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小二的住处了。”
任母边说着边命人把门打开了。年轻道人进去一晌才出来,眉头紧皱着,“……这个怕是一下子不能解决,得有一段时日。”
任母还以为他要说‘解决不了’,结果是如此,只道,“那就请高人暂居一段时日,妾身必定会尽心招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任母说完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最是反感这些东西,若知道她请了道人来,不知道又会闹成什么样,只为难道,“妾身马上就会为高人准备一间房,只是我家小儿不信这鬼神之事……能不能麻烦道长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自己这话确实有些无理,任母又道,“妾身绝没有不好的意思,只是小儿……他确实让人头痛。”
“原来如此。”年轻道人沉声安慰道,“夫人不必为难,你的一番苦心令贫道很感动,贫道照做就是了。只是贫道有一个要求,贫道想要住在你家公子的隔壁,这样才便于贫道解决问题。”
“这自然可以了,妾身马上让人把小儿旁边的屋子整理整理,就请高人先去厅内坐坐。”
“不用了,贫道四处转转。”
待任母离开了,年轻道人才叹气道,“当道长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看来我还是更适合当神棍,骗骗人可以,真要正经做,真不是件容易事。小虎,你说是吗?”
腰间的葫芦没有一点反应,年轻道人笑了笑,“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我道歉行了吧。”
“……谁气那件事,你刚刚为什么给我下禁言咒?”
“原来是因为这个。”年轻道人无辜道,“我也不愿意给你下啊,可是你也不想被任夫人听到葫芦里面有人说话吧,人类的胆子小的很,估计还没说话就被你吓跑了。”
不待他再说话,道人又道,“现在我们已经安安全全混进来了,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我跟你说,今晚就是个热闹晚上,所以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养足精神,等着晚上的好戏了。”
14.魂兮灵兮
夜色渐渐深了,任府自是一片寂静。
而任母的房门渐渐打开来,只见她用篮子提着什么出门了,与此同时,任秋隔壁间的房门也轻声打开了,年轻道人与他腰间的葫芦也跟了上去。
提着东西的任母却是在白日里道人站立过的花圃边停了下来。从篮子里拿出纸钱和香烛,喃喃道,“东儿,娘来看你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任母的脸上渐渐露出悲戚,眼睛里也是掉下泪来。
泪水打湿了纸钱,她哭了会,慢慢点燃香烛,就插在松软的花圃地里,四面无风,烛火烧的极旺,她又看着烛光出了会神,才开始烧纸钱。
“东儿,你放过你弟弟吧,就当是母亲求你了,我们任家就他这一棵独苗了……我知道当年是他害了你,可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事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安生些,别再害他了行吗……”
四面依旧是静谧一片,烛火也无不对劲,待纸钱烧完了,任母擦了擦泪就要走了,却想起了什么,又把自己留下来的痕迹细细清掉,直到看不出什么异样,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躲在走廊外面的道人看到她走远才皱了皱眉头,朝腰间的葫芦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那花坛果然有古怪,只是……”
腰间的葫芦却不待他说完,只急道,“那就过去那边看看啊。”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见一阵微风吹过来,道人“嘘”了一声,极低道,“又有人来了。”
只见刚刚任母烧香烛的地方,已坐着一青年男子,明明转眼之前那里都是空无一人,可转眼之后,他却已安静的坐在了那里,道人眸子闪过一丝了然,心道,看来这就是任母口中的“东儿”了,自己刚刚说错了,这并不是“人”了。
这男子是和任秋身形极相似,光看背影,想必连任母也是分不清的,只是感觉上却是和任秋截然不同,清冷孤寂,像是与世隔绝。
青年男子并无别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是看着任母先前点燃的那些烛火,又好似在想着什么。
到人本以为到这里就算完了,没多久,任秋的房门却也是响了一声,然后就见任秋披着衣服往这边来了。
他自然是看见了那个身影,只觉得心内的疑惑好似有了出口,于是缓缓的走上前去,低声道,“你——是谁?”
面前的身影依旧未动,任秋只觉得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莫名的,不可名状的,青年男子却在这时候转过了头,直直的望着他。
这样莫名熟悉的眼,里面的愤恨与痛苦直直的折射过来,竟让他半晌才注意到,这是一张与自己多么相像的脸,看着他像在看着一面镜子——如果不看那双眼睛的话。
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片段,他张口想说什么,头却感到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而他面前的身影也不知去向,只有夜色,依旧静谧。
年轻道人看到这里打了个哈欠,却是站起了身,准备回房了,腰间的葫芦皱眉道,“你不把他扶到房里去吗?”
“也该让他受受罪,谁叫他有眼不识泰山。”不待他再说,道人饶有深意道,“看来小虎你今日很有精神嘛,既然如此,等会我们回房间……”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腰间的葫芦里却是传来低低的一声咒骂,“色鬼!”
次日,打理花圃的家丁第一个发现的任秋,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把他扶了起来,低低唤了几声,才见他的眼皮睁了睁,却是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小人是负责打理花圃的,刚刚正好看到少爷躺在这里,所以把少爷你叫醒了。”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任秋朝他笑了笑,“大概是昨日喝醉了,晕在这里,多谢你了。”
朴实的家丁只摇头道,“没有的事,既然少爷你醒了,那我就去忙了。”
任秋又朝他笑了笑,“你去吧,我也要准备准备上朝了。”
早朝自是枯燥无味,任秋低着头听他们说着千篇一律的话,不觉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那个与他如此相像,却看起来如此不好过的人,他——究竟是谁?
思绪越抛越远,冷不丁却发现四面都静了下来,竟是都望着自己,正疑惑间,却见皇座上的君王开口了,“任卿家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虽然昨晚是在外面睡了一晚上,可跟平常每日里噩梦不断比起来,可称得上是好觉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问,任秋只道,“自是没有,多谢皇上关心。”
待他说完这句话,位列左边的丞相到开口了,“既然奉常大人这样说了,那想必是同意了去太和寺。”不待任秋反应过来,他就朝君王说道,“皇上,既然奉常大人有这般体恤之心,我觉得奉常大人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一番话自己完全听不明白,抬眼朝好友望去,却是见他一副无奈之极的样子,更是满头大雾。
许是见他许久不答,皇座上的君王开口了,“既然如此,这次太和寺之行,朕就麻烦任爱卿了,诸位爱卿可还有事,无事就退朝了。”
座下一片安静,君王旁边的宦官扯出一声“退朝!”,便跟着君王往后去了,堂内的大臣也缓缓往外走。
任秋这才走向好友,疑惑道,“刚刚太和寺之行是什么意思?”
子慕边走边道,“近段时日天灾不断,皇上想去太和寺祈福,祈求风调雨顺,可他毕竟是君主,自是没有这么多时间,所以就问谁愿意去,结果丞相向皇上推荐了你。”说道这里子慕停了停,看着好友,“刚刚你的心思到哪去了,满脸的心不在焉。”
“原来是这样。”任秋低头思虑道,“丞相把我支出去,是不是是要对你下手了?我去了太和寺,你可千万要小心他,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阴谋。”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也难保他不会对你做些什么,所以你去太和寺也要多加警惕,最好多带些人去。”子慕边提醒着,边道,“你刚刚心不在焉的原因呢,这次可别再想糊弄我了。”
“丞相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我刚刚就是发呆去了,谁还没有个出神的时候。”任秋轻描淡写的说着,突然低声道,“……子慕,我是不是有什么兄弟?”
想了很多种那个人的身份,和他如此像,年纪也差不多,只能是兄弟这种可能性了。
“兄弟?”子慕皱了皱眉,眸间闪了闪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想起什么,总觉得我七岁那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在此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任秋捶了捶脑袋,“真想把脑袋砸一下看记忆还能不能回来……”
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困惑,子慕只淡笑道,“当年就是砸一下才没了记忆,再砸一下,估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别砸成个傻子。”
“我当年真是因为脑袋被砸了一下才这样的吗……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虽然好友与双亲的口吻并无二致,可任秋直觉他们在瞒着自己什么,像那个男子,再怎么不信鬼神都知道那不是人了,任府门外一直有人把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简直难于登天,可那个人就是无声无息出现的,而且……从头到尾,他听不到他的呼吸——
他是一只鬼。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在心里确认这个答案后,心里居然没有害怕的想法,反而更多的,是好奇,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眼里会有那样的情绪?
居然有些想再碰到他一面……
自己这真是撞了鬼了!
想到这里,任秋忍不住敲了敲自己脑袋,无力的笑了,自己现在可不是真撞上鬼了吗。
想到莫名其妙的太和寺之行,任秋又问道,“有说叫我什么时候启程吗?”
“就这两日吧,大概等你回来又是一个月后了,如果丞相有动作的话……”子慕声音沉了沉,“这次绝对要把这个威胁给清除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自己找上来的话,我也不能任他宰割。”
“总之,我们就各自保重。”
15.当年往事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散了,任秋直接回了家,跟任母说了这件事,任母自是没想到会有这一茬,还在想着驱邪的事,只道,“不能改了吗?娘希望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
“皇上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这已经是铁定的事实了。”边说便皱了皱眉,“为什么这段时间我要在家,家里有什么事吗?”
驱邪的事自是不能说的,任母只淡淡道,“没事你就不能在家了?陪陪你娘亲不可以吗?”
听到母亲这样的话,任秋不免好笑道,“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离不开你儿子了。”
不待母亲再说些什么,他转身就要回房,朝她道,“我就进去整理东西了,顺便睡一觉,午饭别喊我了。”
看到他边走边揉肩膀的,任母忍不住担忧道,“……最近精神总是这样不好,看来得跟高人商量商量尽快在这两天处理好这件事了……”
这样决定,她又轻声朝旁边的婢女嘱咐着什么,往书房去了。
在书房坐下不久,就见丫鬟带着道人正往这边来,一边笑着把他迎进来,一边朝丫鬟嘱咐道,“等会你在门外一定看好了,如果看见少爷往这边来了,就重重的咳一声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
交代完后,任母又把门紧紧关上才朝道人道,“高人,我儿这两日就要去往太和寺了,那件事怕是得早些进行了,不解决好这件事,我真怕他在路上出什么事……”
听完她的话,道人只皱了皱眉道,“就在这两天解决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高人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道人只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夫人怕还不是完全相信贫道吧。”
任母的脸色闪现一丝慌乱,却是摇头道,“高人多想了。”
“既然是我多想的话……”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做着要出门去的动作,“还是请夫人另请高人吧。”
任母却是拦了下来,神情闪过凄然。
“想必高人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件事……我本来永远不准备说的,既是因为不愿提起,也是为了小儿之远。”
“其实之远他还有一个哥哥,他们是孪生的兄弟,一个取名叫任秋,一个取名叫任东,或许是孪生兄弟的缘故,他们比一般兄弟更要亲近,做什么事都在一起,而之远,尤其黏他的哥哥……”似乎还能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儿子在面前玩闹般,任母不由带了些轻快,可停了停,再开口,却是沉重起来了,“那是七岁的时候,他们两个说想要在院内的荷塘前划船,荷塘不大,再加上我有叫人在后面看着他们,所以就让他们去了。可转眼间,就听到下人说之远晕倒在荷塘边上,东儿却是不见了人影,而他们的小船则翻在荷塘里,结果自是不言而喻,我心里也明白东儿怕是出事了,急忙命人去荷塘找,却发现根本行不通,急急派人去叫了他爹回来,又想了许多种办法,可依然不行,看起来不大的荷塘,却好似是个无底洞,脚踩在淤泥上,根本落不到实处……这时候,我们都有些明白,东儿怕是已经没了,而之远也一直昏迷着,就这样过了三天,之远终于醒来了,可是却不记得在这之前的任何事了,只说自己的名字不喜欢,想要改名,所以‘之远’这个名字也是这样来的。”
“……问过大夫,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叫我们不要在他面前提到以前的事……伤心之余,我们只得掩盖住他还有个哥哥的事实,也命人把那个荷塘给填了,只在东儿每年的诞辰默默的给他上柱香,烧烧纸钱……”
话说到此时,任母已经是泪满衣襟了,“我可怜的东儿……是我对不住他……”
“原来如此……”道人也是默然,待任母平复了思绪才道,“恕贫道提起了夫人的伤心事,只是您府上,确实是因为你大儿子的缘故……也许是心怀怨恨,又或许是不甘,所以他的鬼魂一直附着在你小儿子的身上,只是贫道有些好奇,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两人无缘无故会在荷塘里翻船?”
任母擦了擦泪,正要说话,却见外面的婢女猛地咳声,连忙道,“高人,怕是我儿往这边来了,我出去跟他说一说,烦请高人在这里小坐一会。”
“夫人请便。”
见他这么说,任母才整理了一下妆容,开门出去了。
年轻道人听到他们在门外说着什么,对着腰间的葫芦道,“这样看来,那小鬼还真是有些可怜,这任公子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是不省心的主……”
腰间的葫芦也是叹道,“是挺可怜……”,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却是不屑道,“何休岚你就是小气吧,别人不就是得罪你一次?我觉得这其中也许有什么隐情啊,毕竟当时的事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