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南楚王室之人独独爱用的瘦金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燕惠哑然,随即愤懑,低声道:“好一个痴情人!”说完,自己却泪如雨下倏尔,只觉得热血涌到了胸口,燕惠喘不过气,“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腥甜的血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燕惠惨白了一张脸,却止不住地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才匀了气息。燕惠脸色苍白,将那些东西收好,便离开了卧室。
她的背影,看起来落寞又哀伤。
四月,阳光掠过南楚的边境,一直北上,来到北晋的休城。
威武的士兵整齐地列队,不言不语,面容坚毅,从休城出发。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通体血红,四肢修长有力的高头大马,马背之上的人披着猩红色的披风,一袭玄黑色戎装,阳光在盔甲上折射炫目的光芒。
天空中展翅的雄鹰盘旋而过,发出一声长鸣,男子仰头,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庞。
队伍里的军人十分严肃,没有一人抬头四处张望,也没有一人偷偷同他人交谈,似乎完全听不见百姓的欢呼之声。
钟礼此番,便是去讨伐叛乱的东成世家——三大世家最后一拨残存的势力。
年初,顺利地清扫掉了月石,里如两家的势力,朔玉早已经派官员四处发布了不少消息,举国上下,无不唾弃两大家族暗地里的勾当。
钟礼不动声色地暗地观察着比他还年幼一岁的王弟,朔玉其实登基不久,却在登基之前的年月里做足了准备,才能雷厉风行地铲除了祸乱北晋王室多年的异党。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那只老狐狸早已经不敢留在朝政之上,新年之后,便告老还乡。
然而,凡是聪明人都回想着去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若是东成禾壮大了贼党,就麻烦了。
更何况如今,王室越来越受百姓爱戴,若是王室之人杀掉东成禾,便是民心所向,反而是一件好事。
三月初,朔玉又故技重施,掀起来巨大的舆论,说东成禾暗地谋权篡位,其罪行罄竹难书云云,果不其然,民间便涌起一番有志之士,个个用满腹的才华去指责唾骂,若是东成禾本人在场,估计会拽断他蓄着的长胡子。
朔玉慢悠悠地和范文子喝着茶,等待着时机。
四月初,朔玉颁布了绞杀东成禾的诏书。
钟礼率军朝着东北方向行军,一路上大张旗鼓。
休城的风风雨雨,早就传到了东成禾耳中,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掉这个呼声甚高的镇平将军,怎么也要威慑那无法无天的毛头小子一番,他们当初怎么掌权,如今,也能照样称王!
四月中旬,天气转暖,钟礼一行人已然来到了这处偏僻的小县城。
卫一道:“亲王,这县城不大,但是依附地势,倘若硬取,恐怕是有些困难。”
钟礼点了点头,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在附近扎营。”
他们便掉头回去。
站在山坡之上的东成禾眯起眼睛,将他们的动静净收眼底,许久,女干笑一声:“果然是个蠢货。”
夜晚,有人静悄悄地潜入了扎营之地,他们动作极其灵巧,十分轻松地绕开了守夜的士兵。
他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做些什么。
“嗞——”微小的火苗亮起。
“快!”那些人猫着腰,在每个帐篷外做了些手脚。
他们飞快地离开,在不远处隐藏了身影,静静地观察着动静。
半晌,扎营的地方依旧一片沉寂。
“咦?不对劲儿啊!”为首之人纳闷了,道:“怎么没燃起来?”
身边一人道:“要不回去看看。”
几人达成一致,便又向营地奔去。
不过这次,可不是向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火光亮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军士举着火把,亮出兵器,将这些人团团围绕,这些夜袭之人被摘掉了面具,依旧佯装镇定地看着走过来的,穿着一身整齐盔甲的高大男人。
一人颤抖地说:“你们……你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钟礼嗤笑一声,向卫九递了个眼色。
卫九走到那人面前,摸索一番,从那人的袖中掏出一只奇怪模样的口哨。
那些人顿时面如土色。
钟礼接过口哨,把玩一番,冲那些人坏坏一笑。
“啾——”尖利的声音如同鸟鸣,冲破了黑夜的安静。
顿时擂鼓声响起,那些人张大了嘴巴看着一些骑着马士兵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在周围四处跑动,带起浓浓的黄沙;又有人在石堆围起来的火堆里加入大量的木柴,“刺啦”一下,火光直冲上天!
钟礼举起刀,“刷”地一声亮出雪亮的刀刃,倒映出一张张惊恐的脸庞。
解决掉了这几个人,不远处,大队的兵马朝此处前进。
钟礼大喊道:“准备!”
将士们十分有秩序地各守其职,弓箭手冰冷的箭头瞄准了远处的敌人。
东成禾满意地看着钟礼的部队“乱作一团”,侧头得意道:“老夫果真料事如神,蠢货便是蠢货,没有带过兵,一下就慌乱如此。”
身旁之人忙道:“甚是,亏得还是如今的镇平将军。”
东成禾狂笑道:“待老夫收拾了这个朔回亲王,便自立为王,老夫倒是要看看,朔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奈我如何?!哈哈哈哈——”
东成禾领兵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冲进了“乱了阵脚”的军营:“纳命来!”
钟礼骑着大马,朗声大笑:“此话甚好!”一夹马腹,便向东成禾冲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风雨
钟礼一身盔甲在火光中闪着亮光,他的笑容刺进了东成禾的心脏:“什么?!”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周围惨厉的厮杀声和叫喊声已经在他的背后响起,东成禾环顾四周,他们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东成禾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老夫竟然被你给戏弄了!真是后生可畏啊,”他骑着马冷冷地一笑:“不过,只凭这些雕虫小技,便想斗过老夫?呵呵——”
钟礼懒得听他废话,拔刀便砍。
东成禾险险躲开,怒火中烧:“不懂规矩,迟早遭难!”东成禾脸涨得通红,却不和钟礼纠缠,掉马便走。
钟礼见了,并不着急,反身杀进了敌围,极其容易地砍下了东成禾身边的几个副将,大喊道:“卫九!卫十六!随我追敌!”
卫九卫十六策马跟上,一路上所向披靡。
他们身后,东成禾的兵队方才一见他们为首的人离去,便有些乱了,卫一和卫二却已经守住了出入口,高声大喊道:“一个不留!”
北晋的将士齐喊:“一个不留!杀!”
呐喊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为黑夜抹上一抹血色。
敌军顿时军心溃乱,有人砍断了马腿,马匹开始仰头嘶叫,卫氏其余的人呐喊着从四面包围,鲜血四溢,敌人一个又一个地接连倒下,直到他们每个人觉得血积刀柄,滑不可握,方才发现,尸横遍野,所有的敌人已被杀光了。
然而,在寻常人眼里血腥的一面,在这些杀红了眼的将士眼里,却是最厉害的鼓舞。
卫一粗声喘息,道:“众将士听命!随我们杀入敌人的巢穴!斩草除根!”
将士们举起染血的大刀和盾牌:“斩草除根!”
军队瞬间排列整齐,向东成禾最后的驻扎点前进。
一路上,分为两拨,大部队直接与钟礼他们会合,另一队凡是路过据点,便一个个拔除,插上北晋的旌旗。
此时,天已接近黎明,钟礼和卫九等人一路追上了山坡,东成禾带着亲卫没命狂奔。
虽然看着钟礼几人处于优势,实际上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东成禾女干诈狡猾,一路上全是布置好的陷阱,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是应付起来着实困难。
钟礼的右臂中了流箭,它穿透了厚重的盔甲,尖利的箭头插在血肉里,此时正隐隐作痛,钟礼咬牙策马,仍然紧紧跟随着东成禾一行人。
东成禾回头,低声道:“他们吃不消了,准备回马!”
只见东成禾等人突然调转马头向他们冲来,钟礼等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挥刀砍杀,几声惨叫,几个副将倒了下来,被马蹄踩死。
正追逐着东成禾背影的钟礼觉得有些蹊跷,只见东成禾舍弃马匹,纵声一跃,翻上了山坡侧边,狼狈地往上爬,一副奋不顾身的模样。
卫十六拉开弓箭,瞄准。
钟礼正思索着,突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同时,大地也似乎在震动!
卫九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亲王!流沙!”
钟礼回眸,也大惊失色,只见山坡之上滚滚而下地便是夹杂着滚石,泥土的流沙!
卫九喊:“向上跑!属下曾在北方遇到过!”
钟礼侧头看向卫十六,卫十六的眼睛闪着光:“属下拼死也会保全亲王!”
钟礼点头,咬着牙往上冲,随之而来的,还有埋伏在山坡两侧树林里的弓箭兵,“嗖嗖嗖——”在流沙的声音之中,这根本是微乎其微的声音,却依然被卫九捕捉到了。
钟礼拼命地骑马奔跑,低声道:“不能死在这儿!我们要向上跑,不要怕!”
马儿似乎听懂了一番,费力地迈开腿,在阻力中艰难前行。
此时的钟礼并不知道,他身后的卫九和卫十六替他挡下了多少冰冷无情的流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疲力竭,马儿不再前行,此时他已经站在了最高处。钟礼下马,那匹通体血红的马便“轰隆”一声倒了下去,口吐出白沫,一双水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钟礼。
钟礼伸出受伤的手,轻轻抚摸,低声道:“好马儿,睡吧。”
马最后看了钟礼一眼,躺在泥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去了。
钟礼看了片刻,心中钝痛。
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泥印,浑身沾上了泥土,早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倏尔,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他穿着粗气,拾起了沉重的大刀,他浑身酸痛,回头一看,东成禾带着得逞的笑容,带着一干武装精良的士兵。
“哈哈哈哈哈——怎么不跑了?你的手下呢?”东成禾捋着胡须,眯起精明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钟礼嗤笑:“你以为你会赢了本王?做梦!”话音刚落,钟礼猛地借力跃向东成禾,一瞬之间,东成禾瞪大了双眼,钟礼紧紧盯住他,扬刀,砍下!
“啊!!!!——”
凄厉的叫声震响山谷。
“砰咚——”
东成禾的人头落地,猩红的热血喷洒在钟礼的脸上。
钟礼面色狰狞,双眼血红,瞪着眼前有些退缩的敌人,大吼道:“本王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剩余的人被他的模样吓住,各自看了看,想到他们有这么多人,面前的将军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孤身奋战!
他们大喊:“为东成公报仇!杀了他!”
“杀了他!”
他们一拥而上,钟礼浴血奋战,只觉得身上热血沸腾,似乎要将他燃烧。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柔美的光线从一个个血流成河的据点,慢慢移动到正在快速上山的军队上,最后停在了山顶,一个男人浑身狼狈不堪,卷着泥印,但是他依旧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屹立不倒,不停地厮杀着。
人总是有极限的,杀不光的敌人不停地从各个地方攻击着他的躯体,慢慢地,由无人近身,到露出破绽。
钟礼的体力不支,已然疲惫了。
那些人看了出来,心奋大喊道:“兄弟们!他撑不住啦!”
一波攻势又来,钟礼本能地想要闪开,可是,身体已经有些迟钝了。
锋利的长矛穿透了盔甲,刺进了腰部。
钟礼吃痛,冷汗直冒,咬牙挥刀利落地劈砍前方几人。
闪避,挥刀,闪避……
手慢慢失去了劲道,敌人的士气上升,钟礼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句话。
“不能死……你要回去……这次杀完了东成禾……就可以回去了……”
模糊之间,视线一片血红。
身后一把利刃划破了背部,盔甲破裂,伤口涌出鲜血。
“唔……”钟礼闷痛,扭头要杀人,却被人猛然一踢,力道非常大,钟礼踉跄好几不,马上就到了山顶边缘。
人群逼近,阳光从乌云里露出,反射出残忍的光芒。
刀剑无眼,钟礼拼命避开,但是他却被牢牢锁在了山顶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翻滚下去,粉身碎骨!
“杀!!!!”
眼皮越来越沉重。
伤口很疼。
“他不行了!刺中要害有赏!”
想杀我,呵呵——
钟礼冷冷一笑,手中的刀飞了出去,砍杀掉了最后一个副将。
又一刀刺了过来,插进了腹部。
钟礼低头,腹部的血源源不断地冒出。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
钟礼的双眼瞪得老大,慢慢地仰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倒了下去——
天空阳光温暖,似乎带来了无限的光芒。
“亲王!!!!”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钟礼从山顶掉落,他的最后一眼,看见北晋威武的锦旗,和成千上万涌上山坡的军队。
小仪——
我不能死——
“啪——”
擦拭着刀刃的尹子重诧异地看着钟仪。
钟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傅三易大喊大叫:“我勒个去!原来你也会把琴弦弄断啊!”
钟仪发怔:“不对劲……”
尹子重无奈地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你是不怎么对劲。”
钟仪不接,依旧怔忪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半晌,他喃喃道:“我觉得,我哥哥可能出事了。”
傅三易咬苹果的动作一顿,和尹子重复杂对视。
尹子重微微一笑,露出少有的温和笑容,道:“心有灵犀?你怎么会这么想?”
傅三易咬了一口苹果:“别瞎想啦,你哥哥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看你,带着一麻袋子的钱。”
钟仪勉强笑了:“那倒是不错。”他低头,拿着手帕捂住伤口。
安都,钟府。
最近钟府的信差特别忙,韩王府的信占了三分之二,钟函特意叮嘱,一定要亲自将信送到他书房里去,于是老刘管家总是避开府里人的视线,不定时地送信。
无奈,那个韩王府的红色印泥是在是太明显了,王爷们用的印泥里都有金粉,在一堆信件之中十分醒目。
这几天,钟函总是头痛地看着上面不停的重复的字体:没有消息。
接下来便是长篇累牍的情话。
钟函只觉得头脑又昏又涨,无法思考。
他趴伏在桌面上,担忧地思考着大儿子的下落。
今天,韩王府的信又准时到了。
老刘管家一脸正经,手上却偷偷摸摸地将信藏进了袖袍。
抬步便向钟函书房走去。
可是突然被人挡了道。
燕惠一身水蓝色纱裙,美人姿态端庄,可是脸色却是掩不住的憔悴。
她微微一笑:“老刘管家,往哪儿去?”
第六十八章:碎裂