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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一夜到天明,不到八点钟有警员送来热气腾腾的早饭,还有崭新的被褥和换洗衣物。书正隐约觉得这是告诉了瞿海映的原因。
送东西的警员话挺多,瞧着书正也是个慈眉善目的,不禁说话道:“看不出来你后台这么硬,不让立案就算了,伤的那个都还没醒过来,都在讨论怎么结了。”
至于听进书正耳朵里的,就只有那句伤的那个都还没有醒过来,手上筷子顿了顿,没有答话,继续默默吃早饭。
“你的口供恐怕要重新录,你赶快吃,待会儿跟你讲怎么说。”看书正不搭话,警员讨了个没趣,也不敢继续套热乎。县里头书记直接电话来观照的,自己可不能因为好奇得罪有权有势的。
待到警员出去了,书正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心里灌了铅似的重,一想到瞿海映三个字,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让感应灯忽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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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海映办妥了几件事才往回赶。第一件,捋了一根过硬的关系,把书正老师这事儿叫停,大过年的立案多么不吉利。第二件,跟吕少梅通了通气,表示你的人动了瞿助理的人,那边一个躺下了,一个被抓了,剩下的还真只有我们来处理了。第三件,联系了亲近的律师,把陈煜强暴香茹的事情提纲挈领,让香茹配合开始做足足的工作。第四件,联系了陈煜的家人约着一同去香茹的老家。
过来的路上,瞿海映其实挺有感叹。本来书正老师这种闷声的德行,以为这辈子都出不了什么麻烦,结果自己铁口直断没断好,书正老师就出了这么个事请。其实也好,自己不是也跟他说过么,说你那些事儿对瞿助理来说都不是事儿,把这儿处理下来,也叫书正老师知道瞿助理是没有乱说话撒谎的。
这边的天气比海南就差多了,阴雨绵绵好几天了,诚心不让大家开心过年的节奏。
瞿海映上了车,陈煜父母也在。瞿海映打了招呼,坐下之后没一会儿有人打电话说陈煜醒了,瞿海映激动万分的告诉了陈家父母这个好消息。老两口一下子从愁云惨雾中解放出来,好像只要儿子醒了就够了一般。
瞿海映跟陈煜父母一起来的目的很明显,这事情有很多处理法,既然陈煜伤着,到底选哪种处理法,二老做决定就好。
瞿海映的这件事情很简单,陈煜强暴了书正的女友香茹,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书正要跟他拼命也是情有可原的。当然了,书正伤人也是不争的事实。一定要打官司的话,过失伤人三年,强女干至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而且我们很有信心将陈煜的量刑拖到十年以上的重罪去。
陈煜的父母也就是一般的市民,踏踏实实上班退休的工人,这辈子连法院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听瞿海映这么一说,简直慌了神。而且这么说来自家儿子也是咎由自取,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瞿海映倒是挺为老人家着想,到了县城先陪着两位去看了陈煜,稳住了那边才坐着车到了警察局。
瞿海映一直想书正该是一副什么样子,身上一定有伤,毕竟跟陈煜打了一架,这样想的话就凄惨的很了。真正见到了书正一副凄惨的样子,瞿海映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心疼。
脸颊肿着,手背上好几个地方都擦破了皮,嘴唇也是干裂的,眼睛通红,看来昨天晚上一定是没有睡了。
“书正老师,我来接你了。”瞿海映的声音温柔,脸上挂着好看的笑。
书正一见到瞿海映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没忍住,眼泪一颗,垂直地往下落,剩下的被他用手背抹了干净。
第四十三回
瞿海映进来的时候,手上抱着淡绿色的珊瑚绒毯子。这是之前和香茹见面时,香茹一定要他带上的。交代了这个东西,在县城等到自己的香茹才肯听瞿海映的先回家去。瞿海映嘴上说是用不上,碍着香茹的情面还是带上了。这时候见着人了,自然地就把毯子给他披上,那是用不上的节奏。
瞿海映领了人出来,外面等着的一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上来。
“郝局,给您添麻烦了。”瞿海映亦是迎上去,率先抬手握住人家的手。
县警察局的一把手大过年的亲自来关照放人,手底下的人如临大检。
“瞿助理说哪里的话。”郝局长双手紧握住瞿海映的,笑说:“这是给我们县局少一桩事儿呢,大过年的,同志们当然也要清闲一下。瞿助理你是做好事儿了。”
瞿海映摆手,连说:“惭愧了、惭愧了,我这兄弟的家丑啊唉……真是丢人。”
瞿海映跟郝局沟通的时候就说了,书正跟陈煜是兄弟,组合家庭两兄弟没血缘,家里头啊有个房产闹不清,都想要,年前闹僵了。书正来女朋友这儿过年找清净的,哪知道兄弟找上门,两个就动手了。
既然瞿助理都这样说了,郝局长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郝局长回过头去看着书正道:“是一家人的事情,那就好办。兄弟之间动动手哪能让公家来解决,自己回去找几个长辈就解决了嘛,你说对不对啊小伙子?”
书正点点头,给郝局长鞠个躬,说:“郝局说的是,实在是对不住,闹得这么难看。”又转过身子,给办这事儿的几位民警鞠躬,挨个说不好意思给添麻烦了。
那几位民警哪儿敢受,瞿海映刚来就听说这是省城的市长助理,别看只是个助理,说穿了人家就是挂在那儿早晚升上去的人物,比这下边一个二级市的正市长能量大多了,都说应该的应该的。
瞿海映跟郝局长又寒暄几句,郝局长想他们“家里事”跟着要解决还催瞿海映走,瞿海映自然领情,带着书正走人。
坐着警车进来关了一宿的书正,裹着绿毯子,跟着瞿海映慢悠悠的又出去了。
“睡会儿,一看你就知道满脑子乱想了一晚上是不是?心眼儿也就那么点儿,从来不大气。”瞿海映把车门拉开,看着书正坐上去,关门之前嘱咐他。嘱咐就一句嘛,后边的话纯粹习惯使然,不戳戳书正心里就不舒坦。
“对不起。”书正撇头望着瞿海映,低声的话语中掺杂着满满的焦虑。
瞿海映听了,立马就戏谑地笑了,道:“你可别说这三个字,我不喜欢,我还是比较喜欢之前说的那个什么……那个怎么道歉都可以对不对?”
“嗯。”书正点点头,丝毫没有忘记,这话就是自己说的。
瞿海映等到这么老实的回话,一下子也不晓得怎么说下去。话是有的,可总不能在警察局门口说不用你道歉了回家好好跟我亲热几回就行吧?便关上了车门,开车走人。
跟香茹约好,领回了人,总要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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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到下国道的时候,瞿海映瞥见书正睡得正香。想着至多十分钟就能到香茹家,到了就得把他叫醒,瞿海映舍不得。都一夜没睡了,这会儿又不着急赶时间,瞿海映把车子停到安稳的地方,守着书正睡。
书正的脸颊肿着,干裂的唇这时候又死抿着,模样怎么看怎么惨淡。可就这惨淡的模样,瞿海映看着心里也喜欢,看着看着嘴角藏不住笑来。
也算是见了陈煜的,重症外面看了几眼,整个头都包着纱布,脸肿得比书正高多了。书正居然有本事把人揍进重症监护室?
瞿海映一开始挺诧异的,书正老师什么时候不都是一副不温不火慢悠悠让人着急的德行么?转念想到他从那高高的墙头上翻过来的样子,瞿海映就释然了,本来也是个多少有些草莽的人儿,可他唱文戏的又不爱说话,让人看得扁扁的纯粹是大家的想象力作祟。
这些把书正老师看扁的人里缺不得他瞿海映一个,走的时候隐约觉得会有事儿,都只顾叮嘱他不要吃亏了,结果却是把别人打进医院了。瞿海映觉得有必要把自己对书正的认识刷新一番,以后要给书正老师贴上“有一定杀伤力”的标签。
书正眉头皱皱,嗯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左右扫扫,看见了瞿海映,一下子整个人就安稳了,直勾勾看着瞿海映。
“醒啦!”瞿海映伸手摸摸书正的脸,红得发烫,车里温度高,他还裹着毯子,这是自然的。
“到了么?”书正看看外面,天色有些晚,又开始飘小雨了。
“快到了。”瞿海映笑笑,启动了车子。
书正感觉到车子前进,才明白瞿海映停下来等自己睡,裹裹毯子,不再说什么话,就是那样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的瞿海映有点儿不自在,忍不住说道:“才分开两天,用得着这么使劲儿看我么?书正老师,把你那眼神收一收,看得我心里发毛。”
书正被瞿海映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撇过头看其他地方,可看来看去都不遂意,到头来还是要看着瞿海映才舒服。
瞿海映觉察到书正又看着自己了,咯咯咯笑起来,“是不是得在皮夹子里放一张我的照片儿,以后不在你身边儿的时候好有个慰藉。回去我给你挑照片,你是要正面的还是侧面的,半身的还是全身的?书正老师,条件你随便说,没有的马上拍给你。”
“你让我看就好。”书正细声说这一句。
瞿海映哈哈大笑,“书正老师的话,随便看,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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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的香茹,在家里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瞿海映和书正回来。在家门口盼了盼,终于见着了人影儿。车子照例是停在村外的,他两个人走着进来。
瞿海映在前边走,手上拖着书正。书正裹着淡绿的毯子,在后边任瞿海映拉着走,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两个人虽然是一前一后,脚步却是配合很。
隔着密密的细雨,香茹忽然看得有些明白了。
排戏的时候天天接送书正的是瞿海映,反客为主来剧团请客吃饭的是瞿海映,自己紧逼书正一步就一反常态来自己面前突兀示好的也是瞿海映,一接到自己的电话求助就凝神静听毫不推辞的还是瞿海映……这些所有的所有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有个书正的呀。
香茹觉得自己好傻,迷迷糊糊地堵在别人的情路上。可怜还觉得自己的命运不济,碰上一个注定无缘的偏生喜欢,沾上一个弄权做势的强献殷勤,到这个时候才看明白,原来这两个是自顾自的演着他们剧本,自己是他们剧本里的一道坎。
不太远的时候,那瞿海映抬手指了指香茹这方,香茹赶紧收起脸上的怅然,见到那两个人比刚才走的稍快了,便在心中安慰说:到如今,决计不要再做那道坎了,跨过去吧,他俩跨过去,自己也要跨过去。
转眼间走到跟前,瞿海映看着香茹道:“没睡醒,眼神也不好,跟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指半天都看不见,就在那儿磨蹭。”
香茹看书正,书正却看着瞿海映,颇有些辩解意思地说:“我后来看见了……”
“快进来,走这么一路一定冷,屋里暖和。”香茹笑着退开让他俩进来。
正在这个时候,瞿海映电话响,使眼色让书正先进去。
书正跟着穿过小院,进了屋,留瞿海映在外面打电话。香茹走在前边,回头见瞿海映还在院子里,就小声跟书正说:“叫他去堂屋接吧,哪儿也一样清净。”
书正想接个电话要不了多久,不用喊他,香茹接着说:“他还淋着雨你也不心疼一下?”
这话听了,书正就愣了,明明看着香茹的眼神都不太自然了,却又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尽力让自己平淡地说:“都淋了一路了。”
“你都不介意,那就算我多嘴。”香茹笑笑,眼神里多少有些狡黠,转身就进了边上的厨房。
书正看看香茹的背影,又回头看看瞿海映的背影,抿抿嘴,大步走进细雨里,拽着瞿海映的胳膊把人拉进了堂屋里。
也不管瞿海映还在讲电话,拉下自己披着的毯子,认真给他把身上的雨丝擦干净。
瞿海映也自觉,把脸伸到书正面前,表示脸上也给擦擦嘛,书正便仔细给他擦干了,然后就直勾勾的看着他,等着他打完电话。
“那就这样了,吕总。”瞿海映说完挂了电话,故作批评人得样子小声道:“人家家里还不知道收敛?再看,再看就把你……”
“香茹知道了。”书正说。
“哦。”瞿海映点点头,收起批评人的嘴脸,似笑非笑地补充说:“我妈也知道了。”
书正一点儿不惊讶,瞿海映都下飞机了才说海南有妈,书正就猜到他要干这事儿,点头说:“哦。”跟刚才瞿海映说的那个哦一个调调。
瞿海映看着书正的模样,心想书正老师除了“有一定杀伤力”,还“有很强抗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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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瞿海映才跟香茹和书正说吕少梅把陈煜接回省城继续治疗,总的来说陈煜的病情很稳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果有后遗症的话,这事儿就再说说,瞿助理是不怕麻烦的人。
香茹没什么表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他不追究书正,我也不追究。他要是想折腾,我也不怕折腾。横竖一张脸,好的、破的都是脸,也不稀罕。”
“香茹……”书正猛地站起来。
瞿海映拉他的手把人拽下来坐着,书正嘴笨,说:“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这样的?”瞿海映看他一脸着急上火又找不到舌头的样子,想笑,可先得把书正这根筋捋顺了,“你揍了人了对吧?人进医院了对吧?现在追究一个躺在医院里的人,不是好机会吧?你想舍生忘死先问问香茹。”
香茹摇摇头,“我不该叫你回来陪我,是我把你拉扯进来的,自然由我把你推出去。我没事儿,不是跟你说去医院了么?什么事儿都没有。”
书正看着面前的这两个统一战线的人,他们的意思书正很是明白,可一了百了这种结果接受起来很难。
香茹见书正那样子,知道他在犯犟,嘴角噙着笑说:“书正,你不能和我好,我的事儿自然也不叫你管。”
“我……”书正看着香茹那样子,和瞿海映似笑非笑的时候一样教人讨厌,最该死自己应付不来。
“不叫你管没关系,我管。”瞿海映捏捏书正的手,“我已经答应香茹了,明年调她进省剧院,日子长着呢啊书正老师。”
“他还答应我妈要照顾我一辈子……我以后就靠着你这颗大树了,瞿助理。”笑看着瞿海映说完这句,香茹又望着书正继续道:“反正呢,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这样想想,还有点赚。调了好几年的工作有着落了,又靠了个大树好乘凉,嗯,想得开了。”
书正:“……”
“你妈果然还是相中的我,呵呵呵呵呵……”瞿海映相当得意,把摞好的碗筷放到书正面前,“书正老师,劳你去洗洗碗,我和香茹一起去宽宽老人家的心。”
“你们这样的话,她没有牵挂了很快就会……”书正捧着一摞脏碗筷,急切的望着香茹。
“我知道的。”香茹点头,“她已经痛苦太久了,镇痛的针药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我想她走得安心一点。书正,拜托你把瞿海映借给我用用好么?”
书正默默抱起碗筷去了厨房,这场谈话的节奏书正一直踩错,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合了。书正想认为是自己笨,但是心里却明白这是所有不如意的事情在你面前展现出的无可撼动的强大,你只能如此。因为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