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生活的并不总是气势恢宏的瀑布,水花跌落深潭四溅飞散,看得人心中沸腾。大多数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时候,生活都是静静流淌的长河,愤怒过、失望过、挫败过、备受欺凌过,始终都要回到这条静静流淌的长河,一点一点流向最终的地点。
瞿海映和香茹比书正早一步回到了那条静静流淌的长河。
书正都明白。
第四十四回
大年初四,早上五点十五分,香茹的母亲去世。
瞿海映和书正帮忙将丧事办了下来。正月里的丧事,一切从简。去火化的那天,香茹哭得站不起身子来,书正和瞿海映两人把她架着才没跌下去。
回省城安放骨灰的时候,书正点燃纸钱,声音清朗道:“阿姨,从今儿开始,香茹就是我的亲妹子……”
书正说着要跪下,瞿海映拉着他的手,扣紧了指头,两人并肩跪下,瞿海映说:“香茹就是我们的亲妹子,你老放心吧!”
纸钱嚯嚯燃烧,烟灰乘着热气回旋上升,越飘越高……按照老人家的说法,这是过世的那个人告诉烧纸钱的人,你们的话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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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茹现在的状况,书正和瞿海映不敢让她一个人住。瞿海映叫书正跟香茹说,让她暂时搬到拉菲庄园来,书正同意之前,双手捂住瞿海映的,使劲搓了很久。
瞿海映笑话他说:“又不是为你,演什么风雨一肩挑啊?那也是我妹子。”
“香茹比你大一岁。”书正没敢抬头看瞿海映,小声说这话。
“啊?!原来我这么年轻呵呵呵……”瞿海映一直以为香茹小着呢,最多也就二十六七,以后喊一声瞿哥,也是很受用的,结果却是这样。
“你年轻有为。”书正真心诚意表扬瞿海映。
瞿海映觉得越来越夯不住书正了,他随便说句话听着都情深意长得很,瞅着空往书正脸上亲一口。
亲得书正眼睛笑成了弯。
过一会儿打了电话给香茹,香茹却说不爱来你俩的窝,过去了指不定把我当保姆使唤呢。还说要是不放心你们的亲妹子我,没事过来我这儿啊?
书正嘴巴笨,说不过香茹,回来把她的话老实说给瞿海映听,说完了还讲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可就是放心不下。
瞿海映大张双脚躺在沙发上,书正把这话说了,他双脚一抬,把人勾到自己身边,拽一把就让书正跌倒了自己怀里。嘴巴正好在书正的额头上,瞿海映叭叭叭连亲几口道:“那就去香茹那儿吃完吧,吃她一个月,顺便书正老师也给我展示一下你的厨艺呗!”
“我做得没有那几个阿姨做得好吃。”书正真心觉得自家的那几个做饭阿姨手艺很好,经常胃口大开吃很多,还被瞿海映嘲笑吃穷家的料。
“安心。”瞿海映捏着书正的下巴抬起来,“只要是书正老师做的,我都能吃下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书正摇摇头,心想要是做得难吃岂不是很对不起瞿海映。
“因为下饭的除了是菜,还是书正老师对王小海的爱嘛……”瞿海映挑挑眉,笑嘻嘻把话说了。
书正目光一愣,下一秒脸就开始发烫。
瞿海映觉得这个温度烫烫的挺好,恨不得在书正脸上盖满“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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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家基本上就耗费在了香茹那里,等到新年开工,根本就像没有放过假一样。香茹的调动瞿海映已经搞定,六月份去省川剧院。这样的话这几个月去不去剧团都一样,香茹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照例和书正一起上班、下班。
书正听了瞿海映的建议,刚开工的那一个月几乎天天提着菜去香茹家开火,到饭点儿了瞿海映也常会笑眯眯的出现。
香茹每天跟书正一块回家,买菜、做饭,照理说这个过程要生出许多的好感来对吧?偏生这两个不是这样的。
香茹是个利索姑娘,做事儿重结果的,每每看到书正样样事做到精致完美,香茹就太阳穴突突个不停。
“那个青笋我已经削了皮了……”香茹看着书正把自己削好皮的青笋捏在手里拿刀又要上去,赶紧提醒他。
“我知道。”书正点点头,指着青笋上的淡绿色筋线说,“我看见还有几处有筋,再削一削。”
香茹觉得那个筋已经很淡很少了,书正都还不放过,一定要削皮到毫无瑕疵为止。
“书正,我觉得咱俩没能在一起……”香茹拍拍书正的肩膀后接着说,:“真好。”
“啊?!”书正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捏着碧绿通透的青笋,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香茹蹲在他面前,拿起剩下的青笋帮书正看看需要返工不,感叹道:“你这个强迫症要逼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们家瞿海映知道你这个德行么?”
书正点点头,说:“好像知道。”
“他没说什么?”香茹有点儿佩服瞿海映了,书正之所以磨蹭,跟这个大概也有关系,看瞿海映性子不慢,不知道怎么受下了书正。
“他要吼我。”书正想了想,就是这样的,瞿海映一吼自己就会快一点,但是快了之后,书正始终觉得事情做得不圆满,可就是没办法。
“你不怕他吼,所以他吼了当白吼……”香茹摊手,笑着把一根青笋递到书正手里,指着一处说:“强迫症,这儿!”
“我怕他吼。”书正听到这笑了,拿小刀把香茹值得地方给轻轻削了削。
“咦?看不出来嗳。”香茹把削好青笋放到盆子里,“干嘛怕他呀?”
书正埋头又削了好几处,才小声说:“我配不上他,怕他不要我……”
香茹明显顿了顿手,可她掩饰得很好,咬着嘴皮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香茹觉得书正真是傻嗳,瞿海映再怎么优秀也是一开始就看上了书正,这样才会在一起的吧?要知道书正这个人属于打眼一看就直接归类放“回收站”的那一种。瞿海映这都能接受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书正居然会怕瞿海映不要他了,这个情商低到什么程度?
李香茹同志一下子坏心眼儿就上来了,假正经道:“也是哦,再漂亮的老婆处久了也会烦的。那你准备怎么办啊书正?”
书正埋头削青笋,哪里知道香茹的这些鬼心眼,老老实实说:“我改啊,他不喜欢什么我改。”
“你都准备改些什么?”
“改不爱说话……”书正耸耸肩继续说:“可我改的不好,还是要先点头摇头,才会想起应该说话。”
书正说这个的时候,简直跟小学生作检讨一样,香茹真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小朋友不着急,慢慢来一定会改正的,阿姨看好你哟!
听不见香茹说话,书正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香茹,看了一会好像从香茹的表情和眼神来发现了什么,蓦地就红了耳根子和脸。
香茹憋笑憋得好辛苦,决定要撤离厨房先。
书正一把拉住香茹的衣角,香茹僵硬着脖子回头看书正。
书正一字一顿说:“不许让他知道……”
香茹拉回自己的衣裳角,笑着点头,正好门铃响,肯定是过来吃晚饭顺便接人的瞿海映,香茹一下子心情大好,三两步冲出厨房,打开门就说:“海映弟弟你好,今天晚上吃青笋木耳肉片你喜欢不喜欢?书正哥哥准备的超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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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海映给自家拉上安全带,撇头看书正,看了一会儿说:“今天晚上真奇怪啊,香茹老盯着你笑,她笑呢你就红脸,一晚上耳根子都没有消过……”说着瞿海映伸手捏书正的左边耳垂,那叫一个烫啊,“怎么了?”
书正偏头躲开,闷了一会儿说:“没有。”
他一说没有,瞿海映更加确定有了,叹口气说:“书正老师啊,被人欺负了不说出来,我可不管的,让他自己受气……”
书正不说话,看着车窗外的大柳树,路灯照耀下,嫩芽叶子上镶了一圈金光,迟是迟了点,春天总算还是来了。
书正不说,瞿海映拿他没办法。想想他和香茹之间无非是些玩笑话,他不愿对自己说的话,多半跟自己有关咯。瞿海映也就不在意了,跟自己有关的话,说明书正老师心里有瞿海映嘛,是好事儿。
车子开起来,瞿海映挺喜欢香茹家小区出来的这一段河滨路,一路都是大大的柳树。车子开过,微微的风就能让柳树枝摆动起来,特别有意思,这个时节的柳树又发了芽,乖巧可爱的枝条更是招人喜欢。
“书正老师,跟你商量个事儿。”
这件事放在瞿海映心里很久了,一开始想着不跟书正讲,后来觉得书正对自己,比预料之外的还要用心。瞿海映不是傻子,书正对这自己这么好,原因只有一个,自己的喜欢求得了回报。其实瞿海映拿不准书正回应的喜欢有多少,有时候会计较付出和得到能不能成正比,想多了瞿海映觉得意义不大,对方是书正老师呢,有回应就是最大的回报。
书正这时候,已经开了车窗,伸手摸着抚过车身的柳条,独自享受着春天悄悄给他的美,听到瞿海映说了这句,赶紧把手收回来,望着瞿海映。
瞿海映将车子停在一株大柳树下,柳条垂在车窗上,像是一个小窗帘,瞿海映看在眼里也觉得可爱。拉住书正的手,瞿海映用轻松的语调说:“过两周,我要去西新区上班,年前就决定了,一直有事儿,没告诉你,对不起。”
一听到西新区三个字,书正脑子里出现省城的地图,西边再西边才是西新区,好远。瞿海映说是年前就决定的,那肯定没得改,书正捏捏他的手,让他接着说。
“有两个方案。”瞿海映解开安全带,身子朝书正那边靠,“我每周回来一次,不忙就多回来一两次,会很寂寞吧,我都不在。”
书正想摇头宽他的心,可那话在心里过一遍,书正觉得一定会很寂寞,头摇不起来。
“第二个方案。”瞿海映伸出手指,用背面摩挲几下书正的脸,“搬家。搬到武阳区,在剧团和西新区的中间。”
“要不搬到西新区,我远点没关系。”书正想了想,搬到武阳区的话,怎么想都是离剧团更近,瞿海映上班也很远。
“果然不想离开我是不是?嗳,书正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家的小兰花?老是搬来搬去的话对它们不好吧?”瞿海映说了这话觉得挺酸的,瞿助理已经沦落到要跟兰花争宠的地步了。
书正吞吞口水,目光下垂着说:“你方便就好。花我会调理好的。”
此话一出,在和兰花争宠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瞿海映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很开心哈哈哈哈哈……“不过,书正老师,要搬家只能是武阳区,不能搬到西新区去。”
“为什么?我不怕远。”书正说得很急切,他不想拖累瞿海映,大事儿上拖得够多了,小事儿上不能够再拖累了。
“我去西新区做一把手,要避嫌。还有,万一人家又找上门来行个贿什么的,你开了门对人家笑还是跟人家说你们找错了瞿书记不住这儿啊?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法子?”瞿海映想起头回书正被塞了那么多钱,打电话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书正摇头,这种事情自己应付不来。
瞿海映当然知道他应付不来,所以才会说了两个方案,都是把书正深深藏在身后的。
“搬到武阳区吧……”书正下意识的选择了不要分开的方案。
没有分开,瞿海映心里舒坦。
第四十五回
书正和瞿海映把香茹家当成晚饭厨房用了两个半月之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在三个人晒太阳都晒得懒懒的时候,香茹突然说:“何姐给我介绍一了一个修飞机的大哥,你俩从今儿起不准到我家来了,没空陪你们吃晚饭。我得给我妈找个正经女婿。”就这样,书正和瞿海映被下了逐客令。
过两周,香茹带着大哥来跟书正哥哥和海映弟弟吃饭。这位修飞机的大哥很实诚,说自己三十六岁,小孩四岁半是个女孩,前年老婆生病去世了,请两位大舅哥放心,会对香茹好的。
瞿海映的意思是工作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书正的意思是当后妈不要去,香茹的意思是人家对我好,你俩跟边上呆着,什么时候他对我不好了,大舅哥你们再扑出来咬人好不好?
郎有情妾有意的,关系发展势头良好,书正和瞿海映谁也挡不住。挡不住就是挡不住,更何况人家小妞妞舅舅舅舅喊得多动听呀,这个舅舅还真就只有当了。
搬家过后,瞿海映那边新官上任,忙得很,书正这边收拾家里还多亏了人家香茹和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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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在武阳区金凤路,听著名字觉得挺大气,结果路两边基本上是新开的拍卖地块,许多已经卖出去的用白墙围了起来,里面荒草丛生,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有高楼从那些地方拔地而起。
远远就看见这个叫做佳鹏苑的小区,独一份立在这一大片待建的土地上特别扎眼。佳鹏苑是回迁小区,里面住的就是这一片原来的农民,邻里之间多半认识,比一般小区有人情味的多。
西新区新成立,就在这个地方和武阳区接壤,这一片作为西新区的配套,也立刻发展了起来。
新家在顶楼六楼,有个楼顶小花园,因为书正要养兰花,瞿海映没让人在楼顶少花功夫阳光房就是个简单的正方形,可里面供水供暖齐全;外面有齐整的长方形花台,就连花台里面的土都是“营养搭配”过的,专人调配。
还在施工的时候就让隔壁楼顶的老王头特别羡慕,终于等到住上了人,来的主人家是个书正这种不怎么说话的人。聒噪的老王头不怕生,开始给书正洗脑种菜,他家楼顶绿油油的全是菜,当了一辈子农民丢不下这份本领。
书正的兰花都在阳光房里,花台里没考虑过,老王头一说觉得种菜不错。在老王头两老口的帮助下种上了菜。辣椒、茄子、黄瓜、冬瓜和蕃茄,每一样都不多,但是如果真的又收获,足够自己和瞿海映吃了。
瞿海映没什么功夫管楼顶上的事儿,总想着书正想种什么花草随便倒腾。两人上班方向不一样,书正终于满意的又开始过公交车生活,挺开心的样子,瞿海映全都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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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回来早,房子里兜一圈没见着人,上楼顶来,还没跨完最后两个台阶,就看见书正撅着屁股跪在花台上除草,戴着草帽和手套,脖子上搭着一条花毛巾,咋一看还很专业。
“书正老师,楼下叫你没听见啊?”瞿海映靠在楼梯口不想动,这儿是阴影,书正那边去太阳晒个正着,瞿海映不干。
“啊,你回来啦?”书正手里捏着一把草,回过头来看见瞿海映也是激动,横着手背在脸上一擦,一道泥痕横打在脸上,看着很搞笑。
“你……种的什么?”瞿海映一面笑他一面垫脚看看自家的花台,“哟,艺术家不当要当农民了啊?”
“我种了蕃茄,你过来看……”书正把手里的草扔到簸箕来,热情的邀请瞿海映到另一面来参观。
瞿海映扁扁嘴,很是看不起的跟着书正到另一边,看见那小小又可爱的番茄苗如此茁壮,不上心夸说:“还行。”
“没农药、没化肥,等它结出果子都给你啃。”书正想起头一天晚上,瞿海映连叫自己给他洗了两个番茄啃,他是喜欢蕃茄,王家婶子说外面的打了药的还是自家的吃着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