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我知道这习惯不好,但是改不掉,我有的时候也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他盯了我一会儿。
“那也要接电话。下次不要这样。”
“恩。”
“你也睡一会儿吧,待会还要上班。”我说。还会有下次吗,不会有了。我的手指抚摸着被单,我知道我自己面无表情。这种时候,我一个人而他不再侵入我内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勇气又回来了。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得不面对。
不得不。
我提出要和他分开一阵子。他非常冷静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答应了我。我开始收拾行李,他说要出去也是他出去住,他不会让我出去的。
他的眼睛黑的渗人。
我笑了。
我说你快别闹了,大家都知道白经远住这儿,这本来也是你的家,你搬出去住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的眼睛盯着他。他没有笑。在我说出“你的家”的时候,他的神情严肃而压抑,好像恨不得我没说过这种话一样。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是,我是故意的。我想刺痛他。
这种勉强又没用的证明,我突然间苦笑。
“你需要多长时间?”低沉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声音。
“不知道。”我收敛了笑意,“不光是我,你也需要想清楚。我们都想一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想要的是谁。别急着反驳我,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我只是想冷静一下。你心里很清楚。”
“我帮你安排住处。”他转了话题。
“会找到的。”我说。
他摁住我收拾行李的手,我抬起头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你想住哪?”
你想住哪。这是一句探寻对方意愿的话,他似乎咬定我已经有了想住的地方,好像我已经找到了一样。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
“我会找到的。”
“是去找宋潇吧。”他的眼睛很平静,俊美的嘴唇吐出两个波澜不惊的字。
他的平静,让我不平静。
“对。”
他渐渐松开了抓住我的手,唇角划出一个类似讥讽的弧度。
直到最后,他没有说一句话,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又一次离开了他的家。我早就有预感自己会离开,这是第二次。如果有可能,我不想再来第三次了。上一回是因为他和乔藏,这一回……我必须承认,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让我难受,但这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原因……我闭上眼睛。
我也的确需要安静安静。
我没有去宋潇家。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买了一张开往S市的车票。我站在车站看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嬉笑怒骂,愁怨忧伤。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真是众生百态。你说明明都是人,有的人就可以一路笑着,且歌且行,有的人就顶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你只能在暗处,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看见一闪而过的仓皇过后的麻木。
然后就是这浩浩荡荡的人潮,转眼之间,他们又是一个样子了,谁都是自己,谁又都一样,好像模仿了别人的表情。
操
第十七章:兜转
我拿着钥匙拧开自家的门,打开灯差点吓了一跳。一地的凌乱,外套、鞋子、袜子,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我竖起耳朵以为遭了贼,细细的听竟然听见有人在呻吟。那种隐忍与放纵边缘徘徊的呻吟。
看着沙发上的包,竟然觉得很眼熟。
我明白了。
我转身开门就要走,卧室的门这时候开了,傅闻意整个人赤裸的被罗震抱在身上,两个人显然还在激情之中,不经意地眼睛扫到我。傅闻意呆住了。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俩小兔崽子,从门口一直做到卧室,现在居然又要出来做么。
罗震有点意外,脸色不是很好,抓起椅子上的一件衣服遮住傅闻意的身体,说,“哥。”
遮个什么劲呢,小时候天天光屁股一起洗澡,还怕我看见他?我不禁觉得好笑,男人的占有欲,根本就没道理。
“我说,这好歹还是我家,能不能爱护点啊?”我指着地上的罪证。傅闻意红的脸就没正常过。也是,被人看见和自己的爱人亲热,估计谁都得别扭一阵。
“哥,你怎么回来了啊。”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睛,泛着红。
我叹一口气,快被他给气笑了,“这是我家好不好,敢情我还不能回?”
“不……不是,”傻小子挠挠头,“你大晚上的回来,怪吓人的。有什么着急的事非得今天回来?莫非是想我了?”眼睛盯着我,话却是说给罗震听的。
不知道罗震那小子碰了他哪里,他的身体大大的一颤。
“这下乖了,你啊,就是欠有人整治你。”
“有你这么损自己弟弟的吗?”
“哥,你喝水。”罗震给我倒一杯水,我看了看他,眉宇间的青涩已然快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特有的刚毅。
他和罗震,一个倔强孩子气,一个稳重有分寸。真是绝配。可能是我脸上的笑容太明显,傅闻意已经有点毛了。“哥,你干嘛笑成那样?”
“没事,困了。都凌晨了,你们俩也早点睡吧。”我往卧室走,特意强调着“早点”这两个字。
“哥你学坏!”身后传来了傅闻意气急败坏的声音,“要不是你,我们……我们早睡了。”
“回卧室再说。”罗震的声音。
“唔……,混蛋,你也不让我说,唔……”
我笑着关上了门。
其实这样的感情,真的很好。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很纯粹也很简单。但是就是这份纯粹和简单,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
我想到我自己,想到白经远。想到宋潇、乔藏,还有穆昕。
想到每个人。
所谓成年人的悲哀就在于,有些东西你明知道要去争取,但不能。再想也不行。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大脑开始昏昏沉沉的。作死的坐了晚上的车回来,这会儿是真的困了。
我想我不是要任何人来安慰我,因为还没有人知道。我也不是想要逃避,本来也没有什么好逃避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今天就算没有傅闻意和罗震,我也一样能睡个安稳觉。人有寻求安稳的本能。
这样想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又是在梦里。白经远少年时的脸庞毫无征兆的出现,始终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衣,对我说什么。
篮球场,两个人穿着红色的球服,挥汗如雨。我想起来这一幕,是初二时候的篮球赛,我和他一起拿下了那场比赛的冠军。
初中时候的他,虽然还是沉默,但是不再排斥人群,也逐渐融入进了集体。我说过,他很优秀,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心。这样的人,如果他愿意,会有很多人上赶着对他好。男人女人都一样。
拿了冠军的那天,我们兴奋的在外面的一家餐馆包了两桌。一个队的叶丛飞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箱啤酒,贼笑着说要试试哥们儿几个的酒量。
倒酒的时候,我紧紧地盯着白经远。我以为他会露出蹙眉的表情,或者是不情愿的样子,没想到他非常的爽快,倒完之后拿起杯子和我们碰了碰,从容的把整杯喝下了肚。我愣住,其他人的叫好声响成一片。看着他融入这些人的样子,他发光灿烂的神情,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寂寥了。也许我在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个人特别的不为人知的样子和表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那天笑得很开朗。
“我靠,苏惟光,你不是不行了吧,就这点酒量?怂!”孙珂,听着挺文质彬彬的名字,嘴巴却是不一般的毒,看见谁都忍不住挑点刺。我们都说他就是嘴贱,不然也不会惹上学校的流氓。
但是年少轻狂的半大毛头小子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怂,我那会就是,听见他这么一说,二话不说就把那半瓶干了。嘴对嘴。
我记得白经远看了我一眼。
“够意思!”叶丛飞跟着起哄。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半大小伙子干掉了那箱啤酒,微醺着回了家。回了家,然后呢。
在这里,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我不敢确定那天晚上我们真的是各回各家,说不定我曾经去了白经远家,又或者是他来了我家?我不确定,但转念一想,我们一定是分开的。不然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很想知道,当年的奖杯去了哪。
想起来,都是些很遥远很遥远的东西了,好像当年的那两个红衣少年,跟我毫无关联。他们是时空里一段永恒又静止的回忆。不会再变成现实,而且渐行渐远。
当年在餐馆里的那一次,从看见他那双在旁人身边依旧充满笑意的眼睛时,我就知道他会离开。
也是在那天,我知道我完蛋了。
在昏黄的路灯下,在那些走过无数次的大街上,我头脑清醒的,知道自己丧失了一种能力。
彻底忘记的能力。
什么人值得你用尽全身力气去记忆,这个人,他其实对你不是特别好,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是你就是放不开。就像手上划开的一道伤,赶寸了。疼的时候才发现流了血。之后就只能等着血凝固、伤口愈合。但是最后还是会留下疤。
第二天我出门。
其实我是想在家里待一阵子,但是看见那俩整天你腻歪我我腻歪你的打情骂俏的贱样,我就觉得自己还是躲远点好。
人心脏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我说你们俩怎么不回学校啊。傅闻意就回一句在学校多不方便啊。
我说你们在这我也不方便,赶紧回学校学习去。
他说哥你最好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千万给我们安身之地啊。
我觉得自己的脸都黑了。
敢情他哥我这么恶毒?
“哥,你有意见?”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我有意见,”我举起一只手指指房门,“你们要是能小声点,我就没意见。”
“哥你真流氓。”他痛心疾首。
得,我流氓。
结果他很快又换了一副表情,又是那种类似小心翼翼的神情,我以为他趁我不在的时候又毁坏了什么家庭财产正准备坦白从宽,结果他半天吐出几个字。
“哥,你失恋了?”说完端详着我的脸色。
“你从哪看出来我失恋了?”我反问回去。
“不是我,是罗震,他说你那天回来的时候不太对劲,这几天也不怎么在状态。我倒是没注意,他可眼尖。”
我的心里不能不说没有震动。
“别瞎想,你们好好呆着就行。”我起身准备出门。
“不是哥,上回你带回来的那个白经远……”
“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打断他。
“可是……”
“你想问什么?”
“哥,”他犹豫了一下,“你们在一起了么?”
我沉默了一下。
“我出去买点菜,该做中午饭了。”
我不知道那句“我们在一起”自己为什么说不出口。
恋人这两个字总是让我恍惚,我和他,从来都没有做情侣的感觉和自觉,我只知道我要待在他的身边,我们接吻、做爱,做着情侣间做的一切事情,唯独没有说过喜欢、说过爱。他没有,我也没有。
大多数时候,我们像两个习惯了寂寞的人彼此依靠,只是因为太了解彼此,才走在了一起。我想我们在一起,或许缺乏激情。
又是一个秋天,我又一次见到了景然。声音带着金属般冰冷的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很纯粹,两只耳朵各带着一只大大的银质耳环。
我们是在烤鸭店遇见的。
“苏惟光。”还是她先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啊,景然。你也来卖烤鸭吗,这家店做的很不错。”
“我以前不爱吃烤鸭。”
“是给男朋友买的?”
“以前不爱吃,”她慢慢地说,“现在不知道怎么就想吃了。”
“我怀孕了。”她说。
我无话可说。看她的样子,实在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欣喜。我甚至在怀疑她是否结婚。
“还好么?”我把手里刚出锅的烤鸭塞到她手里。她不说话,盯着我,盯着烤鸭上方袅袅的白色雾气。
“苏惟光,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
我沉默着看着她,心里产生了一个危险又大胆的想法。所以我继续沉默地看着她,等待她说话。
“让我嫁给你吧。”她轻轻说。
“开玩笑的,”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你还真信啊,你看你的表情,太精彩了。”
我叹气:“孩子总是真的吧?”
她收敛了笑容,算作默许了我的问话。
“孩子是我的,和他无关。”她沉默之后静静地说,双手拿着烤鸭,好像在取暖一样。神色显得十分坦然,好像没有遭遇过任何难过的事情。
“别这样看着我,”她不满,“那种怜惜又谴责的表情。我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你这种表情,悲天悯人。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说。
虽然是很不客气的话,但是我知道,她是好心。
“那我走了。”我付了钱,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烤鸭。
“恩,再见。”
“再见。”我说。
“苏惟光。”她又叫住我,眼睛里似乎波潮暗涌。
“怎么了?”
“怎样都不行的话,就放弃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上回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这句话了。”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我在马路上站了很久。我想,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很对的,世界上最无法隐藏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喷嚏,一样是爱情。
我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绕着这条路走了一圈。慢慢走。又是秋天了,上一个秋天也是这样的迷惘,当时我们之间还很暧昧,说不清的关系,说不清的牵连。而现在,跳出了一个谜题,又进入了另一个谜题。我们之间,陷入了困境。
也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困境。
这样淡淡的,慢慢渐行渐远,时间大概会洗刷一切。我并非没有想过娶妻,因为我想,我已经不会再爱上另外的男人。
既然不能得到,倒不如留个孝顺的名。不过如此。而已。
意料之外的是,白经远很快打了电话过来,我接到他的电话,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丝欣喜,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在乎我。
“惟光,我来接你。”
“说好我们都冷静,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情。时间到了,我会回去。”我压抑心中百转千回的情感,几乎觉得自己溃不成军。为什么只要一碰上他,什么都会乱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又充满了磁性。蛊惑人心。
“你回来收拾一下,我接你回去。”他停顿一秒又说,“我在你家楼下。”
我看见了他,靠在低调的银色汽车上,穿一件深蓝色的风衣,俊朗的脸,阳刚又硬挺。眉宇间是成熟男人的风韵。他的皮肤比较白,衬着深蓝色,浑身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强大气场。
我一步步的走过去,停在他面前。看着他,我们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