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小村庄,如果不是他提起,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未知的东西一向都存有恐惧,但也有好奇,毕竟我有一颗冒险的心。打车到了汽车站,然后向工作人员打听,买票的几个姐姐也是面面相觑,幸好旁边有位上了年纪的大叔说道:“去白草洼啊,那可不好走了,你得先坐车到金厂峪,然后在镇子上坐到下面的小车,就是那种私家的面包车,一般都是一两个小时一趟,三五块钱也不贵,基本上附近的人都知道,你下车后一打听就行了,或者你问司机,就说是下乡的小车,司机都很熟得。”我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直接到白草洼的有倒是有,就是少,不好坐,毕竟那地方太偏了,而且人少,这两年还好,他们村子向外迁了迁,交通也算跟上了,能走车了,但还是有那么十几户没动,实在不行你就先坐到北王庄村,离得近,然后再去也方便多了,你是要去新白草洼还是旧的啊,哎,你去白草洼干什么呀。”
嘿嘿,家乡人的天性吧,热心又八卦,我道谢了就赶紧买了去金厂峪的票,我要去的自然是旧百草沟了,齐麟说过,他老家都上百年了,是他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始终没有动过,他家当时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呢。
上午这个点车很多,人也不少。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是个胖大婶,从上车之后就一直跟后座的两个大婶不停的聊家常,还有哄着孩子的婆媳俩坐在我的前面。心难得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平复了,没了之前的激动焦躁担心,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明白了,反正就是不急躁了,也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在此刻见到齐麟了。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站,下车后伸了懒腰,活动了一下快散架的筋骨打量了一下四周。镇子上都没有正规的车站,只是一块空地上停着几辆车,几个司机坐在一边打牌嗑瓜子,等着时间到了就出发,换上旁边的看客。不时有下车的乘客驻足观看,闲聊几句,传来几声笑骂,都是镇子上的人,坐两回车也便熟识了。这里很简单,简单到出了空地许久我也没有看见之前常见到的等在车站门口的出租车。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找了个小餐馆解决了一下咕咕叫了半天的肚子,顺便问饭店老板在哪里坐车,很详细的描述了一下位置,末了,还我把送到店门口指着告诉我,生怕我不知道似得,我看起来哪有那么笨,不知道了不会再问么。
面包车的司机比客车司机还要随便,车子就停在路边,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起先都不知道这是,但看了有几个人拎了东西等在那里,问了之后才相信,一个大妈跟我说:“还没到点呢,司机吃饭去了,得一点半了才开车呢。”
我点了点头,跟他们一起缩在阴影里等着。暴热的阳光兴致勃勃的照耀着大地,我上衣都被汗水浸湿了,拎着衣襟抖了抖,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这么辛苦的去找他,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给他一个拥抱。想起上辈子自己出去旅游,也走到过偏僻的小城镇,没有什么著名的景点,没有迷人的风景,但是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最深刻。上辈子走过很多路,都是一个人,因为没有找到那个能够跟我风雨相伴的人,希望这辈子可以,希望齐麟就是,也不枉我辛苦又认真的一次全心付出。
面包车的司机回来的很准时,大大咧咧的和几个熟人打着招呼,我随着他们一起挤进了小包车,本来看着外面等车的人不少,担心会坐不下,结果竟然刚刚好,只是有点挤了,东西太多都放不下,好多扔在座位下面脚边上,甚至抱在怀里挤在座位旁,活动一下都很困难。这里停了不止有一个面包车,但是走的路线都不同,司机们笑着打了招呼说着一会再见。很亲切,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送亲人朋友回家一样。
车上的窗户都大开着,车上的速度也不快,听着车上的人唠着家常,都是邻里间或者自家养的牲畜之间的趣事,坐在我旁边的大娘问我:“小伙子,到哪儿下啊,咋瞅着这么眼生啊,以前没坐过咱们这趟车吧。”
77.千里寻夫(2)
“去白草洼,看一个朋友。”我把胳膊搭在全开的窗户上,头发被风吹乱了,听着的大娘的方言,这种感觉很好,乡下的感觉,柔软又亲切。
“白草洼啊,看你年龄不大啊,怎么没读书。”
“上学呢,就是今天有急事。”
“什么事能比读书急啊,看你们这群小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珍惜现在的条件,像我们那个时候,想读都不成嘞。”大娘又转头对她旁边抱着孩子的年轻阿姨说道:“你看我们三儿家那个老小子,不好好念书,她妈天天追着打。”
“可不是,那孩子是淘了点,小男孩么,难免的,可是他妈打的也忒狠了点啊。”说着,擦了擦已经睡着了的孩子的额头。
“哎,现在啊,男孩子有啥用,不好好读书,整天调皮捣蛋,将来还得给他费心的找个媳妇,还是生个姑娘省心。”大娘拿着手当扇子不停的扇着,车里人多,加上中午毒辣的阳光,终究还是热的。她虽然头发已经发白,可整个人看着精神的不行,说起话来也是洪亮的很。
“话是这么说嘞,可是她爹还是希望能在生个男孩。”那阿姨低着头,温柔的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也不过一岁多,熟睡着,胖乎乎的小脸,丝毫不知道此时的谈话内容。
“是啊,在农村,说到底还是男孩用处大点,将来干活也有力气不是。”司机也抽空插了句话。
一路上都是听着他们聊过来的,这些平淡的家长里短,听来格外温馨,却始终都不会是我的生活,但并不代表着我不喜欢。
白草洼这个村子跟北方任何一个村子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这里是齐麟的故乡,所以它在我心中是那么的特别,以至于我都觉得白草洼这个名字要比别的好听太多。
我还没有到齐麟的白草洼,这里是新村,我要去曾经的那个,真正的白草洼。按照下车前司机师傅的指点,找到了村里的供销社,在那门口果然挺着两三辆摩托车,旁边一个大树下有人在打牌,外面围了三四个看热闹的,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背心的老大爷一手拿着牌,一手拿着大蒲扇正扇着,说道:“赶紧出赶紧出,老子这把手气好,非得连本带利赢回来不可。”
心理突然很感动,这一路走来,看见的全部都是最典型的农村人物,他们或许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土生土长的小村子里,在绵延的燕山余脉脚下,长大,种地,结婚,生子,老去。没有大理想,没有大生活,就这样舒服服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死去了,就葬在这里。他们不知道,或许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却一直都愿意守着这里。其实人活一辈子,快乐与否,幸福与否,在别人眼里的都不是真的,真的都是自己的感受,那是无法言说的,人各有各的活法,百年过后,都抵不过黄沙一捧,就这样每天聊聊天,打打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一个不华丽却温暖的窝,也真的挺好。我上辈子那么灯红酒绿的晃荡,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静静的站着看了一会,实在不想破坏这原汁原味的气氛,可还没有忘记此行的最终目的,出声道:“请问,那个摩托车是哪位的。”
他们静了一下,看着我,都在这突兀的声音中停顿了,我顺手一指,一个正打牌的人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道:“二嘎子你去,哥在玩两把。”
“说了就两把换人的,你这都几个两把了,你也忒不实在啊。”一个高瘦却很健壮的年轻人说道。
“哎呀,有活了你还不赶紧去,回来就让你上。”那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眼神又回到手里的牌上,还不忘招呼:“赶紧的赶紧的。”
“说好了啊,我回来你就别玩了。”高瘦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摩托车的方向走,问我到:“去哪儿啊。”
“白草洼。”
“啊,这就白草洼啊。”他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哦,你是要去旧村吧,你去那儿干嘛。啊,我想起来了,昨儿听到消息老太爷两口子都去了,今天早上不少的本家都过去了,往那边跑了好几趟呢,你也是本家的,哪家的,怎么没见过啊。”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我不是本家的,但我是他嫡孙的男朋友。
他点着了火,示意我坐上去,说道:“那边路不好走,十块钱,今天都是这个价。”
我点了点头,坐到后座上,他又说道:“你坐稳了啊。”然后发动,蹭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我喜欢坐摩托车,风从脸侧吹过,奔驰在蜿蜒的山路上,无限的贴近自然。
行到山中,林密景幽,那人却突然停下了,我心里一动,靠,不会是遇上打劫的了吧,那可真是惨了。他却急急忙忙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应答了几声,转头对我说道:“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了,家里的猪出了点事,媳妇儿非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没法送你了,要不我给你带回去在找别人送你。”
“不用不用。”我从后座上下来:“还有多远,我走过去也行。”
“那要是走着还得个把小时吧。”
“行,没事,我走走吧,你先回去忙就行了。”我掏钱递给他,他摆手拒绝了,说道:“这还要啥钱啊,倒是有近路,就是得钻林子,你不熟怕你迷路了,这大夏天的里面也容易碰上蛇,你就顺路走就行了,要是有过来顺路的还可捎着你。”
我点点头,跟他挥手告别,看着他背影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消失在满眼的绿色里。
山林中的热意早已经消散了很多,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四点了,点了首歌放出来,周杰伦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还是齐麟下载的。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优哉游哉也不太着急了,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慢慢的独自享受走在山中的感觉,真的是多久没有与自然这么亲密的接触了。
78.齐麟的老家(1)
从小就很喜欢山,就像童年里歌词说的那样,一直都在想,山里面到底有没有住着神仙,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一路走来,安稳的很,直到看见那旧时的村口,听齐麟念叨过的百年核桃树还有树下的那口井呈现在眼前,仍旧没有见到任何人。也希望遇上点事情,碰到老神仙或者迷人的女妖精。我知道自己早就已经过了胡思乱想的年纪,却总也控制不住的去想。趴在井口向下望的时候,我还想到会不会突然出现个女鬼把我给拽下去呢。
绕着粗壮的核桃树转了一圈,展开手臂是抱不过来的,估计和齐麟一起的话应该可以手拉手的抱住。上面已经长了很小的青核桃,刚刚杏子那么大吧。
隐约可以听见哀乐穿过浓浓的绿意飘来,我循着声音看过去,背靠群山,绿树掩映下,可以见到一座古朴的房顶,像极了过去山中的古堡。又走进了一些,没有了树干的遮挡,还是没有看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上面的两层,古旧的,石砌的坚硬的古堡,我甚至还看见了上面的窗户是木质的框糊了白色的纸,半开着。
我跟着声音望着古堡向村子里走去,路过别人家的小院子,看见栅栏下不知名的小花开的极美,顺手采了一把用草叶绑成一束挂在背包带上,想着一会可以送给齐麟。死去的人已经不可挽回,但活着的人还必须好好的活下去,可仅仅是活着却是不够的,还要有阳光,雨露和一点点花的芬芳。我就是那个来给他送温暖的小天使。
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石头建造的,大小不一,大多都是两层的,有些人家的窗户是玻璃的,有些还是纸糊的,有些能看人住的痕迹有些早已没生息,甚至有些还能看见电视天线这类很现代的东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落后,来之前我还担心没有电,晚上要用煤油灯呢。这些建筑跟山外的比起来更带了古老坚硬的味道。记得齐麟说过,他们村子的老祖宗是明朝官员的后代,在清军入关的时候迁徙过来的,隐姓埋名几百年了,而村子现在的建筑是清末民初的时候在经历了一次大的自然灾害之后重建的,具体什么的他没说,我当时也没多大的心思听,此时走在这里,竟然觉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很有故事,后悔当初没让他多讲一些。
本来以为村子里就算人少应该也能碰上一两个人,然后会奇怪的看着我,我回一个微笑,彼此会有几句交谈,没想到第一个看见的人影就是齐麟,第二个是他身旁的姑娘。
我站在不远处,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四周无人,喇叭唢呐很好的成了背景音乐,他们的聊天我听的一字不落。我本就是很八卦的人,虽然不愿意做这种偷听别人谈话的不良行为,可既然恰巧碰上了,也没有躲开的必要。
那姑娘很漂亮,我的角度能看见她的侧脸,素颜,头上还带着白色的孝布,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的伶俐。她说:“为什么都到现在了你还躲着我,我们两年没见了,难道你都没想过我么。”
“没有。”齐麟的回答很简单,语气都没有变化。
“为什么。”那姑娘的表情明显的不满意。
“没有时间。”
对啊对啊,有时间都陪着我呢,哪有时间想你,认识我之前么,恩,也是在想着认识我。我在心里得意,脑补齐麟的表情,那家伙背对着我,根本看不见,由此错过几句他们的对话,再注意的时候,齐麟要走,那姑娘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道:“我们不能从新开始么,就像以前一样。”
“不可能。”这句话是我说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想从头再来一次,可是生活哪允许你那么豪迈。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过是个很美好的却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他俩都惊讶的转头看我,我与那姑娘对视,走到齐麟旁边,听到他那声“唐果”的时候,心都快化了,却还是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对姑娘说道:“生活不是演戏,怎么可能毁了重演,你们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放,这样下去只会令你自己挣脱不开。”
“你是谁。”
“你好,我叫唐果,是齐麟的班长。齐麟同学旷课好几天,没有请假,老师让我联系一下他,结果他说他在家奔丧,鉴于齐麟同学在班上平时的表现并不怎么诚恳,而我作为班长也不能帮着他欺骗老师,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他说的是不是实情,如果是,也代表全班同学为两位仙逝的老人上柱香,烧个纸,表一下哀思。”我不知道自己后面几句说的到底合不合适,倘若是面对其他人恐怕就不敢了,但对方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想来她对于丧事的礼节比我还要不懂,说说也无妨,希望在天有灵的两位老人不要怪罪我就是了。
那个姑娘脸色发红,面容不善,却还是可以很理智的丢下一句“你们聊”才离开,想来也是不是太小家子气的姑娘。我家齐麟真是万人迷,什么样的姑娘都围着他转,真是让我有心里压力。
我微笑着目送姑娘的背影离开,被齐麟搂进了怀里。我颇为享受的拿后背蹭了蹭他,然后转身也将他抱住。
太阳一点点的向山的那一头移动,山里的气温降得很快,之前我都已经感觉有点凉了,现在感受着齐麟身上传过来的暖意,真的是格外的舒服,舒服的我都困了,好想在他的怀里睡过去。
“你怎么来了。”他拿下吧蹭我的头发。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动作,每次我俩面对面拥抱都会这样做,赤裸裸的歧视我比较矮么。
“想你了,就想抱抱你。”
“我也想你,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我能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肯定嘴角上扬,眼里的光比山顶的夕阳余晖还要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