。但此举也要消耗你一些功力、颇多时日,不知你可否愿意?”
月华气质清冷,语气亦清冷,却毫无推拒:“炎华为弟子胞弟,本该由弟子护持,弟子无能,老师尊救治,已是不该,区区些许付出,自不在话下。”
徐子青闻言,也有些安慰:“好,你且同炎华一般,入并蒂莲中。”
月华身形微晃,顿时也化作了一团白光,直扑那朵白莲去了。
此后白莲化为莲苞,如同皎洁白玉。
徐子青面色一正,手掌里青光莹莹,再一拂长袖,就有足足五六件的物事,被祭在半空里,他口一张,释出一缕青色火焰,短短数息,将那物事尽融。
随即连续数度,都融入数件物事,最终留下一个人头大小的斑斓水团,被他轻叱一声后,没入寒玉池中。
刹那间,池水翻腾。
596、
斑驳水团很快化入寒玉池水,而这对并蒂莲在池中无数年月,本体早已同这池子连在一处,自然对其中药力吸收起来也更是顺畅,再有月华以元神之力牵引,不多时,就使得这些药力形成道道水流,如绽放之花般,层层往中央送去。
池水翻滚越急,并蒂莲也吸收更快。
月华心系胞弟安慰,全然不肯自行吸取半分,只将药力迅速化作一道温和力量,就顺着莲花根系,传入到红莲之中。
炎华早先虽看似元气颇足,其实也是受了重创,不愿意让众多同门师长、担忧,才不曾道出自己的痛苦,而今被他兄长将力量灌来,登时很是舒适,莲苞也不由得再度轻轻颤动起来,那血玉般的莲瓣,也仿佛当真有血液流动,瑰丽难言。
徐子青见状,便知道这是月华之功已成,如今他只消不时加入宝药,就可以月华为主,炎华为辅,逐渐补足炎华所失,让他能重新化为人形,重修根本。
小竹峰一脉众人,这时也真正放下心来。
转瞬之间,时间一晃而过,又去了有半月光景。
这一日,徐子青刚刚施下宝药,就是心神一动。
小竹峰众人担忧炎华,自也一直留意徐子青反应,便立刻察觉。
胡雪儿嘴快,马上问道:“师尊,怎地了?”
徐子青回神,朝她一笑:“无事,为师属下之人传讯罢了。”他说完,再看向云冽,“师兄,是甲二。”
云冽略点头:“甲一亦如此。”
师兄弟两人在小竹峰一脉修为最高,又是刚刚自外归来,其余人等也非是不通世事之人,知晓恐怕有什么事务,便不去追问。
唯独丘诃真人关切道:“子青,云儿,你两个可是要先行离去?”
徐子青点了点头:“弟子不瞒师尊,是宗主传召。”
丘诃真人一顿,他如今也看不穿两个弟子究竟有何能为,自打他两个离去又归来,越发显得神秘起来。不过弟子越是强大,他这做师尊的只有更高兴的道理,自不会给他们拖后腿了。
于是,他就笑道:“既然有事,就去罢,只是炎华之事有什么章程,子青还需告知为师才是。”
徐子青心里一暖,他与师兄境界再如何提升,在师尊面前,也仅是被师尊担忧的弟子罢了。他便回答:“此次刚刚投放宝药,尚有数日才会消耗殆尽,弟子炼化一些放在天恒手里,由他来施药就是了。其中手法虽有些繁杂,但以天恒资质,几日过去,也当能掌握了。”
而且这也是以防万一,若是宗主那处吩咐之事无需耗费太久,他们很快就回,也不必要天恒动手。
丘诃真人也是明白,说道:“子青心中有数,为师很是安慰。”
接下来,徐子青果然把一些法诀传与云天恒,叫他每见池中药物用尽,就要重新投入进去,不可懈怠。
云天恒谨遵师命,自无不允。
随后,徐子青和云冽也不在此处多留,一转身,就往洞外遁去。
他们所往之处,首先是甲一甲二如今所在的上峰。
此时的上峰,与初时已然大有不同。
当日那高人置下这山峰,只布下了一条二阶灵脉,为五陵仙宗赏赐,但这区区一条灵脉,于在乾元大世界中修行之人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那灵气即便遍布于一山之内,也让人觉得浅薄。
然而云冽和徐子青两人,身上却有着许多灵脉,其中甚至一阶灵脉数目更胜二阶,除却有周天仙宗得到赏赐外,还有他们自身用资源换取、奇遇所得,着实不在少数。得了自己的上峰,自也会好生布置一番。
因此,待甲一甲二连日忙碌后,不仅这一座上峰内外都布下了极可怕的连环阵法,更是足足有三条一阶灵脉,都被布置在上峰之内,还有二阶灵脉穿插数条,组成不少灵气极为浓郁的灵穴,分别起出山府,成为了众多星级弟子分别入住之地。
而就在那峰顶,矗立了一座巨大仙府,则为这两个大乘星奴依照两位少主喜好所造,为云冽和徐子青所住之地。
师兄弟到此之时,甲一甲二早已恭候,那些星级弟子们,也都来拜见。
徐子青朝师弟师妹们打过招呼,就看向两位大乘星奴:“使者何在?”
甲二恭声答道:“已在待客堂等候了。”
徐子青毫不含糊,跟着师兄一起,就快速寻去。
待客堂中,果然有一位老者等候。
徐子青稍一打量,已窥出对方修为怕是至少在出窍期以上,就先见礼:“前辈,不知宗主在何处召见我等?”
老者显然是宗主纪倾心腹之人,也知道师兄弟两人如今身份,当即回礼笑道:“两位巡察使,请随老朽而来。”
徐子青亦笑道:“前辈请。”
之后,两人就任凭那老者将他们用一道光幕遮住,很快不知传送离去。
这一回,原来用了一种传送阵法,不论在何地,只消有出窍期以上的修士,再有一面单向阵盘,便立时能够成行。
待师兄弟两个与老者消失,一直跟随的甲一甲二,也就各自照管这一座上峰去了。
——要想将此地真造就成两位少主居住数百年之福地,还需得更下功夫才是。
同时,徐子青和云冽,出现在一座大殿之内。
在正前方,一位儒生模样的少年负手而立,正是宗主纪倾。
而那位老者,却是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徐子青和云冽都道:“见过宗主。”
纪倾也是回转头来:“你二人已是巡察使,于地位上不比我逊色,不必如此多礼。”
徐子青笑而不语。
云冽也不多言。
纪倾并不在此处纠结,他的面上,虽还是平静从容,但周身的威压,却隐隐昭示着,他此次唤两人前来,怕是并非小事。
徐子青暗暗皱眉,心里也转过许多念头。
只听纪倾说道:“此事为一界之大事,你二人若只是我五陵仙宗弟子,在未入出窍以前,便是如何惊采绝艳,本座也不会轻易告知,但如今既然还有巡察使一职在身,便瞒不得你们了。”
徐子青一听,也有不祥之感:“宗主请说。”
纪倾轻叹:“还要星石长老先说。”
徐子青听得,骤然一惊。
……星石长老?
莫非这殿中还有他人?他与师兄,居然都不曾发觉!
就在此时,在这大殿之内,角落之中,又走出了一位身穿灰袍的年轻男子,他步子缓慢,待真正出现在二人眼前时,徐子青又发现,这男子相貌虽是看着年轻,但那一双眼里,则充满深邃,带着一种强烈的,古老苍凉之感。
而且,这星罗长老显是身受重伤,他的脸色,都蒙上了一层晦暗。
徐子青对此人已然有些猜测,也很是尊敬说道:“请星罗长老指教。”
星罗长老未言之前,先将手掌摊开。
在他的手心里,有一面宝镜,而这宝镜之上,已是裂纹遍布,似乎只需再多加一点力量,就要彻底碎裂一般。
星罗长老开口了,他的嗓音却如老迈之人:“此为窥天境,为老朽本命法宝,如今被天意反弹,回至己身,五脏六腑都有损伤。”他慢慢说道,“两位已当猜到,老朽虽只有大乘修为,但却是宗门里卜算天机、调理宗门气运之人。而就在前几日,老朽这一直悬于天机殿、已然同宗门气运相连的窥天境,却是忽然受到如此重创……这且是,老朽不曾刻意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