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的他不该是温柔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扭曲成不敢想象的样子,我感觉到自己在他身下动弹不得的冰凉,他的脸上还是一片热烈。倾注了许多激情的热烈。
欲望的极致到来的那一刻,我在黑暗中听见晋烈的喘息,短促而粗重,我闻见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味道。
不知疲倦的做了很多次,晋烈后来覆在我的身上,又低下头来吻我。
恍恍惚惚的一阵眩晕。
我的眼前闪现过什么。
我知道我出现了幻觉,很深很深的幻觉,我甚至宁愿不要醒来。那是几年前,国内还是秋天,我们在瑞典小镇的一家旅馆,彻夜的做爱,我和他从来没有那么激烈的做过,真的是整夜。我们缠绵,从门口到床上,从床上到浴室,任何一个地方。我的身体尽情的向他展开,我发过誓我是属于他的。我说过我爱他。
我还记得我们在挪威的幽暗森林里奔跑,我们看日出。他说过会和我结婚。
他的身材挺拔,俊美的面孔在晨光里显得遥远,他喜欢吻我……
他说过有些事没办法给我答案,但是他希望我等……
他笑起来的时候清远,又有一点男子的阳刚,那是几年前,后来他的笑容变了,多了烟尘和我不懂的深邃……
我们来过的地方,法国。我们来过这地方,小镇还能唤起我的回忆。
关于他。
或许是因为晋烈今晚太温柔了,所以我才会产生这种幻觉吧。我想让自己清醒些,因为越来越多的悲哀开始涌上心头。
胸口一阵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在介怀,我还会这么难受?!
妈的,凭什么是我?当年遇见他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
他妈的见鬼的玩笑!
我笑着抹掉自己嘴角的血,我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我希望他幸福,他结婚了,他有了孩子,他成为白氏的新董事长,他万人敬仰再不缺少热情如火的目光。他的身边从不缺男人和女人。
原来又过了这么多年。
我希望他幸福,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我不幸福。
晋烈还在我的身上发泄,我麻木而空洞的想着,天快亮了吧?昏过去,再醒来,我感觉得到窗外晨光隐隐照射。
我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其实也不难。他不爱我我也照样贱了那么多年。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脸见他。
我怔怔看着自己身边熟睡着的晋烈。
我的眼泪流出来。
晋烈不是他。
晋烈真像是出来度假的,没有一点紧张感,可我明明记得还有一个大case没有处理。也罢,他不着急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你就这么和我出来,乾风不要紧吧?”我问。只是无心之语。
晋烈正在看报纸,听到我的话突然停下,古怪的看我一眼,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
“没事。还有其他人,你和我暂时不在,它也倒闭不了。”他笑了。
我却没有笑出来。
不安。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放下报纸,脸向我的方向转过来,语气低下去。
“没有什么。”我摇头。
“你不习惯?你不喜欢这里?”
我摇摇头。他似乎特别介意我是不是喜欢,这些天我们出来,几乎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询问我的意见。如果我说喜欢,跟他一起做一样的事情,他就会露出那种有种释然的笑容。如果我不置可否,他虽然没有不悦,面色确实会变得冰冷。
我茫然,这个人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说是顺着我的意愿,到头来他高兴还是高兴,不高兴也还是不高兴。
我懒得猜测,转身到床边靠着,外面还开着各色的花朵,这个季节还在盛开,让人看了觉得恐惧。
这是晋烈以前住过的地方。
风景很美,恬静安然,没有任何世俗的东西让人迷失,我不禁疑惑究竟是什么让晋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旁若无人的绝情、暴戾。我是说我一开始看见的他。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情很深,深到我不敢想象。他就像另一个人,在这里,所有的冰冷外壳都被撕开。
他甚至是纯真的。
夜晚熟睡的时候叫醒我,在我迷糊的时候抱着我,抱我坐在大片的花丛里,醒来的时候闻得见浓郁的花香,还有泥土气息。他的眼睛很亮,非常认真庄重的抬起我的手,然后用他的手握住。
“我爱你。”他说。
他喃喃地说。如果话语也算是一种催眠,那么我已经被他催眠了太多次。他爱我吗?他说他爱我,那么就是爱的吧。
我坐在那一大片花丛里,风吹过来觉得冷,我要离开,他不许。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就好像要扭断我的手掌一样。我的答案其实也不重要,我听着他说。这个才比较重要。
我不喜欢辣椒,他做通心粉的时候会故意放大勺的辣椒酱。
“咳咳……这里面……咳……咳,是辣椒吧咳……”我的眼泪快被辣出来,呛得止不住的咳嗽。
他平静地端来一杯水,端详着我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咳成这个样子。”
我夺过他手中的杯子灌下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但是有的时候,他又会戏弄似得拿错我和他的内衣,等着我面红耳赤地抢过来。
我沉浸在这种温柔和纯真之中,我没想到,现在的我还能够拥有这些。我也会想,说不定晋烈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我的。
他说了那么多次,终于我也开始动摇。
人果然是容易被蛊惑的。
有一天,晚上他抱着我坐在屋子外面的栏杆旁,我一侧头就可以看见他那张脸。我现在闭上眼睛也能够想象出他的脸,这就是习惯的魔力。我在慢慢一点一点的制造新的回忆,抹掉过去,创造新的。
就好像这样我也能是崭新的似得。
我尽量什么都不再想了。
耳边一阵湿热,是晋烈。他又在吻我。
“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
“你忘记了吗?”半晌,他又问我。
我知道他说的“忘记”是指什么。
“应该忘记了吧。”他说。他的眼睛深邃,深处是我不愿意探究的晦涩。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我说:“忘了吧,已经。”我淡淡的笑了,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没什么表情,然后我就被抱住了。他抱着我,带着一点迟来的欣喜,那欣喜好像太久以前就应该存在,所以他的口吻是迫不及待的轻柔。
他说:“你应该是我的。这样就对了。”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回响。
他的手竟然微微擅抖着。
“那么,忘掉以前好吗?不要复仇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的事情你可以答应么。现在呢?”
“我不会害你。”
他稍微松开了拥着我的手臂,但还是轻轻说。
我沉默。
“我不会害你。”他扳起我的脸,眼睛盯着我说:“我说过我爱你。”
遥远的、飘渺的异国的月光照过来,天空漆黑一片,风里带了些冰冷,总是有凄凉之感。寂静无声,我仔细地听着这夜晚里窗外的声响,然而没有。始终是寂静的,那一声“我爱你”我听得清晰。
爱吗?
这是个珍贵的字眼吧?我说过爱,也爱过,现在又有人对我说。
爱吗。
世上还会有多少人相信。人们互相伤害,互相玩弄,一次一次下来,真相信的也不再相信,原本就不相信的更是没有了相信的理由。
它已轻贱。
然而,我始终没有挣开晋烈抱着我的手。我在这一刻,在异国的月光里,在不动声色的怅惘中,终于可以放下我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那也是曾经了。
北欧的微凉清新的风光,两个人缠绵的瑞典的小旅馆,森林中他低下头来的那个吻,他搂着我说我娶你,他喜欢喝上等的蓝山,他在雨夜里闯进我的房间,他抱住我在他的胸前,他在我的枕边醒来……
他俊美的在光阴里变换过的脸……
我认识的。白经远。
我闭上眼睛,在黑暗淹没我之前,微笑了。
我和晋烈在欧洲整整逗留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有时候,我们几乎什么都不做,他就在我旁边。我觉得时间就是那样漫长的过去了。
短暂的过去。
他是在认真陪伴我的,哪怕只是半个月。我想我已经卸下了心防。
“董事长,我是魏荣。”敲门声响起,一会儿进来一个面色温和的男人,他是晋烈的秘书。
“怎么,有事吗?”
“是。上一次和华世的商战让很多股东不满,您不在的这一段时间,他们的议论声更是肆无忌惮,您说过这个月的下旬会召开董事局会议。”
“我是说过。”晋烈的笑容带着点志得意满。
“原来定好的日子就是今天。”
“不用担心,我记着呢。还有没有别的事?”
“……其实是这样的,这些天情况原本就不是很乐观,您又不在,手下的员工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多少有了些闲言碎语。”
“他们说什么?”晋烈挑眉,停下了手中的笔。
“说,说向您这样在公司的紧要关头,一出去就是半个月,还和苏先生在一起,各股东都说您耽误公司的整体发展,希望董事长您能为大局考虑。”
我看了看晋烈,他没什么情绪,之后抬起那张充满阴鸷的脸,示意魏荣出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
“没什么,一群老不死,现在跑出来咬人,当初也没见他们这么着急过。个个都是居心叵测,呵。”他眯了眯眼睛,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胃口大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很担心?”
“……”
“也是,”他锐利的眼睛盯住我,“你这个人就怕的就是闲言碎语,不过这些都会解决的。”
他站起身来,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高楼迭起的一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他开口:“都会解决的,一切马上就会解决的。”
我强压下心中那种不适感。
“我要去一趟C市。”他眼睛没有看着我。
我点点头。
之后我抽出时间来回了一趟S市,起因是傅闻意给我打电话,说有一间屋子是锁着的,不知道是不是空着,他最近和罗震在准备大扫除,以前有好几次了都想进去打扫,但每次都因为进不去作罢。
无奈只能回去一趟,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间屋子究竟放了什么。好久没有回去过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锁了一间屋子。
就算什么也没有放,空着一间总是不太好。
“哥,你回来啦。”一进门就看见傅闻意那小子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压抑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就放松下来。
“恩。”
“你回来的真早,我们俩还以为你得过两天再回来呢。”
“罗震呢?”我倒是没发现罗震的影子,不禁有点疑惑。
“啊,他这两天出差,明天才回来。”
“哦。”我到沙发上坐下,揉揉酸胀的肩膀。
“你挺忙的吧哥,我看你都累瘦了。”他还是笑嘻嘻的。
“还行。”我淡淡笑。
“特意叫你回来我还真挺过意不去的。”
“就你?过意不去?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我笑,“怎么突然想起来大扫除了?”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开门回来,乾风待的我心累。
“嘿嘿,这不是闲的无聊么……”他瞪大眼睛,在我的注视下才不甘不愿地说了:“好啦,其实是我和罗震打赌输了,这个禽兽。”
“停。”我忙打手势,“你少来,你和他怎么着都是腻歪。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哥!”他瞪我,很有那么一种妩媚的感觉。
男人中如果说有妖孽,也应该是这种吧?我在心底叹气,我不知道晋烈到底看上我什么。
人心难测。
“哥,其实我还真挺好奇的,你那个屋子干嘛锁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
“不会吧……大哥,这可是你自己家,你连有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好久没回来了好吗。
“大哥,你记性也太差了。啧啧,难怪一直是单身狗。”
“……”
“我又没有说错……”
“是啊,”我微笑,“那么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我记性不好嘛,不记得曾经把房子借给你住。”我突出了“借”这个字。
“……”
“哥,你又来了……只会用这个威胁人。”但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方法管用不在多,真是老古板。”他耸耸肩。
我不置可否。
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找到钥匙,真的,若不是傅闻意提醒,我还真是不知道这屋锁着。
“咔哒。”
打开门的一刹那我闻见尘土的气味。
“好多灰尘。”傅闻意连忙挥手。
第三十二章:弃戒
这间屋的床铺得很整齐。
“哇,弄得真整齐哎,比你自己的屋子要整齐多了,这不也没什么嘛?”傅闻意先我一步进了房间,东瞅瞅西瞧瞧,一边打量一边说。
“恩,确实是没什么。”
这间屋子虽然一直空闲着,但是采光很好,阳光疏疏密密落下来,合着一点尘埃,让人恍惚。
“没什么你还锁着它,明明原先那会儿没锁过,说,什么时候偷偷锁上的?浪费土地!”
我不搭理他。
“哎,”他随手拉开抽屉,突然大声说:“我还以为这里面是空着的呢,没想到还有东西。”
“是吗,什么东西啊?”
“我看看啊,”他的手翻了翻,有几件衣服,他的手翻到最低端,抽出一条蓝色的围巾
我的眼睛掠到那堆蓝色的织物上,略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那样东西显得旧了,虽然连标签还没有拆过,应该是有了些年月。样式也不是这一年流行的样式,不是很精致,老实说头一眼看到还觉得有点幼稚。
我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在这里。
“哥你还有这种围巾啊?这是什么时候的啊,真逗。”他嘲笑我,一颗头晃晃悠悠的要掉下来。笑的。
我把围巾塞回去,随手翻了翻另外两个抽屉,基本上没什么东西。于是我扭头对傅闻意说:“我把这屋收拾一下,给你们两个腾出来,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吧。”
“这么好,”他爽快的笑,“我跟你一块收拾吧,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介意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嘿嘿,”他去拉床头的一个小柜子,“真失望啊,我还以为能发现你什么秘密呢,没想到就是间空荡荡的屋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