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十四 上——枕崇

作者:枕崇  录入:09-16

我冲白经远笑笑,他也露出个有点无奈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能聚到这里就是缘分,真是高兴啊。”肖悦说。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得偿夙愿,九年前开始,我就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样的眷顾,不如说,社会关系的确也给人带来些意料之外的温馨。

他说:“确实是这样。”

聊了一会儿,人也慢慢的都到了,大家看来都遵守了现代社会的秩序,基本上六点就来了,除了几个,大部分人都就了座,也算是来全了。时隔多年再相聚,是很不容易的。不能再强求太多了。

气氛仿佛一下热烈起来。滑稽也令人心酸的是,有些人变化的确太大,看着脸孔就是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每个人都要做自我介绍,省的猜来猜去,这才减少了许多尴尬和误会。

有人打趣地说:“经远,大老远的回来,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听着像是玩笑话。

“这顿我请。”他说着端起酒杯。周围一片叫好声,我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不是很擅长喝酒,很多年前我们几个男孩子一起去我家玩,其他几个人都说要尝尝酒,只有白经远说‘我不喝这种东西’,还被他们打趣。

还是说,并不是不擅长,而是已经习惯,已经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呢。

我讷讷的看着他,看着周围举起酒杯的人们,看着觥筹交错灯火辉煌,看着这一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短暂聚首。这短暂的圆满。

我一饮而尽。

耳边传来轻笑的声音。我仔细看去,是个短发的女孩,她的耳钉反光的时候非常闪亮。眼睛很小,但非常有神,笑起来的时候不羁,有点男孩气,很有味道。

“你喝这么急做什么,待会真灌起酒来,估计你就受不住了。”她的声音有种金属的质地,听着冰冷。

“景然,酒逢知己千杯少,聚一次多不容易啊。”我说。

“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喃喃,也笑着举起了杯。

我在人群中无时无刻寻找着他,这简直就是刻在我身上的本能了,也许有一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依旧能够记得想他。

谁知道呢。

我自失的摇摇头,想是不是如果我不主动,他就永远不会主动呢。没关系,那就我来吧,我一直都把握得很好,觉得危险的时候,我就会退开。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我靠近他,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和他碰杯,我说:“身体健康,平安和美。干杯。”我去碰他的杯子,眼睛没有离开过他。

“你也是。”他又露出那种清朗的笑容。虽然我早就完蛋了,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还是忍不住想,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最后一个看见的人是他。

谢谢你这么说。白经远。

很快我们被其他人冲散,我只是记得他的方向,他的大体位置,我只是有时候不经意的会在人群里看他一眼。

我的酒量真的不大,喝了一圈就觉得头晕了,估计脸也很红。肖悦她们几个女孩子凭着自己女孩子的身份端着酸奶和果粒橙和我们拼。

有人开始唱歌,都是一些酸酸的情歌,听了心里觉得闷。突然,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是原先一个比较安静的同学,叫许铭克,后来学了理科,现在据说在做科研。只见他走到一个女孩面前,啊,那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叫祁微微。他深情地点了一首《爱的勇气》,从头到尾一气呵成。虽然不专业,但是用足了心思。

然后许铭克说:“学习委员,我听说你还没有男朋友,我可以吗?”他很温柔,牵起了女孩的手。

祁微微看着他,半晌真挚的点了点头,她微鬈的头发跟着轻轻摇动。

“可以的。”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所以说,同学聚会就是表白和跟旧情人死灰复燃的绝好机会,气氛也有,时机也好,就算成不了,这种场合也不觉得尴尬,大家毕竟都成年了,一笑也就过去了。”站在一旁的说话的是个理平头的,高资。是个很豪爽的人。在东北待了好多年,也快结婚了。

我应景的点点头。

期间白经远出去接了两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不过一直是神色如常。

又喝了一圈,头稍微有点疼。我靠在沙发上,想闭目养神一会儿。有人开始唱情歌,一会儿是很甜蜜的欢快的,一会又是很老很旧很苦的歌。

昏昏沉沉的有点想睡了。

他们之中倒是有人一直觉得不够尽兴,有个和我大学同校的初中同学,是舞蹈系的,就着舞曲开始摇晃身躯,他跳得很好,很有活力,也很能感染人。

我开始发现头越来越晕。下次睡觉的时候,真的不能把空调调到二十五度以下了,不盖被子真是受不了。我总算明白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等到终于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肖悦的老公到底还是来接她回去,是个三十多的男人,很和善,跟我们打了招呼,小心翼翼的扶着肖悦上车回家。和肖悦说话的语气非常宠溺。

临走的时候,快要做妈妈的女人回过头来对我说:“同学里咱俩算熟的,快给自己找个媳妇,别单着了。”

我想问单着的人其实不少,但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句话呢。我看起来那么需要关爱吗?我无奈的叹气。我转过头去,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他倒是还在。

白经远说:“我送你回家。”

没有了来时的热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还是沉默的时候比较多。马路很宽阔,街上人很少。

“酒后驾车不好。”我指指他,又指指我。意思是咱们都喝酒了,还是不要开车了。

“我看你好像醉了,这个时间犯罪率非常高。我家就在这附近,今天去我那住吧。”

我不想拒绝。

“这么快就安好家了,真速度。”我跟他说话,语气自然。

“布置得很简单。你等一下,我去打车。”

“等一下,从这里走到你家要多久?”我拦住他,问。

“大概要十几分钟。”

“那干脆咱们走回去吧,又不远,正好可以醒醒酒。”我拍一下他的肩膀,提出建议。

“也好。”他笑了一下,开始和我并排走在一起。

晚风一吹,很是清凉,从领口透过去,非常舒服,梧桐树上不时传来蝉鸣,一声一声,绵长又短暂。一段一段的路,我走的很慢,他也就走的很慢。我有种错觉,好像很久之前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一段一段的路,很久之前我就这样做过了。

大概是我执念太深的缘故。

开始我们都不说话,周围很静,偶尔有汽车驶过和晚归的路人通电话的声音。还有树叶的沙沙声。这样慢慢地走着,酒醒了大半。

他住的地方寸土寸金,很宽敞,家具简约大方得像他这个人。

我说:“装修得很漂亮。”不愧是建筑设计师,实力并不是报纸和网页吹出来的,他有很好的天赋,也有魄力,他的一切用双手获得。我记得他家庭条件很好,但是他一直尽量不去依靠,他是这样的人,很好很好。

“是吗。就是我一个人住显得空旷。”他体贴地给我拿来拖鞋,一边问,“喝点什么,咖啡、果汁、或者是茶?”

“我喝点水就好。你困不困,累了吧?不用管我,我找个地方睡就行。”

他似乎对我的话不是很满意,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的确,你自己一个人住是大了点,孤家寡人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赶紧把国外那位接回来,这个家就不会显得这么空了。要有人住,才会有人气,总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会孤单。”

“我和他啊,再说吧。他很任性,脾气也不是很好,有时候觉得我们两个人并不合适。”

他说。

“喜欢就在一起,排除万难。不喜欢就分开,男人之间该干脆点。”我说。

“他愿意留在国外。我们谈了很多次,但是都不肯妥协,我执意回来,他铁了心留在国外。异国恋还是很伤神啊。”

我心里一动。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我不忍心再问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看见他感情受挫应该表现成什么样子,只能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喝水。

“不是说好要去J市发展,怎么又回来了?”我问。

“是这样,但是还是想偶尔回来,又不能只住宾馆。再说了,母亲也在这边,如果有一天回国结婚的话,这房子说不定还能当个婚房。”

我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结婚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失神的样子,说:“开玩笑的,别当真。”

其实我是什么心情又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资格为了这样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他没有必要顾及我的感受,因为他对我并不是那样的感情。悲伤于是没有存在的根基。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是很难被承认的,也知道出柜并不是小说电影里那样容易的事情。

只是刚才听到他说结婚,我还是会觉得很心痛。

虽然你并不爱我,我也希望你不要为了世俗的逼迫,放弃你对爱情的珍重。白经远,你要坚持住。因为,我还在坚持着。

“回头把你写的文章拿给我看吧,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有文学气息。”

“就是一些散文和小说,也没什么可看的。等我有一天像你一样出名,我就拿给你看。”我没有告诉他我写玄幻和家庭伦理。这些东西对于他而言,似乎比较遥远。我只想谈论我们有共同话题的东西。

“那这么说定了。不过,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揉揉我的脑袋。

我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清晰,越来越快。我渴望他的抚摸,那种手指穿过头发清爽温柔的感觉。很渴望。

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他适时地的收回了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真的晚了,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洗个澡就去睡吧。明天起来再说,并不急在这一时。”他找出新的浴巾和洗漱用品,招呼我洗澡。

而我是如此的希望黎明不要到来。

躺在客房的床上,我想,今天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热水澡过后身上毛孔张开,释放着一天的倦意。我闭上眼睛,想睡又不敢睡。

我听见他推开了门。

“惟光,睡了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我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了?”

“这屋还没有安空调,你睡着之后会很热的。去我那屋睡吧。”

我彻底清醒了,怔怔的看着他。我告诉自己不太想的太多,但还是忍不住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快点吧,很晚了。”语气里没有催促的意思,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抱着一床轻薄的夏凉被,跟着他进了房间。我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清晨的味道。还有整个房间,也许,只有在有他的地方才会有这种味道。

“睡吧。”他躺下,把空调遥控放在我们两个人的枕头中间。

我躺在另一边,看着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沉入睡眠。我也闭上眼睛,背冲着他,不一会儿听到他轻而均匀的呼吸声。我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确认他睡着了之后,我再次小心地转过身对着他,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把他在黑暗中的样子铭刻下来。其实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轮廓,鼻子和嘴唇的形状,微微闭上眼熟睡的表情,看起来恬静。

这种时候,宁愿自己有罪。我开始从心底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我真的闭上眼睛,假装我们真的是恋人,在一个普通平淡的夜晚,和衣而眠。他是我的,我是他的。我们拥有普通而长久的生活,就这样在某个寂静的黑夜里,遥控在我们的枕头中间,我能看见他的头发偏向一边垂下来。

就好像一直是这样的,我臆想着。

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我把这种感觉深深地,深深地铭刻在心中,我渴望有一天即使再不相见依旧有这我视若珍宝的回忆。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

我终于伸出手。

我确认我用了很轻的力道,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就好像触碰到了我十八年来难以启齿的秘密。一直潜伏在心底。谁也不知道,有又谁会知道,有我一个就够了。它令我痛苦,也令我甜蜜。

他是禁忌,也是我的光明。

然后,我把那只触过他脸颊的手,紧紧地贴在了心口的位置。紧紧地。

我从未觉得黑夜如此短暂过。

第三章:隐痛

我几乎是看着窗帘那边的天色缓缓变白,我微微抬了抬脑袋,看见遥控上显示的时间还不到六点钟。我终于感觉到了倦意,但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

我看着他恬静的睡脸,悄悄地隔着空气,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早安,白经远。

然后我对他笑。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看他似乎还沉浸在睡眠中的样子,我舒了一口气。我回想起,昨晚他把家门钥匙放在了鞋柜上。

简单的洗漱之后,我下了楼,但愿他不要醒来。

在楼下的小店买了点包子和肉夹馍,然后熬了点小米粥。都放在保温箱里。我在便条上写:凉了记得热。锅里有粥。

我又一次换好鞋子,关门离开了他的家。

我们认识十八年,不可置信的是这是我第一次来他的家,就连最熟最铁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到过他住的房子,或者说是他的家。而现在,阴差阳错的多年后,我来到了他的地方。

人生真是十分离奇。

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不敢与他保持太近的距离。越靠的近就越在乎,然后心里就会很疼。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真的。

我打车回了家,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些许的起床气总是让我在被吵醒的时候感到不爽。不过还好,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连忙看了看电话号码。

是傅闻意。

“怎么了,有事?”我给自己接了杯水,洗耳倾听。这家伙,指不定是和他家那位闹了什么别扭,要找我诉苦。

果然。

“表哥,罗震他要造反了你知道吗!昨天凌晨才回家也就算了,今天上午还背着我去接电话,你说他是不是想和我分了?都说在这个圈子里谁和谁不是转瞬之间就分了,可是我他妈哪有那么大的度量!就算要死也要让我死了明白吧,可是他连是谁都不告诉我,还一直说我误会!我误会?非要人家找上门我才不算误会吗?”

“你别着急,小心噎着。慢慢说。”这么长一串话我连标点还没听出来在哪,他真不嫌憋得慌。

“就是罗震找小三和小三浓情蜜意地下恋情背着我不告诉我骗我还不肯承认错误说我无理取闹。”

“……”

“一言以蔽之,”他停顿一下,“我们的恋情出现了危机,表哥,你说我怎么办啊?”

我想说找谁办都好就是别找我啊。

“你们两个不老是这样吗,今天不行了明天就又好了。”我说。

“表哥,这次不一样,你不知道,他是真的有问题。”

你上次也这么说。

我没好意思揭穿他,只能耐下性子抚慰:“他承认外边有人了?”

“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承认!就是有了他也不会告诉我啊,要不是我敏锐,他还真打算脚踩两条船呢!”看吧,我就知道,这家伙又自行脑补。真不枉他纯零的身份。

“你好歹也要让罗震解释一下,这样太片面了。”

“不行不行不行,他应该亲口承认错误。”他口气硬邦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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