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十四 上——枕崇

作者:枕崇  录入:09-16

“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但是我,我很坦然。我不需要逃避他的眼神。

“因为不行,咱们不行。”

“什么叫不行?”

这次换我沉默。

“我这个人没有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我有情商。”我说。

“你想离开?”他问。

“不不,这个问题没必要。”我止住他。

“白经远,你发现了吗,无论怎么样,咱俩都不行。”

“吃饱了吗?”他不回答我,只是径自说。

“你会结婚吗?”我问。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我们都知道答案。

“白经远,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说过我爱你?”我看着他,他的眼神晦暗难明。

“我爱你。”我说,目光诚恳,“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从很早以前我喜欢你,我曾经发誓一辈子也不让你知道,我曾经以为一辈子这么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家,我也知道我家,我知道你是要结婚的白经远。所以不行白经远,我再喜欢你也不行。”我试图微笑一下,眼前却模糊起来。

“惟光。”他的手伸过来,就要触到我。我错开。

“听我说完。”

“从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北欧的那些日子我会死死地记在脑子里,因为我料到这天了。白经远,我不喜欢男人,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的男人。可我是个男人,我也要结婚的。”

我终于放任泪水涌流。

“我和你算什么?”他问。

“我和你算什么?别问我,白经远,我不知道。你该问问你自己。我和你,算什么?”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脸皮足够厚,我想我可以等,等算什么呢,不过是个年限。可是现在,我不想等了。”

“白经远,不过如此了。”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苏惟光,会有办法的。”

“不会有的,我知道你,”我戳穿他的谎言,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谎言,因为我甚至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不会的。”我睁大了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我看着他。笑了。

“我们还没去过瑞士。”

他却在此时说出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来,我突然间心痛难当。

“那就不去了吧。”东西都凉了,碗里的、手里的。

“总会再找到想去的人的。”我说。

“你的手为什么在抖?”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我想。我就要溺死了。

“别这样对自己,惟光。别这样对我。”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他用气声在我耳边说。

“我不知道,白经远。你要结婚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们会有办法的。”

“不会有的,白经远。只要你还姓白,只要你还是个设计师。不会有的。我不能这么做,妈的,我不能,你懂不懂?!”我几乎是在吼。我怎么能折了你的羽翼、毁了你的梦想。你会死的。

“你叫白经远,你姓白。”我说。

“对不起,惟光,对不起。”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像是念咒语一样的说。

“白经远,你最爱的其实还是建筑。你谁都不爱。你不会爱,你不懂。”他沉默,身形仿佛与夜色融合。我从他的怀里出来,眼泪凝固在脸上,风一吹。很疼。

很疼很疼。

第十九章:遥远的你

是在七月。

景然还是固执地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和以前变了很多,不再冷冰冰的,笑起来有了一种很柔美的东西。我想那是母性。

也可能是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给人以世俗女子的印象,也就多少掩盖了她骨子里的戾气和刚硬。

我要说实话,她是我见过的最不温柔的女子。但是,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对于她而言,这其实是赞美。她不喜欢那些缠缠绵绵矫揉造作的东西。

空闲的时间,我偶尔会去给她带点喜欢吃的零食和小吃。说来奇怪,多年没有联系的我们竟然在毕业后的今天熟识的仿佛深交多年。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男人总是以为女人为他们生孩子是一种牺牲,所以他们都喜欢女人留下他们的种。”她很不屑,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容。

“这就是男权,一边骂女人贱,一边希望女人更贱。”

“冤枉,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双手举起以证明清白。

“我知道,”她好笑的柔和了目光,“你不是,再说你也不喜欢女人。”说完这句,她竟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有点无措。

她真是有她的可爱之处。

“谁说我不喜欢,”我挑挑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见美女还是会喜欢的。”

“骗人。”她嗤笑一声。

我说不过她,索性就不再多说什么,淡淡一笑。

我们的对话常常这样结束。

出版社那边的事情总算又告一段落,我看看窗外,心里多少是如释重负的。

“苏编,外面有人找。”

“怎么不打内线电话通知?”

“呃……,不好意思苏编,那人硬闯进来的,非说他和你关系匪浅。”

“算了。”我揉揉眉心,“下次记住先问清楚。叫他进来。”

“一定一定,我这就叫他。”

看清来人之后,我不得不说有些惊讶。雪白的病态的皮肤,上挑的媚态眼睛,一个充斥着风尘气息的男子。

穆昕。

我露出笑容,很轻松。

“今天有时间过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里。”

“堂堂的至臻总编,当然要抽出时间。”他露出牙齿,这个微笑显得他非常美。没有那种故作老成的心碎。

“还好吗?”我问。

“挺好,”他话锋一转,饶有兴味地看我,只是目光依旧有些冰冷,“你是想问我,还是想问别的谁?”

“你们都好吗?”我叹气,投降。

“宋潇和我都好。”

“那就好。”

“他除了不爱我之外。什么都好。”

我愣住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搭话。我不能虚伪地说一句“不会,他是爱你的”,我已经不想欺骗任何人了。

我说:“他只有你了。”

“不,他不止有我。”他笑一下,又是那种很仓促的笑容,“不过,就算只有我,他也不会稀罕。”

“他看不上我这样的人。”穆昕说。

我怔怔的看着穆昕,我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让人感觉在人间游戏的男孩也会有这样的顾虑,大概爱情真的使人盲目。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个势力的人。”我说。

“我知道,就是这样才不可原谅。”他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

“也许我不该来找你,但是,我想我应该说实话。”

我静静看着他。

“那家伙最近事业简直是扶摇直上,你应该知道他除了做文字工作还做房地产,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也算是家业。”

我很震惊。老实说,我以前只知道宋潇的编辑工作是副业,知道他搞销售,但真相显然比想象更劲爆。但我要继续听他把话说完。

“他整个人完全堕落了,我说的不是花天酒地的那种堕落,他现在酗酒。”他停顿一下,“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在糟蹋。”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

“苏惟光,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和你联系了?”

我默然不语。

“你为什么不能和他联系一次?”

我攥紧了拳头。

他笑了,带着点谴责和悲凉,“你和我都清楚他到底爱的是谁。来找你,我不甘心,我他妈真的不甘心。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问自己,昨天凌晨两点他在外面吐得胃都要出来,我问自己我能怎么办?我救不了他,我只能来找你。”

“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除了家境出身之外我什么都可以慢慢来,哪怕等他爱上我。他答应了。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这样下去他会死!我知道,他忘不掉你。从很久以前我其实就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做不到。”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拿他当好哥们、好朋友,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去看他,我绝不推脱,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假装的爱,何况那是欺骗。

“你说得对,我为什么不能主动和他联系呢,大家都是男人,过命的哥们,有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呢。我承认我的虚伪和自私。我舍不得他的友谊却又无视他对我的那种情感,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装作不知道,我很卑鄙。”我苦笑。

“你不是天生的弯吧。”

“不知道,但是看见漂亮女孩子还是会心动。”我坦白。

“我是。”

“酒吧也好,牛郎店也好,男人去那种地方,无非就是解决生理问题。再好听的名目也是一样,我见得多了。我不是个干净的人。”

“可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房间里。看见他坐在那,他给我的那种感觉和别人不一样。我当时很不屑,心想装什么绅士,到了床上还不是疯狗一条。”

“但是他一直没有看我,他就在那沉默地抽烟,我看着他把那包烟抽完。然后他问我,‘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我耸耸肩,心想这人也是奇葩。然后,他抽出一沓钱给我,他说,‘对不起’。”

“或许真的是我阅人不够,但是我做不到不在乎了,从那一刻起。”

“我爱上了那一刻的温情。像我这种一直在肮脏角落谋生的人,我怎么会有羞耻心呢。可是从那开始,我恨透了自己不洁的出身。”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你。”

在这里,他停顿了。之后他一直沉默。

天气正是开始热的时候,夏天的阳光打进来有点刺眼,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听着穆昕的倾诉,我担任了倾听者的角色。这种时候,苏惟光的本质属性是不存在的,我的面前是一个习惯流浪的人。

临走之前他说:“白经远有什么好?”

那束光已经移动了方向,刚才金灿的一片剩下暗色阴影,我的手指碰到桌上的纸张,发出声响。

我只是反问,“宋潇有什么好。”

他愣住,然后若有所思的一笑,推门而出。

晚上我给宋潇发了短信,我说:今天有空吗?出来聚聚。收到回我。

他回的很简练:成。

景然的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子。长得很漂亮,连气质都像极了母亲的冰冷,遇见人就会显出不耐烦,或许很久之后也会有景然那种嘲讽式的微笑。我不禁猜测这孩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好。我要是以后不结婚,你干脆把你儿子过继给我吧,我看着挺喜欢。”

“滚,才不给你,想要自己生去。”

“哎,有个事。今天我去外面遛弯,看见白经远了。”

“是吗。”我动作没有丝毫迟缓,小家伙的尿布要换了。

“身边有个女人,看着不像是一般关系。他不是GAY吗,干嘛祸害人家女的。男人真是不能有钱。”

“是吗。继承家业总要传宗接代,再说了怎么也得结婚吧。”我说。

“我就没见过看得像你这么开的人。”她一瞪眼,终于放弃了她的阴谋。不过是想逗我。

“也不是看得开,只是我想不出别的。”

“真的放得下?”她这句话问得意味深长。

“不知道,”我转身去洗手间,“放不下,也要试一试。”

我不会说出口的是,我没有打算放下。

人都会偏执的,男人女人都一样。

无所事事的来到酒吧,点酒,听着缓慢到无限延伸的音乐,没有知觉、没有感觉,我看见了我们的罪恶和宿命,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我一直寂寞,那可能是因为在我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片关于情感的空白,我长久的逃避着、压抑着,就像我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暗示自己没关系,这不重要,怎么都是一样,又或者总会有那一天我会放下贪念,能够放下那种对禁忌的好奇心。

我还可以做一个天真的人,直到被社会和岁月打磨掉棱角,直到我垂垂老矣。再这样一个年纪,其实没有任何理由颓丧至此。可是,我确实已经变成这样。

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很魁梧,看他的脸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上。我阴暗的想,这个人一定结了婚,或许有不止一个孩子,但他依旧继续着这样的纸醉金迷,在夜晚猎艳。各种一夜情,天亮之后说再见。

结果他端着酒杯来到我身边。

“你看上我了?”我问,我的眼睛看着酒杯里闪烁的液体,它们在灯光下闪烁。我挺喜欢这种混合之后的液体。

大概是我很直接,他的眼中有那么一刻惊愕,不过作为一个情场老手,他很快恢复了精英的面貌。很成熟的一个男人,他也许很富有,也许很普通,我看出了他的意图,就像我曾经轻易地看穿另外一些人。

我总是高估自己。

“你好。”他露出极富有魅力的微笑,说出的话很有礼貌,“为什么一个人买醉,可以知道吗?”

“跟你没关系。”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迁怒,“大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要想找人玩的话,我现在没心情。”我说。

他丝毫不恼怒。

“失恋了?”还真是一针见血的提问。

“早就失恋了。很抱歉,现在无恋可失。”我模糊的笑了一下,自顾自的喝酒。

我说的是真话。

出乎我意料的,遭到这样无理的拒绝,他竟然好以整暇的坐了下来,他说,“我二十七岁结婚。结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性向。但是在那个年代,人们对这种事情的接受度很低,社会也不承认。”

他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他似乎目前为止还没有要上床的意思,他需要的大概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是我吗?我勾起了他的倾诉欲望。同类的人总是很容易亲近彼此。我要承认,我对他的警惕放松了许多。

“我今年三十八岁,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了。”他的眼角有很明显的岁月留下的细纹。

“这正是好年纪。特别对于男人来说,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我淡淡地说。

“没错。”他喝掉酒杯里的酒,目光变得非常伤感,“可是有些事情依旧是无能为力的,虽然这些事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的。”

“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不会占用你太久的时间,放心。”

我招呼酒保上酒。

“那么,洗耳恭听。”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是在公司的一次策划会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酒吧的男男女女已经散场,冷清下来,这个陌生的高管男人正在诉说他自己的故事,他不知疲倦,眼神带着隐蔽的伤痛。人真是奇怪,连揭露伤疤,原来都需要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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