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觉得心口噗咚噗咚的跳,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要去哪儿?你是听谁说的?”
尹子重道:“我哥,他也在阚元阁,和你哥哥认识,当时你哥哥他离开的理由是家中有了变故,教官不好挽留,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钟仪没由来地一股气涌到胸口:“他怎么能这样?!那他还写信回来?他到底在做什么?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儿?”钟仪扔开书,在房间里来回急的踱步:“阿礼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就离开的。”
尹子重微微点头,道:“我哥也是说,钟礼平日冷静稳重,那般做法,的确是有些鲁莽,不大像他的作风。”
钟仪烦躁地抓抓头,突然抬头问:“那他平日里从哪里寄信的?”
尹子重突然想起钟礼曾寄过信会安都,道:“对!你可以查查地址。”
钟仪连忙冲到床边翻找,不一会儿在枕边抽出一封信,钟仪仔细地看着泥印,念到:“这个泥印是……繁城阚元阁。”
钟仪无奈地将信封扔到一边。
尹子重揉揉太阳穴,道:“或许,你哥哥有没有无意中提起什么,你再认真看看这些信?”
钟仪脑袋瓜垂着,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尹子重叹了口气:“别太担心,你哥哥看着像是有主见的人,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或者什么不好解释的打算……”他看着钟仪失魂落魄的模样,道:“饿不饿?那我出去买饭回来。”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门合上,房间一片安静。
尹子重安慰的那句话漏洞百出,但是钟仪也只能希望钟礼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
晚上的时候,傅三易捧着烤鸭进来和钟仪说话,钟仪提不起劲,傅三易觉得不对劲,缠着他问。
钟仪本觉得此事不该宣扬,但是看着傅三易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中又有些隐隐担忧,便不好意思再瞒着他,干脆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说了。
或许当一个人承担不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之时,告诉陪自己的友人,未尝不是他们对自己压力的一种分担。
傅三易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知道烤鸭腿都被花田啃完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哥哥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走啊?他不是挺惯你的吗,舍得你?”
钟仪听了,鼻头一酸,硬声道:“什么舍得不舍得,他大概瞒了我们将近一年了。”
当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钟仪窝在被窝里心惊胆战,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各种不愿意想到的情况。
早在去年的时候他就有了一些怀疑,譬如说那次阿礼来看他的时候,曾抱着钟仪说,他要好好表现,可以多写几封信,或者一有空就会经常来看看,又或者过年的时候要带些军队里面的小暗器教教钟仪怎么使用,明明答应过要寄过来的军法书也没有丝毫踪影。
或许是忘了?可是阿礼从来不是轻易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想:阿礼有他想做,他需要做的事。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钟仪的胡思乱想,现在,尹子重的一席话似乎告诉了自己,他的“胡思乱想”似乎是正确的,有些事情在他没有意料的情况下早已经发生了。
可是,这些事情重要到了这种地步吗?
钟仪翻了个身,眉头深锁。
房间里面漆黑一片,他想起了多年之前,他们在望天台上的对话。
他到现在还记得繁星之下,夜幕之中,阿礼的那双眼睛是多么的明亮。
阿礼……你说你去了繁城,便不会轻易回来,是这个意思吗?是什么缠住了你?连我都不可以说?
是什么让你烦恼,甚至欺瞒着我们这么长时间,你却从来不坦白?
花田趴附在钟仪的脚边,带来一丝暖意,然而,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一天过去了,钟仪茶不思饭不想,三个人聚集在一起。
尹子重道:“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钟仪缓慢地摇了摇头。
傅三易敲着书桌:“那看看你哥哥的笔迹如何,潦草或者是工整?”
钟仪问:“为什么?”
傅三易道:“至少可以反映出你哥哥写信时候的心态啊,有的时候可以反映在字体里面。”
钟仪若有所思,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
第二天,钟仪衣着散乱,桌上全是信纸,他眼圈微红,声音嘶哑:“老尹……”
傅三易从外面进来,夸张一叫:“老尹,你把小少爷怎么了?”
正在喂猫的尹子重:“……”
傅三易一把冲过去,拿着尹子重的墨色披风一把裹住了钟仪:“现在天气冷,不要这样。”
钟仪慢慢地点了点头。
尹子重道:“要不要告诉你的父母?”
钟仪一顿,片刻,摇了摇头:“不好……不想要他们担心。”
傅三易想了想,搬来椅子坐下:“要不咱们去阚元阁一趟?”
三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尹子重打破沉默:“我赞成,你哥哥最后和教官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是传来传去说是家庭变故,若你将真实情况告诉教官,说不定他会帮助我们。”
傅三易道:“他教官会帮咱们?”
尹子重瞥了他一眼:“钟礼在阚元阁表现比较优异,我哥说他的教官有意培养他作为下一届的保送军生。”
钟仪点了点头:“阿礼有一次提过,他说他不想去。”
傅三易牙疼道:“你哥哥真是有特立独行啊,保送军生还不要?”
尹子重敲敲傅三易的头:“说说你的意见。”
傅三易看了看钟仪红的像兔子一样的双眼,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呸,不是,我是说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尹子重选择性忽视了傅三易的书生身材,对钟仪道:“我先写信给我哥,他会尽力帮忙。”
钟仪感动:“多谢。”
此后几天,钟仪一直在准备着行李,甚至向石夫子请了假。
石夫子皱着眉头,狠狠地盯着他。
钟仪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目光,依旧是说:“石夫子,请批准。”
之后下楼梯的时候他都觉得如芒在背。
石夫子,抱歉,等我把阿礼找到就一定好好练琴!
他快步回了房间。
习惯性地拿出那些信仔细地看。
突然,看着看着,一个想法闪电似的出现在脑海之中。
下午,尹子重提着剑回来。
钟仪坐在书桌前,回头道:“老尹。”
尹子重脱下盔甲,解下衣扣:“嗯?”
钟仪垂目,看着信纸:“我觉得,阿礼的字似乎不大对劲。”
尹子重侧头:“怎么不大对劲?”
钟仪站了起来,左手拿着一张信纸。
“你看,这是前年的。”
尹子重接过。
钟仪将另一张信纸递了过去:“这是去年八月的。”
尹子重便将两张信纸细细地对照着看。
片刻后,尹子重皱着眉头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钟仪道:“看不出来吗?”他微微叹气:“我也是有一种直觉,觉得不对。”
尹子重放下信纸,沉声道:“你说不对,那这信就是不对。”
钟仪微微笑了:“怎么说?”
尹子重漫不经心地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以前,有人拿着模仿着我哥的笔迹骗我,被我一眼识破了。”
“不过,也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就是了。”
钟仪若有所思,道:“那么,又是谁在做这件事?”
此话一出,两人都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了。
第六十四章:北寻
钟仪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字,又将自钟礼新年离开锦和城那次之后寄回去的信认真的读了,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钟仪,不对。 ”
如果细细对比,可以发现,钟礼写信给钟仪的时候,带着一些调侃和温情,然后后来几封信语气有些生硬,有时候并不像平时阿礼对他说话的语气。
钟仪抱着最坏的打算:如果阿礼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他必须弄清楚。
花田卧在尹子重的腿上打盹,尹子重低着头坐在床边沉默地抚摸着它。
他看见钟仪抬头,表情坚定地说:“老尹,我要去找他。”
尹子重听了,微微笑了笑,点头。
两人目光相接,一种默契似乎在空气之中建立了起来。
不日,尹子卿的信寄了回来,似乎是做好了安排,信中有着教官特用的令牌,尹子重便将令牌收拾好。
尹子重事先请好了假,钟仪让傅三易帮忙照顾花田,待在书院里。
尹子重和钟仪二人收到信的第二天便坐上了傅三易帮忙雇佣的马车,这种马车装置简单轻便,速度很快,马车一路飞奔向繁城。
十日之后,繁城,天降大雨。
尹子重撑着一把大大的油布伞,将两人罩住。
一路上行人渐少,二人却还算幸运地找到了指路之人。
阚元阁似乎是繁城的一大骄傲,军事大城俨然如同穿甲带盔的军士,道路十分洁净,民户,军营,商道等场所无不规划整齐,二人朝着一个高高的铁塔方向走去。
那座铁塔是繁城的一位将军下令建筑,就位于阚元阁的中心,它伫立于天地之间,在阴雨天气,远看像是一团阴影,却十分好认,二人在滂沱大雨之中顺利前行。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被守在道路两旁的军士拦了下来,尹子重将令牌亮了出来。
一路通行无阻,过了阚元阁的大门,若是寻常时候,到了这凛然庄严的地方,钟仪说不定会研究研究这两排又高又直的白杨树,两排白杨树一直延伸着,周围空旷,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停了,脚下的石板地留下水光,倒映出不远处的铁塔。
二人一路上没有什么交谈,远远走来一队武装的巡卫兵,个个身姿挺拔,步履矫健,钟仪看了,暗自赞叹。
到了约定的地点——南边一号校场,两人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尹子卿正在看着一列弓箭兵射击,偶尔命令人挪开更多的距离进行一轮比赛。
钟仪道:“我们现在能叫你哥哥过来吗?”
尹子重便大喊了一声:“尹子卿!——”
尹子卿背着他们,没有反应,走上去指导了一位弓箭兵。
钟仪道:“声音小了?”
尹子重摇了摇头,大喊道:“哥!——”
“嗖——”尹子卿猛然回头,看见他们,露出一口白牙:“来了!”
尹子卿简单交代了一下,便带着他们往教官处走。
尹子重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尹子卿微微一笑:“知道你们要来,我便申请了指导师的位置,这个月表现分会高一些了。”
尹子重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尹子重勾起了嘴角:“要不要哪一天比试一下?”
尹子卿哈哈一笑:“好的好的,老规矩。”
钟仪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们之间弥漫着难言的默契,让钟仪有些羡慕,以至于他难以抑制地想起钟礼。
三人一路步行,此时天气依旧寒冷,阚元阁占地面积很大,种的植物似乎也有讲究,只觉得有着一种威严和正气。
钟仪环顾四周,心想:这便是阿礼平日练习的地方么。
教官都在一座府邸里居住,尹子卿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往西边绕过去,来到一间房前,房门开着。
尹子卿敲了敲门:“樊教官,我们来了。”
里面传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
三人进屋,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刀架前擦拭着一把利刃,他转过身来,是一张端正硬朗的脸,胡须刮的干净,整个人十分精神。
樊教官看了看他和尹子重,对钟仪说:“你是钟礼的弟弟?”
钟仪道:“是的,此番前来,便是想询问一些家兄离去阚元阁的情况。”
樊教官点点头,看了看尹子卿道:“你和你弟弟先出去吧,今天下午给你放假。”
尹子卿笑了:“谢谢樊教官。”于是便带着尹子重出门了,尹子重临走时候道:“待会儿便在这大院的门口见。”
钟仪道:“知道了。”
尹子卿他们带上了门。
樊教官示意钟仪坐下,自己将擦拭的光亮无比的利刃放回刀架,拉开兽皮椅子坐了下来。
樊教官道:“你知道你哥哥的事情了吧。”
钟仪点了点头,面对着樊教官,他有一些紧张。
樊教官了然,面无表情地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暖身体。”
钟仪双手抱着茶杯,低声道谢。
樊教官道:“你哥哥在阚元阁表现不错,我也很欣赏他,无奈去年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就直接来了我这儿,说是家中出了事情,又推脱了各种理由,就是要走,连我亲口挽留都没有用。”
钟仪低声道:“我哥哥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樊教官轻轻地点了点头:“难不成他说了谎话。”
钟仪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擦着粗糙的杯壁:“他,说的不是真的。”
樊教官皱了皱眉:“那你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吗?”
钟仪道:“实不相瞒,我们家里人都不知情……”钟仪深深呼了一口气:”樊教官,请您帮我一个忙。”
樊教官道:“找钟礼现在所在何处。”
钟仪诚恳道:“是的。”
樊教官叹息道:“若从私心上,我当然愿意出力寻找一位优秀的学员,但是抱歉,在阚元阁,一旦人名从名单上消失,便和阚元阁没有一毫瓜葛。”
钟仪不语。
樊教官道:“不过也不是全然不行,我有几位朋友,倒是可以帮一些小忙。”
钟仪道:“多谢,不过樊教官,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说。”
樊教官道:“请讲。”
钟仪道:“我前些天仔细观察了我哥哥之后寄给我的信,总是觉得,有些信似乎并不是出自我哥哥之手。”
樊教官微微吃惊:“哦?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你哥哥寄信?”这么想着,樊教官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你确定么?”
钟仪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樊教官托着下巴,喃喃道:“突然告辞……不是本人寄的信……为什么呢。”
钟仪神色有些哀伤,道:“我也是觉得此事有些复杂,阿礼……我哥哥他与我一向关系很好,他这样突然离开,让我觉得不能接受。”
樊教官道:“我明白,这样, 我会请我几位朋友调查钟礼后来去了何处,不过,你还是尽快通知家人。”
钟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谢谢您。”
之后钟仪便出去了,樊教官靠着兽皮椅子,叹了口气,心想:怎么会出这种事,家人都不知道。
钟仪出了门,走向了大院门口。
没想到路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付武。
钟仪瞪大了眼睛,看着大胡子同样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