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营。
“王爷,河中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准备妥当,粮草已屯够三年有余,还请王爷示下。”
林方淼站在军舆图之前,眼睛盯了西蛮那片区域良久,眼中隐有挣扎之色,略顿半晌,终究叹了口气道:
“准备安排人手,将王妃和航儿迎回来。”
“是!”
待那人下去之后林方淼才将捆成麻花的林舸从帐外拎了进来,边疆苦寒,如此五花大绑着在外头活生生受冻便是个成年人也受不住,林舸未及弱冠身子骨自然不够壮实,如此折腾下来脸色早已惨白惨白。
“你可知错?”
林舸看都懒得看林方淼一眼,只往一旁啐了一口。
“我到底是你父亲,你怎会有那般歹毒心肠要派人去京中透露我军机密?”
“哼,乱臣贼子,我母亲乃世家名门之女,偏生嫁与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可怜过门不满两年便被你和那贱妇折腾至死,你还有脸说你是我父亲!”
林方淼看着亲儿子叹了口气,虽知晓无用却仍耐着性子再次解释,
“我同你母亲之事绝非你所想那般不堪,你只从旁人口中听来这些浑话便信以为真,到底要我解释几次才能明白!”
“明白?”
林舸像是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方淼道,
“母亲死于难产,而我与林航年纪差了不过数月,你说我应明白什么?明白你还在丧期便同那贱妇苟合,明白你任由他人欺压正室嫡子夺我位份,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林方淼深深地看了林舸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转身走出营帐再未回头。
第十一章:宫宴(四)
“今儿个不过是为着席上游戏热闹些才弄了个彩头,参与此次比试的贵女切莫因此伤了和气,若是生了嫌隙倒是我的不是了。”
慧贵妃笑着命人将靶子放置好,一边提醒着各闺秀莫要闹出乱子一边招呼着处于危险地界的宾客先且散开,原本坐在靶子一方的人都起身挪到相反方向,因着案几搬动麻烦最后索性都站起来挤在一处瞧这赛况。
夏瑾同一众姑娘家立在中心,瞅瞅这个,嗯,不错,再瞅瞅那个,嗯,也不错。
但还是没有占西公主好看。
夏瑾满眼桃花开,看得王妃不由扶额:怎的之前没觉出来这孩子于女色一事上格外上心,现下尚且如此若是再大些可如何是好,她应该庆幸没有闺女不用藏起来躲夏瑾么。
第一箭自然是要公主先射的,远到是客,面子上的东西虽说虚了点可到底还是要讲的。占西公主也不推辞,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弓箭便张臂拉弦,稍有停顿,只听一声破空,再看那靶子的红心上已经牢牢插着支羽箭。
不费吹灰之力。
如此好箭法自然引得众人掌声喝彩,排在公主身后的那位闺秀不由跺了跺脚,瞧这模样想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此时若是输了可不仅仅是无法在慧贵妃面前露脸,更要紧的是关系到我中原大国的颜面!
小姑娘压力有些大,毕竟年纪尚浅不怎么会掩藏,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瞧着甚是让人心疼。事到临头也没了退缩的余地,只见她深吸一口气,随后静下心来摆开架子准备松弦,围观命妇闺秀皆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或是旁人的手指,只盼着能亲手将那支羽箭插到红心才好,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上来便比西蛮那边的人差的。
夏瑾瞄了一眼慧贵妃,后者丝毫不显慌乱,气定神闲地瞧着这边,看夏瑾望她还十分和气地回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人精。
女人之中的人精夏瑾到目前为止仅见过三个,一个是老夫人,一个是王妃,还有一个当属今儿个生辰宴主角无疑。此次比试的顺序看似随意乱站其实也是一早安排好了的,排在公主后面的那人当是事先留下的保底牌,今儿个如何也不可能让贵妃丢脸,他们这些人在一旁比当事人还急纯粹是白费表情。
弦动箭出,果然,正中红心。
周围安静了会儿,甚至能听见几人松了口气的嘘声,随后便是极为友好的掌声与欢呼,既没有掩盖公主的风头也没有落自家人的面子,一切恰到好处。夏瑾瞧了瞧那些混在人群之中适时拍手适时停止的宫女,再次感叹那贵妃真真称得上是个布局周全的主。
事先将每个环节每个人都考虑进去,及早布置反复思量断不会出一丝乱子。
有了人出来拉平水准这之后的便松快许多,正中红心的又出了一两个,随后又有那么几个险险擦中的,最终成绩也算是拿得出手。第一轮儿未射中目标的悻悻回归自家母亲身边,留下之人待靶子往后再移些距离后才开始第二轮,如此反复,直至剩下最后三个。
夏瑾、占西公主,和那一直排在公主身后的贵女。
那些个女儿家平日里养在闺中等闲不见外男,是以夏瑾除了礼部尚书的女儿外别的贵女是一个也不认识,如此也不由得再打量那小姑娘几眼,心里估摸着应是哪个将门之后。
“这三个却是比旁的略微出彩些,公主自幼习武这骑射自不在话下,定远王骁勇善战,王妃跟前养着的外甥女自然也不会差的,只没想着这康乐侯的孙女竟也与那二人不分伯仲,实在是出人意料。”
偌仪长公主侧身同慧贵妃闲话,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早在康乐侯的孙女被安排在公主身旁时便能看出来贵妃对其的看重程度,她这般一提不过是再探探口风好估摸些动向罢了。
“康乐侯戎马一生,儿孙辈虽不再涉足战场却还是保有习武强身的传统,宝嘉有此能耐也算不得什么。”
慧贵妃淡淡地回了一句,随后对太监细加嘱咐,意思传达下去之后围观众人皆倒吸了口冷气——竟是要用活靶子!
“今儿个生辰不宜见血,便用宫女抛出来的果子罢,你们谁射中的多些谁便算胜出,这般可好?”
那三人自是应诺不提,随即一字排开安静等候。一排的左右皆站了两个提着果篮的宫女,冬季果子极为精贵,便是勋贵人家也不常吃着的,贵妃却能如此大手笔地拿出四篮子来同人游戏,可见得皇帝对其宠爱到了何种地步。
夏瑾对着果子骂了一句暴发户,随即低头整理羽箭,照着这架势应当是三人一道了,谁反应快射中的多便算谁赢,站在中间的那人稍稍吃亏些,夏瑾瞅了一眼玄铁弓,握爪决定……就吃亏些又怎了,反正站在中间的人又不是他。
“听我令下——!”
三人张弓,箭在弦上之际夏瑾余光瞟到自个儿女神那边,却是见着她手指不正常地动了动,未及反应便听得一声痛呼。
“快些叫女医官来!”
因着一连搭了三只羽箭,公主着力不稳竟是被弦划破了手指,如此自然不能再继续参加了,好在退下不久医官便被请来,自去一旁包扎不提。慧贵妃面上担忧,可到底还是多看了那公主两眼。
倒是个聪明的。
占西公主从西蛮而来不过是为着暂时稳定两绑关系,平日里言行自然要比寻常贵女多考量一些。虽说小事上的摩擦不会引起大矛盾,可要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今儿个这场比试她已走到此处露了真本事,便是就此停下也没甚好丢脸的,可若是继续走下去却有些麻烦了——远到是客,客人夺了主人家的风头自然说不过去,让主人家夺了客人的风头又着实不甘心,左右思量唯有使些手段让自己退出,既不用故意放水避免得罪人也不用伤了本族颜面,倒是个双全的法子。
恰遂了此次两面邦交的初衷——不分强弱,先达成暂时同盟关系。
西蛮与西北大营迎头相对,届时若定远王起兵谋反定能一早收到风声连同朝中兵力一同夹击,如此既除了西蛮人的心头之恨又暂时保住了皇帝宝座,正是互利共赢的买卖。
至少对皇室而言是互利共赢的,于这天下如何却不是目今能分神考量的了。
瞧懂了这其间猫腻的人都暗自骂了一声狡猾,可到底不敢在面上显现的,如此就不得不找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夏瑾二人便在此时被人想了起来。
“公主缺席便只由你二人之间分个伯仲,这张弓既然拿出来了便没有再收回去的理,你二人只管拿出真本事来比试,谁若赢了这张玄铁弓当即奉上!”
“谢贵妃娘娘。”
二人一道同贵妃回了个礼,转身之时,身旁的小姑娘极不友好地瞪了夏瑾一眼。
被美人讨厌了啊。
夏瑾抠抠脸,决定回去得在林航把妹子的时候使劲搅和搅和,否则不足以消除他此时心中之恨。
重新调整好姿势后两人一字排开架上三支羽箭自然垂下只等那边令下便张弓射箭,因着是最后一比众人也看得格外起劲,眼珠子盯着前方的两人愣是眨也不眨,只有王妃一人……捂嘴打了个呵欠。
真是,出来吃饭就是啰嗦。
王妃趁人不注意时抠了抠腿,原本还想抠抠脚,可到底没好意思将鞋子脱下来,遂只能强忍着极不耐烦地瞄夏瑾,夏瑾不理,只给了王妃一个乌亮亮的后脑勺。
“准备——泼!”
口令刚下那四个宫女便将手中的篮子向空中泼洒,果子在惯性带动下飞上天空相互碰撞之后四处乱掉,三支羽箭划空而出,众人张大双眼恨不得再长出两双来好瞧着全部。六支羽箭,五支均射中一个,却是那宝嘉贵女所出第六支箭险险戳中两个,原是极巧合的事,却在这一瞬间给她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然而,正在这些人都盯着那些已射出去的箭暗叹宝嘉好命时,破空声又起,竟是夏瑾再次架起弓箭射出了三支,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捕捉,连站在他身旁的宝嘉都看傻了眼,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果子和箭已全部落地。
宝嘉贵女,三支箭,四个果子。
夏瑾,六支箭,六个果子。
“啪。”
不知是谁拍了这么一下,随后众人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向夏瑾祝贺,自然也有出声赞叹宝嘉贵女的,毕竟三支箭四个果子的成绩已是极好了,夏瑾不过胜在速度上而已。
“巾帼不让须眉,王妃真真养了个好外甥女儿啊。”
慧贵妃向定远王妃道贺,后者极不谦虚地受了,估摸着到底在人家地盘儿上太实诚了有些不合适,遂极为随意地挥挥手道:
“哪里哪里,我只是随便养的而已。”
慧贵妃:……
夏瑾:……
就在夏瑾准备再翻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个白眼儿时,站在她身旁的宝嘉贵女却是气不过此次失败,原地跺了跺脚后捂着脸跑开了,毕竟是个小姑娘性子难免有些不稳重的,在场之人也未有责怪,不过是再集中些火力围攻夏瑾罢了,夏瑾一边微笑着回应一边瞧着另一个方向。
那里,占西公主处理好伤口已经回到席上,正远远站在人群外,冲他勾了勾嘴角。
满——眼——桃——花——开——
第十二章:再相见
夏瑾抱着那张大大的弓从头到尾狠狠地摸了一把,那表情那动作,连王妃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若是真喜欢自己收着就是,你不给航儿他还好意思来抢?”
夏瑾睨了王妃一眼,后者悻悻扭头。
好吧,按照她儿子那性格还真就好意思来抢。
宫宴一结束夏瑾同王妃两个便随大流往宫外走,本就与这宫内的人没甚好交情,如果不是为了那把玄铁弓夏瑾相信按王妃那性子根本就不会过来,既然目的达成便早走早了以免节外生枝。
“王妃请留步。”
两人快出院门之时却被一女官叫住,夏瑾认出此人方才在慧贵妃身边伺候,如此当是贵妃娘娘那边有事找了。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可是想将这弓要回去?”
“王妃说笑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礼,只王妃着实喜爱府上表小姐,觉着只将那弓箭送与女儿家到底有失妥当,这不,特地让奴婢为小姐补上一样。”
说着便将手中的一方木盒双手递上,夏瑾看了一眼王妃,后者点点头,如此夏瑾也不推辞,只接过之后行了个礼算作道谢罢。
“这是前儿个得的一只玉步摇,因着玉质步摇极少见娘娘很是喜欢呢,可巧今儿个瞧着表小姐竟觉合该是这般人物才配戴那步摇,如此娘娘也只好割爱送来,算是同表小姐的见面礼呢。”
“如此倒是多谢娘娘美意了。”
告别女官后王妃接过那方木盒瞧了瞧,随即不甚在意地丢给夏瑾道:
“留着以后哄姑娘家开心罢,倒是个好货色。”
“贵妃此举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什么?”
夏瑾不解地看王妃,后者拿眼神暗示性地瞧了瞧那女官离开的方向极为嘲讽地道:
“席上你出风头的时候不赏,偏偏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没人瞧见的时候才赏,还是你这般年纪根本戴不出去的步摇,你觉着她能有什么意思?”
关着门来给甜头,却偏偏是送给仇人的至亲,这明摆着是离间呢,又不想外头的人知晓特地挑着人少的时候送来,即不担讨好定远王妃的骂名也能给王妃家里头的人添堵,真真是好算计。
经王妃提醒夏瑾也觉出了这其间的门道来,只是到底不通女人间的把戏,有些疑惑地继续问到:
“这般明显的伎俩用来能起什么作用,单是收买我还好说,可为何当着你的面?这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儿么?”
“猪脑子,你现在可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家,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一个将来可能会是太子的人向你抛橄榄枝,那便是当着我的面儿贿赂你也有可能动心的,况且——那女人此计不是冲着收买你来对付我,而只是想让我生疑收拾你罢了。”
夏瑾有些晕。
“还好你是男儿身,若生在这内宅定会被女人啃得渣都不剩,你且好好想想,若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家,那女人使了这把戏后为着保险起见我总归会疏远你不如往日亲厚,你对外称是我的外甥女,若没了我的庇护在王府之中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如此还不任人揉捏么。”
“可我不过第一日见慧贵妃,她为何会费这些心思对付我?”
王妃伸手一左一右地扯夏瑾脸皮,直将那张精心装扮后的脸扯成了大饼才罢休。
“这张脸便是祸根,你都不知道方才比试之时你有多耀眼,定是那二皇子看上了你这张脸对慧贵妃说了不该说的话,单是为儿子的前程她都有十足的理由要出手结果你的小命,如此可还明白?”
夏瑾揉了揉肿了一圈儿的脸,妹的,差点口水都被扯出来了。
“你们女人就是心眼儿多,不嫌累得慌。”
还有就是——何铮那货搞什么鬼,若二皇子真是何铮,那刚才他到底跟他老娘说了什么要逼得慧贵妃生了弄死自己的心思?
这边夏瑾脑子都快想破了,而那边主事人却是半点不知情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程明,近期夏家那边可有动向?”
身材魁梧的侍卫长极为服帖地立在十四岁少年的面前恭敬答道:
“不过是上次给您提过的那些个事儿……”语毕却是又顿了顿,似是忽的忆起自个儿主子如此问的目的,遂又加了一句道,“仍未收到瑾少爷的消息。”
二皇子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事之后心中仍旧有些烦躁,到底还是忘不掉今晚上见了的那张脸,终究还是同程明说了出来。
“既然夏家人投靠了定远王,那夏家子孙之中很有可能会有一两个被留在京中用以掌控夏家,你再调派些人手去定远王府和城外的庄子上查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