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程明下去之后二皇子又在卧室里头立了好长时间,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一了方锦帕来仔细端详。
“若真是你,那为着活命以这身装扮示人也算是……”
他本想说些嘲讽的话,可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拐了回去,眼前满是那张倾城容颜,与之前倒是有八分相似,只是更好看了些,美得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这张脸,不由得又去镜前照了照。
“这般与你相见,应当不会再嫌我丑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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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不过就是一张弓,你至于么。”
林航跟在夏瑾后头乱转,过往的行人见着这二人都主动让道,实在是因夏瑾面目过于凶狠不得不捂着小心肝儿后退。
“不过就是一张弓,你给了我就是,我保证不再要你给我弄一把新的。”
夏瑾摊手跟林航讨要玄铁弓,后者缩了缩身子想藏起来不让夏瑾抢,缩完才记起来弓被放在了庄子里夏瑾现在根本拿不走。
“你说好给我的!”
“老子说了给你,没说让你没事儿就在我面前显摆,还一显摆就是一晚上!”
夏瑾脑袋上青筋暴跳,昨儿个把弓拿到手之后他就有点舍不得给林航了,可到底是事先答应过而且能换来离京消息也算值了,遂一到庄子便将玄铁弓给了林航,可这孙子拿到玄铁弓后跟疯了一样,一晚上都在夏瑾面前抱着弓晃来晃去恨不得舔几口,真真是将露财拉仇恨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这六年来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别的喜好没生成,单对箭术一事颇为上心,如此自然也是喜欢这些个物件儿的,现今白白送给林航也就罢了,还得忍着那货一晚上在伤口上撒十几回盐,这尼玛,必须不能忍!
“我那是想让你多看几眼。”
“你还给我了我也能每天抱到你面前来让你看好多眼!”
林航扭头,半点不松口。
“不给就老实跟我一道去铁匠铺子另打一套!”
“可是我没银子。”
“胡说!你明明有私房钱!”
林航伤心欲绝地捂脸,他当初背着老娘藏私房钱这事儿偶然被夏瑾撞见了,见其后来没有告状的迹象所以才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现如今这货却拿此事当把柄死活要打一套新的。
“玄铁可遇不可求,若真这么容易就能另打一副我何至于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
夏瑾眯了眯眼,随后……拿出了林航的私房钱。
林航:!!!!
“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反正现在东西在我手里,叫你一道不过是想着让你瞧瞧看这银子是怎么一两一两花出去的,你若不愿——得,我自个儿去就行,届时若是不通行情将价钱谈得高了可不关我的事儿,哎呀,到底不是我一两一钱攒下来的,花起来就是不心疼,真不好意思。”
最终林航也不得不跟夏瑾一道去了,事实上夏瑾手里拿着银票确实不需要林航出面,不过是为着他这张脸好用能少不少麻烦才将人弄出来。经由昨晚之事他气性过后却也有了计较,不管何时离京,他带着张氏逃命身上总得有个趁手的武器,而除了骑射之外他别无长处,如此倒是必须得弄一把好弓了。
“跟娘讨要这些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何至于惦记上我这点儿小钱,当真不是你的就不心疼么。”
“你要了我的玄铁弓又不是王妃要了,我为何要同王妃讨钱?啧啧啧,我这人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你这点儿小钱足够了。”
林航走得极不情愿,偏偏又不能真下手去夺钱袋子……到时若洒了多不好。
正待林航左顾右盼想分散分散花钱带来的痛苦时,走在前面的夏瑾突然僵了僵,林航以为他瞧着铁匠铺子了,循着夏瑾的视线望过去时却瞧见了宫里头的二皇子殿下。
“殿下如此好兴致,微服出访可是想去瞧瞧甚新奇地界儿?”
既然撞见了就不能不打招呼,林航对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二皇子极为友善地笑笑,后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不理。
林航:……
敢不敢给点面子啊混蛋!
生气归生气,见二皇子盯着他身边的夏瑾不转眼时林航陡然记起——昨儿个宫宴二皇子当是见过夏瑾女装扮相的!
反应过来的林航下意识地将夏瑾扯到自己身后藏起来,二皇子的目光也随着夏瑾的移动而移动,待到看不见那张脸后才将视线转移到林航面上,就这般不辨喜怒地盯着,没来由的让人心头发毛。
“不知这位是……”
“您应当见着过。”林航急中生智胡扯到,“是我表妹,昨儿个去参加宫宴的那个,小孩子家家贪玩非得让我带出来瞧瞧逛逛,这不,女扮男装弄成这幅模样让您见笑了,还请殿下担待些才是,若传出去恐毁了姑娘家的名声。”
夏瑾:……
你才女扮男装,你们全家都女扮男装!
“殿下可是有约了?若有我们便不再耽搁您的脚程,就此别过下次有机会再聚就是。”
这撵人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就在林航都已准备带着夏瑾继续走时,没成想二皇子又蹦出一句到:
“我没有约。”他看了看夏瑾的方向继续道,“正好同你们一道随意逛逛。”
十四岁的锦衣少年极为严肃认真地陈述着忒没眼色的话,听得夏瑾耳朵一抽一抽,用这般语气说话的除了何铮那货不做第二打算。若何铮还是原来的身份他现在与他相认倒也无妨,可偏偏何铮成了二皇子殿下,和现如今夏瑾所在的定远王阵营分属两个对立面,如此是如何也不能见了。
思及此夏瑾咬了咬牙从林航背后走出来,特意细着嗓子带着些妹妹对兄长的撒娇语气道:
“表哥,今儿个有些累了,可否先送我回去?”
少年的嗓音还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纤细,加之夏瑾有意示弱,这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熨帖,林航被夏瑾弄的这么一出给彻底定住了,心中不由又回想起上次见着他那身装扮时的震撼,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半点反应也无,夏瑾瞧着着急,不由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二皇子在一旁看着那锦袍之上白生生的两节手指眸光微沉,若是近前服侍惯了的人在身旁应当知道,这是主子心情快变糟的预兆了。
被夏瑾这么一扯猛然回过神来的林航连忙将定在夏瑾头顶上的目光挪开,他自然也知道不能让夏瑾同二皇子多接触以防露馅儿,遂顺着他的话道:
“我们出来闲转也有些时候了,我这妹子养得娇贵,若是在外头受了罪母亲肯定饶不了我,如此还请殿下容我二人先走一步,今后有的是机会聚。”
说完对着二皇子简单拱手之后便拉了夏瑾往回走,半点挽留的机会也不给,而二皇子也未再出声,立在原处安静地瞧着那远去的二人,直到再见不着了才对一旁的程明道:
“今晚带我去一趟定远王在城外的温泉庄子。”
第十三章:温泉水浴(一)
夏瑾终究还是没有买到弓箭,虽说手里还有把平日里练习时常用的,可到底不如重新定制一把好的安心,说到底也还是为着保命多算计一分是一分,反正花的也是林家的钱。
所以夏瑾理直气壮地扣下了林航的私房钱。
“兄弟,做事莫要太过分,若是逼急了我对你没有好处!”
“我向来通情达理,你将玄铁弓还与我我便将私房钱给你,再公平不过。”
“你说好要跟我换的!”
夏瑾抠抠耳朵,极不在意地道:
“既是如此那你快些将离京之事说与我听,这本就是一早说好的东西,怎的弓送与你了反倒拖拉起来。”
闻此林航有些犹豫,夏瑾自然知道他的顾忌,遂甩了甩钱袋子道:
“你不用顾虑这些,早几年前我们夏家便同你们林家绑在一处了,我想知晓这些不过是求个稳妥,我与姨娘两个并无多少自保手段,届时逃命还得仰仗你们定远王府的人,我不会傻到自掘坟墓,不过是想早些知道你们作何打算好先一步准备罢。”
林航也知道夏瑾说的在理,只是这些机密要事同他说道终归不合适,此前同夏瑾约定以此为条件交换不过就是一时口快随便答应的,现如今冷静下来后他早就后悔了,如此才会迟迟拖着不肯说。
“君子当言而有信,你这人虽说不怎的靠谱却也还是当得起我这份信任的,入宫之前我并未逼你履行诺言便是看重这六年来的兄弟情义,如今不过是想让你搭把手给我们娘俩多条活路,怎的就不肯了?”
林航被夏瑾说得脸上臊得慌,到底年纪轻经不得激。若是夏瑾入宫之前问他这些他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无非就是事后自责几日罢,可夏瑾却是在为他办事之时半句不提承诺之事,等到事成之后才拿着兄弟情义来讨要离京时间,偏偏就赶上他心中最是内疚心虚之时,如此倒不好敷衍了事了。
“你既然知道要同我们一道离京,那为何还要问这些东西,届时我们自会护你母子周全,何必费心来掺和这些。”
“世事无常,为了活命总得小心些才是,毕竟我并非只身一人,还得护着姨娘周全。”
夏瑾对张氏最是孝顺,六年来林夏两人朝夕相处遇见张氏的机会也有许多,这些年来林航光是收到张氏亲手做的糕饼点心衣衫靴子之物就有不少。他娘亲不通女工,小时候见着夏佩有母亲亲手做的衣裳也是羡慕过的,如今却是让他在张氏那处了却了儿时一直挂念的心愿,要说半点恩情也记不住那是不可能,如此,心中的坚持又动摇了几分。
林航长吐一口气,因着天儿冷竟是凝成了一团白霜,夏瑾搓了搓手,这才发现手脚已经冻得有些发僵了。
他被带到王府之时也是冬天,如今,正好六年了。
六年与父兄不通音信,六年了,一直被关在这方小天地里等闲出去不得,却是在今年开始放松了对他的限制,如今,是时候离开了。
夏瑾在赌。
赌林航的情义。
倒不是说有多信任这人的人品,而是人性本就如此,当未受人恩惠之时心中并无愧疚无论怎样敷衍搪塞都能理直气壮,可一旦欠了人情这心中便会带上枷锁,只要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此时都不会轻易开口。他赌的是人性,也是这六年来同林航相处下来攒下的情义,自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们之间现今并无利益冲突,夏瑾要活命,这并不损害林家人的利益,不过是早些露口风而已。
“初九,从后山的密道出城。”
呵气成霜,大石落地后这身上的痛觉也渐渐恢复,手脚耳垂鼻头,凡暴露在外的地方都被冻得生疼,夏瑾对着林航露出自被拘以来第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如冰雪初绽,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一倾暖春。
明艳,不可方物。
夏瑾将钱袋子递到了林航手中,随后伸手拍了拍那高出自己许多的肩膀,未有言语,转身离去。
京城的冬季总有刺骨冷风穿堂而过的,林航站了许久,一直到衣袍都被风吹得冷硬了才恍然回过神来,瞧着手中那平凡无奇的钱袋子,竟觉着还残留着一丝那人的余温。
“真是,男儿家家长那样好看作甚。”
林航亦转身离去再不理这些烦乱心绪,徒留一地冷风扫枯枝,打了几个旋儿,起起落落,终究还是没将那大些的枝子卷出墙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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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回来了,外头风大,怎的不多穿些才走,快去换身衣裳,都与你烤在炉子边上了正等你回来呢。”
张氏张罗着让夏瑾换掉一身冒着寒气的衣服,又将早已备下的饭菜让人端去重热一遍。炉子里的火烧得极旺,关上门窗后却是不冷的,夏瑾只换了身家居便服便出来了,张氏知晓夏瑾平日习惯,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念叨几句。
“你不爱听我多说,可也得多注意自个儿身子,你年纪尚浅冻不得,以后落下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屋中暖和着呢,孩儿哪里肯让自己受罪的,娘亲莫要再说这些,我肚子饿了好些时候了,好歹可怜我一回让我吃些东西。”
夏瑾在那边装可怜,张氏守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却是再拉不下脸,只笑成花儿一般拉着亲儿子坐下吃些点心垫垫肚子。这六年来虽说寄人篱下,可她却是过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亲骨肉日日在身边侍奉着,一天天看着儿子越长越出彩,她这心中便似吃了蜜一样,总想着让外人多看看她儿子才好,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生了个好儿子。
况且,她还被叫做娘亲。
不是姨娘,是娘亲。
这是六年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以至于,她竟想着日子就这般过下去才好。
“娘,此前同你说过的事……”
这语气听来不甚在意,可夏瑾却换了个表情,极为认真地盯着张氏道,
“就在初九了。”
“啪嗒。”
张氏手中的碗盖儿掉在了几上,索性没摔坏,她慌忙拿起来放到了茶碗上,却是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了,面上虽然没显出什么来,可到底心中乱了方寸,非得找些事情做才能安定下来。
夏瑾见张氏这样哪有不明白的,到底是亲生母子,这六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之间的语气神态早熟悉到了骨子里,如此也瞧出了张氏心中的不愿,离开此处与夏家重聚,他们又恢复了姨娘和嫡子的身份,放在哪个母亲身上都是不愿的。
“我知晓娘亲心中不愿。”
张氏搓了搓手中的帕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娘哪里不愿,娘只是……”
夏瑾握住了张氏的手,轻声安慰道:
“娘亲心中顾虑孩儿明白,只这京中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我们离是非远些总要安全些的……至于别的,现下孩儿不能保证,可至少敢说这心中一直认着娘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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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庄子里头住的人虽多,可温泉池子却是只有那几眼的,为着将士们冬日里能好过些,当初引汤之时特地弄了一个面积极大的,只这地方从来都是让将士们使用,正经主子皆用的山上的小汤池。夏瑾在府中也算得半个主子,是以不用同士兵们挤,而是……同林航挤。
“先到先得,我今儿个先泡!”
林航拦着夏瑾不让他进去,夏瑾原本也没想着同个小孩儿抢东西,可往日两人碰上了都是一同泡汤的,这池子虽不如下边那个大,可盛两人却也极容易,往日都一同泡了怎的今儿个这人就闹上了?
“你莫不是还因白天的事在生气?”
“我没生气。”
“那为何不让我进去?”
林航支吾半天没个头绪,却又仗着身高拦着夏瑾不让他进去,这行迹怎么看怎么可疑。
夏瑾眯眼。
“你在里头藏了个大姑娘?”
林航跟被人踩着尾巴一样跳起来吼道:
“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让我进?有这功夫都泡完出来了,何苦在外头平白受冻。”
林航拦着就是不让人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反正就是觉得跟夏瑾一同泡澡会出事儿,往日做来没什么,可自从看到夏瑾女装扮相之后他便有些不对劲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两人僵持不下,就在夏瑾准备妥协的时候林航推开他直接跑走了,看得夏瑾云里雾里。
“毛病。”
池子水温极高,同这外头的寒气相撞之后总会凝出一层水雾的,是以夏瑾还未下水之时便被那蒸腾雾气给笼罩住了。他脱了衣裳伸脚试了试水温,虽说有些烫,可寒冬里头就是要这般温度泡上一泡才舒坦,是以只试探几次夏瑾便下了水,登时温暖的水流从四面八方袭来,皮肤上的刺痛感麻木过后带来的便是从外浸入体内的暖暖热流,真真熨帖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