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对一果然让他有些吃力,更何况还有一个对他来说绝对不可以抛下的人睡在那里。
果然是声东击西,还好林祈墨反应快,即便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思考万全对策,他仍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刺向苏纪白的那把长剑。
平生第一次赤手握在剑刃,一时间居然感觉不到痛。
剑是一种极为飘逸的武器,而用这把剑的,竟然是那个屠夫。
他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被林祈墨拦了下来。这让他细成一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成了米粒般大小。
林祈墨的手已经被锋利的剑刃割破,血汨汨地顺着剑身倒流,红得刺眼。屠夫不经意间看到那双眼睛,只见一向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了,换上的是前所未见的凌厉光芒。其中或许有一丝无奈,但居然也有一丝狠意。
根本没有让屠夫细想的时间,血珠子就甩到了他脸上。屠夫骤然嚎啕大叫起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他们发现那把剑已经倒转方向,刺进了屠夫原本握剑的手心。屠夫瞪着自己插着长剑的手心,剧痛中,脑海一片混沌。
……他根本连林祈墨是如何做到这些的都没看清楚,这个人,快得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想象的范畴。
看着这些人一瞬间都止住了动作,林祈墨啧了一声,把流着血的手在白衣上随便擦了擦。方才那一丝狠劲稍纵即逝。叹了口气,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怎么向我进攻都没关系,但如果伤了他一根头发,我会加一万倍奉还。”
说完这句话,剩余还能拿着兵器的五个人,不由得产生了踟躇之意。他们并不像普通人那样盲目,他们都是个中高手,所以一丝实力的差距他们都能判断得很清楚。他们明白现在就算六个人一起飞蛾扑火,也根本留不住他。
更何况那个脸上常挂着笑的人,方才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竟让他们没来由地脊背发冷。
那一对双生子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额头,手心里满是冷汗。
林祈墨何等聪明,怎会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犹豫。就是趁那高手动摇的一息间,他人已经穿行一周回到原地。那六个人皆被他点中麻穴,动弹不得。
白衣染血,无风自动。这些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兵器谱上籍籍无名,却能名动中原江湖。
驾着马车在黎明之际启程,苦不堪言。
林祈墨一面往手上缠绷带,一面朝外头赶马的秦漠风骂了句:“秦漠风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知道看热闹。”
秦漠风在前面嘴硬:“忘什么恩负什么义?我可不记得你林没墨对我有恩有义。还有我看什么热闹了?一,我在睡大觉呢,没空起来看你。二,你那边也不热闹。”
林祈墨虚踹他一脚:“只有狡辩的时候才见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能把这功夫用在其他地方?”
秦漠风“切”了一声,顿了片刻问:“小白没事吧?”
林大公子垂下眼看了看枕在他腿上昏睡的人,没回答。只不过是迷香而已,睡几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不过他这么睡着,总让人觉得会醒不过来。在无意识中林祈墨已经叹了好几口气,前面驾车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喂,林没墨?”
林祈墨反应过来,没好气道:“赶你的车。”
秦漠风不爽:“你发什么神经?……现在你倒是说说,我们要去哪?”
林祈墨笑了起来:“果然恢复了你蠢的本色。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了个村庄停靠。被颠簸这么些时候,苏纪白已然半醒了。然而迷香的后劲还在,太阳穴附近针扎一般的疼。自己下意识揉了两下,就被林大公子接手过去,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一下下地按摩着。
“到哪儿了?”
声音还有些微弱,闭着眼睛问话有种慵懒的味道。林祈墨觉得就像只小猫窝在自己怀里,不由得微笑:“到了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小白,要不你再睡会儿?”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林大公子帮自己按摩着的那只手。手上缠着绷带,血迹还未洗干净。像是被血光刺伤,苏纪白眉头皱起。
“你的手……”
看得出来是小伤,血迹的颜色也显示它并没有含毒。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伤病的折磨他已经体会到了,他宁愿自己加倍承受,也不希望那个生来潇洒,漫步人间的林祈墨也遭遇类似的痛苦。
“手没事,一点儿割伤。小白,自己能走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林祈墨笑了起来:“秦老鬼已经去找地方下榻了,来,我扶你。”
下了车以后,外头的情况可谓糟糕。不过是上午,就已经烈日酷暑,炙烤着连石板也没有铺的泥地。看得出来刚下过一场雨,然而变化多端的热流让地面很快结成了硬块。两人并肩走着,林大公子很快就背心出汗,旁边那位的手心却仍是冰冷的。
远远见着秦漠风往这里走,可见是找到了住处。汇合以后林祈墨注意到秦漠风的脸色异常难看,跟着他转过一个弯,进了条被树遮了荫的小道,立刻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这里比较凉爽,很多人都挤在这一小片道路中。很多人躺在墙角,只有最基本的遮蔽衣物。
可以看到他们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长满了紫红色的脓包,像是累累硕硕的桑葚。有的人脓包已经破裂了,像无数个无底洞一般流出来许多带着血丝的黄色脓水,污浊不堪。这些人想必是病入膏肓了,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好的皮肤,大概只有脸还能依稀辨认。有的已躺在树下一动不动,有的只有微弱的哼哼声,看上去早已没得治了。
秦漠风叹气道:“这是疫病恶化的表现。他们烧个几日,浑身就像被烫出泡来一般。”
这等人间地狱般的惨状,让他眉头紧锁。
林祈墨脸上也带着某种怜悯的神色看着这些路边的人,手上不由得紧拉着苏纪白,从一双双歪扭摆放的脚旁寻干净地方行走。
“是圣宫的大夫吗……求求你们……救救我……”
差一点就被一个突然发狂的病患抱住脚,是林祈墨搂住他往旁边带了一把才避免。从秦漠风的讲述中可知这疫病并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鬼知道这病会不会通过触摸而传染?林大公子小心翼翼把人护着,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发了狂的病患扑空之后就没了力气,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模样让人心惊。一时间众多呜咽哭声响起。林祈墨仿佛听到无数个人在说“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他没能在这样的声音中过多的停留,匆匆去了。
稍后午饭时,林祈墨面色难得的凝重。
“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秦漠风如饥似渴地喝了口酒,咂咂嘴瞪着他:“你问我,我问谁?怪只能怪老天不公平,这些人居住在这偏远之地,与世隔绝,不做坏事,自给自足。老天偏要找他们麻烦,你说是不是个道理?”
林祈墨沉思片刻,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目光却是冷冷的:“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老天找他们的麻烦,还是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说罢看向坐在身旁一直默默吃菜的苏纪白,那人停了夹菜的动作,也看过来。目光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心照不宣。
二八:再遇追杀
这一晚住在这破地方,只算是有张床。窗外不时传来痛苦的呻丨吟。看不到一丝灯火,阴森恐怖,简直像座鬼城。
室内一灯如豆。一身黑衣融在夜中,唯独一双浸在水里的手像一捧新雪。那双手执着一片白布,离开水面,拧干。那双手的主人则由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坐在床边,托起林大公子那只受了伤的手细细地看。
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抗削铁如泥的刀刃。说是一点儿小割伤,但拆开简陋的包扎后,可以看见横贯掌心的那道又直又深的口子。血已经凝固在旁边,变成了可以剥开的小块。用清水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擦去之后,才恢复了以往的白净。
整个过程苏纪白一句话也未曾说。林祈墨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眼底满是笑意。虽然那双手仍是让人担忧的冰冷,但触碰之时竟有暖意。
重新包扎完毕,苏纪白用手指在伤口处来回轻抚,抬头对上林大公子温柔的目光。他也笑了,轻声道:“幸好你皮厚经砍。”
这显然是打趣了。
林祈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露出从来不会给其他人看的笑容:“小白,你觉得你现在像不像一个小媳妇?”
那人抬眸冷冷瞪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他手给撂开,自个儿把那盆水端起来往外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赶上,轻而易举把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林大公子两三步出了房门倒了水,转回来见那人还站在原地。
不由得笑道:“媳妇儿站在这里等相公?”
“媳妇儿”仍是不说话,神色里却带上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像是在说:你再叫一声试试?
林大公子不敢嫌命太长,立刻噤声,笑嘻嘻地走过去,手指开始在对方腰带结上画圈。没几下就被那人按住,皱着眉头:“你听到什么没有?”
房间里一下子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林祈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人已经扶住窗栏往外探了出去。夜空中开始响起沙沙的风声。之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呻丨吟仿佛被风刮走了,一种静谧到极点的诡异在空气中弥漫。
就这么过了片刻,黑洞般的远处,骤然响起一片声音。
虽然微弱,但林祈墨听出来,那是凄厉之极,像是正被凌迟处死般的惨叫!
空气中腐烂的味道因为夜风而稍稍稀薄了些,但血腥之气更加浓重了。面前一滩湿漉漉的水洼,踩上去才发现是黏稠的鲜血。林祈墨看到黑暗中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连忙叫住。果然是先他们一步就过来的秦漠风。
秦老鬼看见他们,停了脚步,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来晚了一步,那家伙已经跑了!”
“什么家伙?”
秦漠风踢开脚边的一扇草门,用脚一指里面:“你自己看。”
门内传来的血腥与腐臭让林祈墨下意识捏了捏鼻子。他没继续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脚下一具具体温尚存的尸体。显然方才听到的惨叫,其中一部分就来自于他们。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身体和灵魂便已经相隔两地。
或许是横七竖八陈列于地的尸体让林祈墨联想到了生命的脆弱,他眼中出现了令人捉摸不透的色彩,半晌沉默不言。
秦漠风道:“我赶过来的时候,有几个还没死透。他们说是吃了月海宫的大夫送来的药,忽然肚子疼,吐血不止。不过片刻便中毒而亡。”
林祈墨凝望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声音低沉:“这毒来势之快,堪比见血封喉。”
秦漠风道:“可不是……这什么月海宫的,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活人祭祀没成功,就拿无辜民众开刀?”
林祈墨没接他的话,反而转过头去看了苏纪白一眼。果然那人眼中也是了然的神色,他不由得把手牵得更紧:“小白,看来这南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很快就会消失了啊。”
没错。这又是云南王府的一次阴谋。这拙劣的手法,林祈墨如何会看不出来?不过既已经撕破脸皮,朱和瑞亦已不会在乎他林大公子是否知道真相。天高皇帝远,他在这地方就是王法。制造假象,能以兴师问罪的由头讨伐月海宫,这就够了。
这事不能让秦漠风知道,不然就他这脾气,不去把云南王府掀翻了才怪。在这个细节上他和小白都如此有默契,让林祈墨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秦漠风白他一眼:“林没墨,你笑什么?”
林祈墨道:“你管得倒挺宽的。”
秦漠风歪曲了他的意思,哼了一声:“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明天我就去挑了那月海宫的大梁!”
林祈墨心想你若能够凭一己之力找到月海宫的入口再说吧,一面道:“别冲动,也别乱跑。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
次日果然消息已经被恶意传开。
月海宫说是南下救人,结果却用毒药害死了一整个村里的疫病患者。没人去深究他们到底是什么动机,又为了什么目的。背后操纵舆论的那只手,不会给任何普通民众留下想象的时间。云南王已经义正言辞地发表宣言,要出兵征讨草菅人命居心不良的月海宫。一场兴师动众一触即发。
找了个地方吃饭,一路上传来的皆是这个消息。说它沸沸扬扬决不为过。林大公子拿筷子尖挑着一根野菜。菜色碧绿,就是没什么油盐。再瞥了一眼旁边那一只烤山鸡。看来这边的人是吃惯了烤野食,练就出一身烤肉的好本领。这烤鸡看上去就是金黄酥脆令人垂涎欲滴。
刚好秦漠风掰下鸡腿咬了一口,脸色变了,匆匆嚼了两下一大口吞下去。
“妈的,没盐味!”
一副刚遭过大难的表情,让林祈墨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见秦漠风喝了一大口酒。酒虽然也是粗糙不堪,但他这次没什么怨言,而是满足的呼了口气。有酒下肚就是神清气爽,话也更多:“林没墨,我看这月海宫忙着开战,怕是没工夫来找你们麻烦了吧?你托我做你的打手加护卫,我闲大半天了,连个会武功的人影子都没见着,无聊透顶,不想干了行吗?”
“不行,我保证你很快就有活干。”
“这么肯定?”秦漠风拿眼睛觑他,表示怀疑。
没回答,林大公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喝了口酒。
月海宫到底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派人来追杀他们,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与其让并未看穿王府作为的秦漠风去瞎闹一气,把他留在身边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想到昨天那种情况,他也不免担心。若是自己再慢一点,身旁那人恐怕躲不掉血光之灾。自己受点儿伤,也就是流几滴血的事。但那人不一样,本来就没什么血色了,再加上动辄就是血流不止,他不舍得看他再受一点伤。
秦漠风在的话,也会有更多的应敌对策。
这时这老酒鬼把空了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搁,大声喊这里唯一酒肆的老板兼小二再上。没过一会儿便来了人,瘦瘦小小的身板,不像成了年,倒像个十几岁还在发育的小孩。脸长得却是很老气,肤色黝黑,额头上已经有好几条横纹了。
虽说遇到这种几百年都难遇上的阔客,但因为瘟疫的肆虐,即使没有染病,每天看着别人死去,他的神色即便是喜悦,也表现出一种茫然的状态。把酒放在怎么都拭不净油污的竹制小方桌上,他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瞳孔骤然因为紧张而剧烈收缩,精光四射。瘦小的酒肆老板已经侧身靠在了土墙上。同时酒坛子恰好沿着他方才走的路径飞砸在了对面的墙上。先是清脆的瓷片碎落的声音,接着伴随着一大股辛辣的酒香,透明的液体溅开。
低着头,酒肆老板渐渐咧开一个恶狠狠的笑。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易容术很精湛,堪称完美。”
林祈墨淡淡地看着他,继续道:“但是很不巧,我这个人喜欢观察。虽然你很聪明,把手也易容了。但是之前送酒过来的那位,右手中指指甲盖内有一小块淤血,可能是近日里被砸伤过。你也许觉得它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没有依样画葫芦。况且,在指甲上动手脚还要表现得很自然,时间可能也不允许……所以抱歉,被我看出来了。”
对方拍了拍手,接着盯着自己右手的中指:“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宫主让我千万不可小看你。现在我相信了,你确实有让宫主这样的人都需要谨慎对待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