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了,我怕他被吹走。”面具遮住了米凯尔的眼睛,他挺直的鼻梁上沾着水滴,抿起的嘴唇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严肃。“你不戴帽子吗?”
雷的斗篷上连着帽子,不过他并没有戴。
“我?”雷笑了笑,“我不需要遮雨。”
米凯尔总觉得雷在雨中显得有些不同。地狱旅行者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雨水甚至打湿了他的睫毛,雨线模糊了他的轮廓,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像是能透过雨幕看穿一切,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宝剑。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冰凉的雨水渗进衣领,米凯尔的背脊挺得笔直,好像没有受一丝影响。
这场席卷天地的狂风骤雨诡异的没有一声惊雷。雨水冲刷着不久之前还热得烫人的岩石,韧性不足的植物被连根拔起,差一点砸中一个佣兵的脑袋。马车的行进变得越来越困难,车辙过后留下一道道细流。佣兵们一面咒骂无常的天气,一面庆幸在这样的大雨中异兽大概是追不上来了。
一个多小时后,雨一点都没小下去,反而越下越大了。和肆虐的风雨相比,五百人的队伍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奥克托布小姐的头痛病又犯了,加上道路难走,他们不得不停下避雨。佣兵们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在背风的一面休息。
米凯尔用魔法作出一个雨篷,不少佣兵见到后也挤了进来。耳畔只有杂乱无序的雨声,这一天的倒霉遭遇让佣兵们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这就是地狱的雨季吗?”站在雨篷一角的米凯尔伸出手,让雨滴在他的掌心中汇聚。
很凉,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米凯尔想起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天堂。那里四季如春,几乎每天都阳光明媚,随处可见的喷泉、水池以及大大小小的湖泊让空气始终保持着湿润。天堂也会下雨,但那都是绵绵细雨,从来不会像这样激烈,像有人在拿水桶往地上泼水似的。
“雨季应该还没到。”雷接了一点雨水嗅了嗅,“这里面有海水的味道。”
“雨水竟然能从大海一直飘到这里吗?”缩在米凯尔肩膀上的该隐好奇地问。
雷笑了笑:“通常不会。这是属于大海的雨。”他眯起眼睛。
“嗯?”米凯尔用询问的眼神看雷,“有什么问题吗?”
雷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不知道那些士兵怎么样了,他们都是恶魔之王布瑞斯的部下。”该隐有些担忧地说。
“我救不回他们。”米凯尔紧握着剑柄说。
恶魔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精神出乎他的意料,要是天使军团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也会团结起来共同进退。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够了解异兽的恐怖。虽然先一步抛下佣兵的是那些士兵,米凯尔依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耿耿于怀。
“希望他们没事。”该隐小声嘀咕。
“他们最多只会受一点惊吓。”雷拍了拍米凯尔的肩膀,“这么大的雨,异兽也会找地方躲避。”
米凯尔沉默不语。他手握剑柄平视前方,他想起山谷入口附近被异兽砸碎的岩石。
“我的力量,到底算是什么阶级?”他问道。
“见习堕天使就比普通的恶魔强上一点点吧?也许你努力一下可以当上男爵?”该隐咋咋呼呼地说。
“一个人的力量不在于他的剑有多锋利,而在于他的心有多强大。”雷注视着米凯尔的眼睛说,“每个地狱生物都有他的界限,而你却没有。总有一天你会有能力打败任何地狱生物,我想要看看你会把这样的力量用在哪里。”
米凯尔皱了皱眉:“又是你的特殊论?”
雷微笑:“你会赞同我的观点的,你只是还没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你们两个还真是志向远大。”该隐小声吐槽。
“我感觉到我就快要突破了。”米凯尔突然说。
见习天使在获准进阶后会得到创世神的赐福,这让他们的力量得到迅速提升,长出新的翅膀。但是即使没有创世神的帮助,见习天使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也能自行突破,只不过这种情况十分少见而已。自从来到地狱之后,米凯尔就一直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强,并且增长的速度还在渐渐加快,积累到现在竟然让他隐约到了突破的迹象。
“这么快?看样子这只苯鸟还挺有用嘛……”雷高兴地扫了一眼该隐。
该隐:“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有你打杂,米凯尔就可以专心做别的事了。”雷理所当然地说。
该隐:“……”
“雨停了。”米凯尔看着天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横扫一切的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停了,天空恢复到之前那种灰蒙蒙的亮度,气温也在一点点回升。佣兵们纷纷走出雨篷,高兴地舒展肢体。
“上路了,上路了!”克里普斯管家大声招呼。
米凯尔把雷给他的斗篷仔细收好,交还给他的朋友。他骑上马,轻轻抖了抖一下翅膀。“我们走吧!” 虽然目前看他还不是那头异兽的对手,也比地狱中的许多人要弱,但是总有一天他可以迎头赶上!
“我感觉就快要有有趣的事发生了呢!”雷一面微笑一面利落地上马。
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的地方,另一群人的心情也随着天气的改变而变得晴朗无比。
事实上,好不容易逃离山谷的士兵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感慨他们的好运。
没想到那头异兽竟然怕水!
异兽本来死死追在他们身后,但是突如其来的大雨却让异兽突然止住了脚步。他发出巨大的吼声,拍击地面的节拍快到就像是在打架子鼓,连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最后,他终于不动了,漫天的尘土在雨水的冲刷中烟消云散,但同时也看不清异兽的身影。
士兵们胆战心惊,他们一点点向入口的方向走,发现异兽没有动之后,欣喜若狂地开始狂奔。在好不容易跑到入口,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马车时,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同伴早就已经逃出生天了。这一刻所有的士兵恨不得能把之前逃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抓回来丢进异兽嘴里!
幸好无论是火还是毒烟都被大雨浇灭了,他们逃出山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冒雨往最近的城镇走。
地狱唯一的君王保佑,他们终于可以逃离被吃掉的命运了!
等到大雨终于停了,军官开始统计伤亡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他的袍子上滴水不沾,一只黑色的苍鹰停在他的手臂上,长长的金发被整齐地梳向脑后。男人的五官看起来温和无害,略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右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学者,但是学者并不会这么诡异地出现在荒地里。
军官瞪大眼睛,认出了来人。眼前这个单薄消瘦的男人是恶魔之王布瑞斯最信赖的智囊,传说中力量凌驾于任何一位公爵的公爵,沼泽公爵阿加雷斯!
“公……公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发的男人打量这群死里逃生的士兵。“你们做得很好。”他微笑了一下,冲军官招了招手。
“哎?”军官摸不着头脑。
“跟我来吧!我带来了王的命令,佛拉士统领让你们直接听命于我。”
“啊!”军官张大嘴,急忙上前行礼:“是,公爵大人!坚决服从你的指挥!”
第13章:半空中的陷阱
地狱的雨季果然如同雷所说的并没有因为一场大雨提前到来。在走了两天之后,护送奥克托布伯爵的队伍不得不在一个小镇停下来,进行必须的补给。
幸存的马车基本都已经空了,伯爵老爷大手一挥,把市集上所有的食物和清水购买一空。佣兵们得到小半天假期,尽管克里普斯管家一再重申不要离开旅店,该隐还是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偷偷飞出去,联络那个他认识的贵族。雷也在不久之后出了门,他告诉米凯尔他要去附近的岩石缝中寻找制作夜宵的材料。
见习天使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看书,在他看了不到二十页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你找我吗,奥克托布小姐?”门外的人让米凯尔感到意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远近闻名的奥克托布小姐近距离接触。
伯爵千金头上缠着镶有绿宝石的抹额,她憔悴的面容让人联想起她时不时发作的头痛病。
“是的,佣兵先生。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吗?”奥克托布小姐朝米凯尔笑了笑。
米凯尔皱起眉,在奥克托布小姐看他的时候,他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不过对方好像并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出于好奇。
“请进。”米凯尔侧身让开路。
小镇上的旅店条件很糟糕,房间里只有一些粗制的家具。奥克托布小姐满脸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另外两位佣兵先生呢?怎么不在房间里?”她好奇地问。
“……”米凯尔正在纠结是否应该撒谎。
“难道是去厕所了?”奥克托布小姐开玩笑地问。旅店的盥洗室是公用的,全都不在房间里。
“是的。”米凯尔毫不犹豫地回答。既然连理由都有了,不如乘机完成这个谎言。
奥克托布小姐的表情僵硬了一秒,然后她展开手中的扇子扇了扇:“我是来找你确认一个问题的。”
她从小手袋里取出三个纸卷,平摊在粗糙的木桌上。
“为什么你们三个的恶魔标记是一样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米凯尔。
米凯尔冷下脸:“作为见习堕天使,我不需要为撒谎一事道歉。”
“这么说来这上面的标记都不是真的喽?”奥克托布小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知道在雇佣你们的时候父亲没有要求签订契约,他认为没有人会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石。但是现在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前天我们在山谷里遇到了伏击,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我希望你能把真正的标记写给我,并且用你的标记跟我签订雇佣契约。”
米凯尔皱起眉:“不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标记。
“先别急着决定,你可以先考虑一下。我的父亲是一位拥有荣耀的伯爵,但是你也看到了,他的力量并不强,基本只是刚到子爵的程度,而见习堕天使向来处于平民中的巅峰。父亲最多只能召唤普通的平民,他是不可能用标记召唤你的,不相信的话你也可以让朋友保护你的标记。你和另两位佣兵先生向来形影不离,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奥克托布小姐用温和的语调劝说着,似乎笃定米凯尔会做出让步。
“不可能。”米凯尔依旧拒绝。
奥克托布小姐面露难色:“假如你不愿意配合,我只能遗憾地结束这次合作,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
“我不会给你标记。”米凯尔坚持。
“这样啊……”奥克托布小姐仔细审视米凯尔,就像是在看什么奇观,然后她用扇子遮住血盆大口轻轻笑了笑,“那可真是遗憾呢!不过你可以先问问你的同伴是怎么想的,他们也该从厕所回来了吧?最晚明天早晨,要是不愿意用标记签订契约,那我们就只能结束合作关系了。我先告辞了。”
“再见。”米凯尔将奥克托布小姐送出门外。
他觉得奥克托布小姐好像特别在意标记,甚至连一开始要填写那张表格都好像是为了取得佣兵的标记。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经过今晚,会有多少佣兵乖乖交出自己的标记?奥克托布小姐的嫁妆对恶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说不定很多人都会甘之若醴地把标记给她。况且不继续合作意味着拿不到剩下的宝石,估计没有一个恶魔愿意打白工。归根到底,假如有超过两阶的实力差距,根本就不需要使唤低阶的仆从,这样的观念已经在恶魔脑海里根深蒂固,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是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米凯尔想起该隐说的,所有应征的佣兵都神秘失踪了。这会不会是某个和标记有关的魔法引起的?雷曾经说过,他是特殊的,可以逾越召唤术的限制。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特殊之处,但是难保世界上没有人真的有这种能力。
无论如何,奥克托布小姐的到访让米凯尔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有些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才发现他焦躁的原因是雷和该隐迟迟未归。
他们都落单在外,而且毫无防备!希望他们不要出什么事,还是出去找找吧!
米凯尔打定主意。他推开吱吱作响的木窗,展开翅膀,身体像鹞子一样飞了出去。
“啊!”
米凯尔吐出一口鲜血。他感觉自己突然撞到了一张无形的网上,翅膀在一瞬间被千万根看不见的铁丝固定在半空中,巨大的冲力不但弄伤了他的翅膀,还伤到了他的内脏。
嗖!
一只箭笔直地朝他飞来,他没有办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头扎进他的肩膀,从另一头穿出来。空中的网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下坠,他只来得及护住头部,就一下掉在了地上。
“抓住他,他是内女干!”耳边传来老管家克里普斯的声音。
佣兵们一拥而上,他们扭住米凯尔的四肢,有的还趁机打了他几拳。见习天使的嘴角淌着血,金色的头发上沾满泥土,一身狼狈地被扭送到伯爵小姐面前。
奥克托布小姐冲米凯尔眨眨眼睛,像是在对他说:“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奥克托布老爷早就怀疑他和他的同伙是内女干,今天我们的人果然在悬崖那里抓住了这头正要给外面送信的异兽。”克里普斯管家推搡着该隐走过来。
该隐的旧背心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他脸上鼻青脸肿的可怜极了。
“另外一个见到我们的人就跑没影了,不过估计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克里普斯管家恶狠狠地盯着米凯尔和该隐。
佣兵们群情激奋,纷纷表示应当将内女干处死,处死之前还必须加以折磨。
“不,还是先把他们关进地牢里吧!严刑拷打的声音会让我头痛。”奥克托布小姐抬起手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在一箱五阶宝石的衬托下,她的这个动作看起来格外妩媚。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对伯爵千金仁慈之举的称赞声,米凯尔和该隐被押进牢房。
和地狱中其他地方一样,无论小镇的旅店有多破旧,总少不了要建一个刑具齐全的地下囚室。滴水声和惨绿色的火把加剧了地牢阴森恐怖的气氛,几个恶魔将米凯尔单独推进最里面那间囚室。他们找来用两个专门用来囚禁堕天使的铁夹固定住米凯尔的翅膀,又用铁链锁住他的双手。
不久之后,奥克托布小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走进囚室。
“我还以为你或者那个穿小丑靴的恶魔才是布瑞斯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会用一只笨鸟做密探。看来恶魔之王也有糊涂的时候呢!”奥克托布小姐得意洋洋地看着米凯尔,在她身后是老管家克里普斯。
米凯尔暗暗吃惊。他知道该隐联络上了一个贵族,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恶魔之王布瑞斯。该隐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合格的密探,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想不到才更有希望成功?
米凯尔冷冷地看着奥克托布小姐:“你审问他了?”
“他还需要审问?”奥克托布小姐展开手中的扇子摇了摇,“只要给他两滴管甜麦酒,他就一句不漏地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